半夜十二點多,吹了一路冷風的我晃進了江南水郡小區的大門,抖抖索索地打開家門,悄悄潛入暮雨的臥室。


    室外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屋裏,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床上的人睡得挺沉沒有發現我這個不速之客。光著腳屏著氣無聲地摸到床邊,本來我還壞心眼兒地想要嚇嚇這個人,無奈夜幕如紗,那張隔了幾層紗般的恬靜睡顏硬是讓我雜念叢生的心安定下來。本來還被酒精燒得腦子發熱呢,而看著他,就像某根弦忽然鬆了,有種脫力般的疲憊湧上來,我想我需要好好地睡一覺,今兒是耍得挺痛快,從明天開始估計有我煩的。


    我一點兒都不後悔,隻是怕麻煩。


    躡手躡腳脫了衣服,我拉起被子一角鑽進去,因為手腳冰涼我也不敢靠他太近。誰知剛背對著他躺好,一隻熱乎乎的手臂就伸過來,緊接著暖和的胸膛貼上我的後背,冰涼的腳趾也被壓在某人小腿下……


    還是把人給吵醒了,我默默地想,卻沒吭聲。


    包裹在暮雨溫暖的氣息中,我覺得自己因為寒冷而瑟縮的身體慢慢舒展開,像是泡在熱水裏的茶葉。


    “不是說不過來了嗎?”身後的人在我耳邊小聲地開口,聲音軟軟的,帶著睡意朦朦。


    我往他懷裏縮了縮,太舒服了,讓我忍不住想要靠得更緊,“喝多了,走錯門兒了。”那些讓人煩心的事兒明兒再說吧,我可以肯定,隻要暮雨在,無論發生什麽,我的世界都不會失衡,而此刻我隻想好好享受那個人的擁抱。


    幾個淺吻落在脖子和耳後,暮雨低聲哄著我,“睡吧,有什麽事醒了再說。”


    我邊有點憤憤地罵著他“死孩子……”邊閉上了眼睛。


    他瞞我什麽事兒特容易,我卻什麽都瞞不過他……


    早上楊曉飛看見我時小眼睛瞪得溜圓,“安然哥,你啥時來的?”


    “昨天晚上……”我隨口答了一句,示意他坐下吃飯。他不知道我過來,也沒早起做飯,早飯還是暮雨做的,按著我平時上班的時間。


    吃完飯,我沒像往常一樣急匆匆地跑去上班兒,而是自告奮勇地要求洗碗,楊曉飛以為今天我歇班兒,跟我虛偽地客氣一下兒便歡樂地去客廳看電視了。暮雨手不方便,靠著廚房的門看著我笨手笨腳地忙活,眼神兒深深淺淺地變化。


    “我辭職了……”突然來這麽一句,我沒回頭。


    感覺暮雨走近我背後,我又重複了一遍,“我辭職了……”手裏刷盤子的動作也沒停下來。有點兒不敢看暮雨,之前他忍了那麽多委屈,就是不想看到這個結果,可最終我還是讓事情走到了這一步。


    溫水嘩嘩地流著,洗碗池裏是白膩膩的泡沫。我邊解釋昨晚混亂的情況,邊拿洗碗布在瓷盤子上來回地擦。我說一會兒就要小心地回頭看他一下,暮雨聽得太安靜,我得確定他還在我身後站著。


    我表達能力本來就不強,心裏再有點虛,更是說得顛三倒四,磕磕絆絆。


    “……然後我就來這兒了……”說完最後一句,我長出一口氣。


    暮雨還是沒什麽動靜。我有點兒慌,他該不會生氣了吧,氣我太衝動?


    我的疑慮很快被打消,因為暮雨慢慢地從背後摟住了我的腰,下巴搭在我肩膀上,呼吸灑在耳朵邊兒。


    這起碼表示他沒生氣,我也就放下心來,等著暮雨給我個回應。


    等啊等啊,就聽那人說:“這個盤子都讓你擦薄了……”我愣了一下兒才發覺,原來這半天我都是在死按著手裏的一個盤子翻來覆去地洗。


    太緊張了。


    我氣呼呼地轉身,虎著臉瞪他,“還不是怕你不高興嗎?你吱都不吱一聲兒,我還以為……”沒等我說完暮雨便偏著頭吻住了我的嘴,手臂在背後牢牢地鎖住,溫柔強悍不容拒絕。我本意裏的掙紮在瞥到他眼底閃閃爍爍的流光時,瞬間便融化成了酸澀,隨著身上的力氣消失無蹤。


    “我有什麽可不高興的?”後來他趴在我肩膀悶悶地說,“你都是為我……”


    說什麽誰為誰啊,我們之間有太深的牽扯。我笑著繼續洗盤子,他就那麽抱著我,不言不語。會有很多後續的麻煩事排著隊過來,而我真心覺得,那沒什麽。


    最開始找到我興師問罪的是總行的叔叔,他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罵我衝動罵我犯渾,一碼事剛過去又惹禍上身,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兒打了人不說,還辭職……叔叔讓我馬上過去他那裏給他解釋清楚,我不去,就說我不想幹了,他沒辦法,最後威脅我說要是我敢把辭職信遞上去他就給我家打電話……


