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


    “我也想你。”


    潮濕的手指反複在我下唇摩擦過,指腹有著明顯的硬繭。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似乎是堅硬的,卻輕柔,似乎是冰冷的,卻溫暖。


    我湊過去親他,這個三年中夜夜出現在我夢裏的動作被我做得相當從容。隻是這次,我沒有撲空,也沒有從萬丈懸崖跌落,我真實地被他拉進懷裏,吻到他的嘴角。


    滑軟的舌尖擠開唇縫,帶著專屬於他的氣息和滋味,擦過牙齒,探入口腔。我閉起眼睛,用同樣緩慢廝磨的節奏,用最溫柔繾綣的姿態,細膩地回應。他那麽小心翼翼地摟著我,一隻手在我背上上下左右的摸索,每根骨頭都細細數過。我覺得自己散落在廢墟世界中的身體被他一塊一塊地揀回來,拚回去。沒有糾纏,毫不激烈,他的吻更像是一種療傷,舌尖安撫過我口腔的每一寸粘膜,甚至每顆牙齒,還有臉頰、眼睛、耳朵,潮濕柔軟地覆蓋過那些看不見的傷口,極致耐心地修複每一道裂痕。仍有清晰地疼痛傳來,來自無法挽回的失去,隻是不再決堤般崩潰沒頂。


    廢墟之下冒出嫩芽,倒塌的世界會重建起來,我可以撐著自己走下去,我還有方向,我還有暮雨。


    我摟著他的脖子,手掌下是硬朗的線條,熱乎乎的溫度,和躍動不已的脈搏。靠得更近些,貼得更緊些,我恣意享受他給的親膩,同時回報給他溫順和癡迷。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麽過的,我卻能聞到他身上與我一樣的孤獨味道。我們都把自己困在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別人進不去,自己不出來,日複一日,極度脆弱,又極度倔強。彼時的感覺,我懂,他也懂,於是,我們唯有擁抱彼此,確認著對方的回歸,安慰空茫茫的時間裏刻在心上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痛和絕望。


    鍋裏的水呲呲地響起來。


    暮雨戀戀不舍地在我唇上啄了兩下,又撥開我的額發,印在眉心一個吻。


    “我先煮麵條……雞蛋要吃打碎的還是整個兒的?”他問我,平平緩緩的語調,寧靜安詳得好像那些個分別都是幻覺,我們一直就是這樣生活著,從前、現在、以後……


    我從背後摟住他,“都要行嗎?”


    他“恩”了一聲,回頭看看我,嘴角彎起。


    還是那麽好看,每個表情、動作,都絲絲入扣般地合我心意。


    潔白的水霧,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某個人沉默的安寧,這一切搭建起屬於我的人間煙火,平平淡淡的,踏踏實實的。


    客廳的電話響起來,通過鈴音辨認,應該是吳越。這些天基本一到晚上八點左右,他就會給我來通電話,比我們總行查崗的還準時,除了他的電話還有曹姐、徒弟等人的短信,總之,一直有人用某種跡象提醒我,我還被記掛著。


    電話響過五聲,暮雨回頭提醒我,“電話。”


    “恩。”我摟著他,眨眨眼睛,下巴在他肩膀蹭蹭,不動地兒。


    電話鈴叫喚到沒有力氣,終於停止。暮雨眼中現出一種無奈又甜蜜的縱容,我偏過頭親在他耳朵後麵,細膩柔暖的皮膚吸引著我流連不去。


    他回手摸摸我的臉,繼續打雞蛋。睫毛垂著,嘴角彎著,整個人都很柔和,之前看到的那些冷硬凜冽全都不見了,就像錯覺。


    鈴音不厭其煩地叫起第三遍,暮雨最終敗給了我跟吳越。他關小了火,拖著我走到客廳,手機遞給我,以他照片為背景的手機屏幕上‘吳越’二字閃爍不停。


    “免提。”我謄不出手,兩隻手都用來抱著暮雨了。


    暮雨照做。我喂了一聲,吳越的急慌慌地聲音就冒出來,“安然,你幹嘛呢?你怎麽啦?你在哪兒呢?叔叔在你身邊兒嗎?藥帶著呢嗎?”


    他是真著急了,我有點不好意思,“沒事兒,吳越,我好好的在家呢,別搞得好像我隨時都要不行了似的。”瞄一眼暮雨,他臉色沉下來,眉頭微微蹙起。我趕緊加了一句,“別擔心,我這點兒病都不叫病,我好著呢。”


    電話那邊居然出現了古怪的沉默,半天吳越才說:“安然,你真沒事兒啊?你從來不說自己好著呢,你隻會說你死不了……”


    “沒事兒,好好的,不信你問暮雨。”我推出人證,暮雨卻沒開口。


    又是沉默……而後吳越驚恐了,“安然,你別嚇唬我行嗎?我知道阿姨過世對你打擊挺大的,我知道你一門心思等著弟妹回來,我知道你一直都挺壓抑的……可是……安然,你清醒點兒啊?知道我是誰嗎?”