    第二個找我的是總行辦公室,他們得知我揍了副行長,讓我必須今天中午之前去總行報告這件事,如果不去總行會對我進行強製處分……切,我都不想幹了還怕你處分,沒等他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是曹姐,告訴我說他們一行人去看過王行長了,醫生說人沒什麽大問題……據說他現在折騰著非要訴諸法律呢,曹姐讓我買了東西去醫院看看他,跟他賠禮道歉,爭取原諒……同時還告訴我說,她不同意我辭職,也不會在我的辭職信上簽字,讓我回去上班……還說她會幫我在領導那裏解釋……辭職的事情我不想跟她多說了,至於姓王的想怎麽鬧,隨他,有句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真不怕他。


    然後小李打來電話,她倒是挺平靜的,問我為什麽要辭職,說如果單是因為打架這事倒不至於這麽極端,如果是為了暮雨,那她也就不說什麽了。我對她始終都懷著歉意,就說感情這東西是你情我願的吧,她為我做了那麽多事,我還是覺得像欠了她點兒什麽。最後她說會盡量找人幫我著安撫著姓王的那邊,不至於讓我們鬧到局子裏。我感謝的話還沒出口,人就把電話給掛了……


    旁的人都在為我著急,為我奔走,如果他們知道我跟暮雨還有楊曉飛三個人是一邊鬥地主一邊用手機免提聽著電話,一定會被氣死吧。


    平時難得趕上我們三個都這麽閑,而如今,三個無業遊民在新年的第一天在紛紛亂亂地一大堆雜事兒中,悠然自得地鬥著地主,真是詭異。


    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麽逍遙,暮雨平時可厲害,今兒鬥了多半個上午一把牌都沒贏,他那心思全在那些電話上呢……楊曉飛也就是一活的牌架子,隻有我自己還在狀態。


    每通電話後,楊曉飛都會試著勸我辭職的事再仔細考慮考慮,畢竟要找個像我原來這樣輕鬆又高薪的工作很難。他說的是實話,然而在無法兩全齊美的情況下,人總得有所取舍。暮雨則微微蹙著眉,眼光不時飄過來說不清的複雜心緒,卻始終沒有開口。楊曉飛著急,說,“韓哥你倒是勸勸安然哥啊?這工作丟了多可惜?”暮雨沒理他,對我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大笑著倒在他肩頭,不是礙於楊曉飛,我一定撲過去親他。他的意思是無論我繼續呆在銀行還是辭職不幹,他都不會離開我。這話讓我覺得無比安心,放棄一切我都覺得值。


    暮雨由著我靠在他身上,手裏熟練地洗牌。手機再次響起,屏幕上跳動著吳越的名字。


    我開了免提,“啥事?”


    吳越真不愧是我好哥們兒,他為我們帶來了新年第一個歡樂的消息:房子找著了。兩室一廳,位置不偏僻,設施齊全,隨時可以搬,能長租也能短租,租金便宜。


    現在快過節了,找工作也得等年後,到時候我們還在不在這個城市也不好說,先租三個月,到期是繼續還是退租再看情況。


    吳越問我什麽時候有時間去看看房子,隨便把租房合同簽了。


    我說我隨時都有時間,我辭職了。吳越開始還以為我在開玩笑,後來終於明白我是認真的,他也坐不住了,說安然你在弟妹那兒呢是不是?你等著我啊,我馬上過去,這麽大的事兒你都不跟我商量商量,你真不夠意思……掛電話的時候他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我嘴裏罵著他太多事,心裏卻很溫暖。


    這一上午一會兒一個電話一會兒一個電話,我腦袋都大了。所以,當手機再次響起時,我恨不得一腳把它踩碎。


    居然是老田。從上次找他幫暮雨買票到現在都一年了,中間也就聯係過四五次,這肯定是有事兒才找我的。


    接起來一聽,果然,他說前兩天他回家了,今兒回來的時候,我媽讓他給我捎了點兒東西,他想給我送過來,問我在沒在宿舍。


    這就別麻煩人家了,我說你等著我吧,我自己去你單位拿。


    我打車去打車回沒用半個小時,回來的時候吳越已經到了,正跟暮雨聊天呢。他看見我撇了撇嘴,半真半假地感慨,“你真是啥事都幹得出來……”


    我沒理他,直接打開那個裹得很嚴實的小包裹。


    是一隻淺藍色的半指手套。這顏色跟我娘親給暮雨織的毛衣一樣。雖然娘親說過要給我織副手套,但是很明顯這隻是給暮雨的,因為隻織了四根手指。


    前些日子我給家裏打電話的時候確實提過,說暮雨覺得傷了的那隻手很難看,老是拿紗布裹起來。看來這事兒我娘親是放在心上了,這才幾天啊,就趕出這麽隻手套來。半指手套很方便,平時戴著保暖還不影響做事,這麽細心的考量隻能說明娘親是真的心疼著暮雨。


    “咱媽給你的!”我把手套塞給暮雨,“紗布可以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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