    我迦唬暈曳枇恕


    “吳越,你當我發神經啊?”我轉頭催促道,“暮雨,你說句話?”


    仍然沉默……他故意的。


    這下吳越真慌了,“安然,你冷靜點兒,聽我說啊,弟妹他可能有事耽擱了,他不是說你好好的他就一直愛你嗎,你要是瘋了他回來一準兒不要你了。”


    “我靠,我沒瘋,他就在我身邊呢。韓暮雨,你再裝?”我勒緊他脖子,當然不能真勒,他根本不在意。


    我覺得吳越在那邊都快哭了,“安然,你別這樣,以前你每天抱著你倆的賬本兒睡覺,每天穿著他最喜歡的式樣的衣服,手機設桌麵照片擺床頭,晚上哭醒白天走神兒……我勸不了你……這都多長時間了,你怎麽還這麽死心眼兒。我們給他發得那些信息、郵件,全都沒回應,他要回來早就回來了,就算你再想他,再難過,就算你瘋了,傻了,精神分裂了,他也不見得知道……靠,那混蛋是不是死了啊,怎麽就沒個信兒呢?怎麽就不回來呢?能讓你死了這份心也好……”


    我扒在暮雨肩膀上,不再吭聲。對於此刻的我而言,以前那些相思成災都成了過去式,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回到我身邊,這點已經足以彌補所有。


    隻是感覺暮雨的身體有些僵硬,垂下去的那隻左臂在不明顯得抖。


    他終於肯開口,“安然,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我搖頭。


    經過這麽多是是非非,甜過苦過,哭過笑過,真地要算起來誰對不起誰、誰辜負誰,顯然是我欠他多一些。好在他回來了,我還有機會用這輩子的時間把欠的那些補上。


    “誰,剛那誰在說話?”吳越終於抓著了重點。


    我提醒道,“就你說那混蛋。”


    “是我,韓暮雨,我回來了。”


    吳越再次沉默兩秒鍾,然後聲音高八度飆出來,“啊~你你你……你真是弟妹?靠,你真回來了啊?我還以為安然想你想魔障了呢?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給你發的郵件你收著沒,你這些年去哪了?幹什麽了?還跟楊曉飛一塊嗎?發展得怎麽樣?你沒結婚吧?……”


    聽著他越問越不靠譜兒,我搶過手機喊到,“行了行了,他剛回來你讓他歇會兒,我還沒跟他說兩句話呢,你有什麽問題就往後排著吧,掛了啊!”


    吳越千般不願卻最終識相地沒再騷擾過來。


    因為那個電話,麵條煮火大了,一夾就斷,雞蛋也散了,青菜基本入口即化。我拿勺子慢慢舀著吃,吃得胃裏很暖和很舒服,無比滿足。


    暮雨也不用我問,自己乖乖地開始給我講他這幾年的經曆。他跟楊曉飛離開租的房子之後也不知道去哪裏,沒頭緒地晃了幾天。後來盛安的林旭給他打電話,覺得他就此離開也挺可惜的,可又不想給自己留下話柄,便介紹他去盛安建築集團總部所在的z市,進入隸屬總部直接管轄的一個建材公司。我問暮雨是做什麽,暮雨說司機。我當時特驚訝,問他:“你會開車?”人真的掏出駕照來給我看,我一看更驚了,居然是a照,這不可能的。那證不能直接考,有駕車年限要求,他怎麽算都不夠。


    假證,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暮雨說單位給辦的,司機都有。我問他學了多久,人想了想告訴我,他正經學過兩天,其他的都是路上跟著老司機練的。我差點被麵條噎著,又問他開什麽車,他說開重卡跑長途,運送砂石料。


    司機這個活兒他幹了一年半,後來表現不錯成了小頭目,但是仍然在做運輸,還是經常跟車跑線。半年後調到總公司供應部,在那裏他接觸到一些公司內部的核心人物開始了解到上層的某些□□信息。轉入項目組也就是最近幾個月的事,開始真正的接觸建築最一線,有機會看著一棟棟建築物自地下生長出來,鱗次櫛比,變成風景、商戶和家園。


    其實,我也覺得他說的太簡單,如果就是這麽順利這麽平靜,起碼他這些年來的消息全無似乎是沒什麽道理的。即便是顧忌著分別時那句我在銀行他便不聯係我的承諾,那也不至於死磕成這樣,更何況不止我一個人在聯係他,還有吳越呢。


    後來我知道被我忽略的不止是這些,從一開始就是問題。林旭可以安排人進總公司,但是他自己卻寧可呆在l市;總公司那麽多部門和分公司為什麽偏要暮雨去建材公司;為什麽要他從司機開始做起……這個巨大的建築王國內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隻被暮雨輕描淡寫成“挺亂”倆字兒,這麽頻繁的換崗,這麽迅速的提拔,我的暮雨是很出色不假,但是,還是太快了,太容易了,一定有什麽是他故意省掉的,而且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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