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她喚醒的是周圍的鳥鳴和潺潺的溪水聲,她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枝葉,陽光從葉子間的縫隙裏透出來,如同破碎的斑點在視野裏閃動著。


    可以嗅到花香和泥土的芬芳,她喜歡這股味道,這種富含生命氣息的味道令她感覺自己還活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她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總感覺自己似乎從鬼門關裏撿了一條命回來。


    坐起身,她環顧四周,距離她最近的是一條清澈的小溪,從東流向西。小溪的盡頭消失在幽靜的森林裏,視線也被茂密的林木所阻隔。


    她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裙爛成一條條的,似乎用力一扯整個衣裙都會撕裂開。盡管失去了記憶,但女人的羞恥心她還是有的,仔細收拾一番,總算將身上一些重要的部分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


    不過,白皙的手臂和修長的大腿卻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外麵,活像傳說中的野人。


    肚子已經開始抗議了,右腳沒有知覺,除了一些擦傷之外,身體其他部位都還好。她扶著一棵大樹站起來,試著走了幾步,隨後便摔倒了,幸好身下都是厚厚的青草,倒是不痛。


    “這樣子走不了啊……需要一根拐杖。”她自言自語。


    找了一圈,看到十幾步遠的地方似乎有一根頗粗的枯樹枝,估計可以拿來用,她便爬過去拾起來,試了試,還不錯。


    要去哪裏呢?正常人這時候應該會回家吧?可是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躊躇一番,她決定沿著小溪走,來到溪水旁看到裏麵自己的倒影,她被嚇了一跳。


    好髒啊!!


    費力地俯下身子,急急忙忙地將自己披散的秀發撥開,捧起微涼的溪水拍到臉上,血汙泥垢盡去,她的本來麵目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這是一張並不醜的臉,眉宇間有些英氣,沒有女人的柔弱感,看上去似乎是個很堅強的人,隻是眼睛裏包含著一些滄桑,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明明才18歲,怎麽會有一種38歲的老女人才有的氣質……唉?我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年紀。


    喝了幾口甘甜的溪水,她感覺肚子更餓了,得趕快找點東西吃才行。一邊走她一邊尋找食物,沒有果樹自然沒有果子,溪水一直很淺,也沒有魚兒在裏麵遊。


    本能地感覺有什麽東西在餘光裏閃過去,她的視線立即鎖定了目標,是一隻灰色的大兔子,肥肥的,足有七八斤重!腦海裏立即閃現出各種各樣用兔肉做成的美食畫麵,她忍不住吞了口水,用餓狼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兔子,生怕丟了它的蹤跡。


    “要怎麽抓住它?它跑的很快……”她四下裏尋找,沒一會,一塊巴掌大的石頭被她握在手裏,“用石頭砸死它!”腦袋剛剛想到這裏,她便已經做出了投擲石塊的動作,幹淨利落。


    隻見那石頭以極快的速度在視線中一閃,化為一道黑色的殘影飛向兔子。她被自己這漂亮有力的動作驚呆了,原來自己這麽厲害啊!這難道是……武功?


    可惜,石頭並未擊中兔子,或許是失憶對她的武功也造成了影響,所以她失手了。兔子受到了驚嚇,向著某一個方向狂奔而出,下一刻,它一頭撞在一根粗壯的圓木樁上,後腿蹬了蹬,不動了。


    “呃?竟然自己撞死了?”她捂著嘴有些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這種好事,自己居然碰到了一隻傻兔子!咕咕叫的肚子令她沒有時間繼續思考運氣好還是兔子傻的問題,她拄著樹枝急急地向著兔子的方向走過去,她生怕自己剛走到兔子的麵前,那兔子突然跳起來對著自己做個鬼臉,然後一溜煙跑沒影了!


    幸好,想象中的事情並未發生,兔子確實撞死了。她抓住兔耳朵將兔子拎起來,心裏突然感到一陣開心,便“嗬嗬嗬”地笑起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肚子一直在嚷嚷:“快點吃掉它!我要餓死了!”可她卻看著兔子發起愁來,沒有火石怎麽弄熟它?微微歎口氣,她拎著兔子繼續沿著小溪走,努力去想可以弄到火種的辦法。


    “嗯?前麵有煙!有人在生火?”穿過森林,她停在了一片湖泊的岸邊,視野越過碧綠的湖水,在湖對岸一道煙柱筆直的升上天空,有人在那裏升起火堆,似乎在烤什麽東西。


    有火,可以烤兔肉吃!


    她興奮地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聽到對麵傳來一個男子爽朗的笑聲,她的腳步立即停止了。理智驅趕了饑餓,在這荒郊野外,她一個受傷的弱女子萬一遇到一群壞男人……自己不就和這隻愚蠢的兔子一樣了嗎?


    她咬著唇慢慢退回來,將身體藏在一棵大樹後悄悄觀察對岸,一段時間後,她大致了解了對方的情況。


    一對少男少女,年紀都在十六、七歲左右。少年相貌普通,卻有著和成年人一樣沉穩的氣質,動手能力很強,生火、打獵、做飯樣樣在行。對待他的漂亮女伴極其溫柔,看起來關係似乎很不一般。


    那位美麗的少女似乎是一位名門閨秀,言行舉止很是優雅,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安靜地坐在那裏,笑吟吟地看著少年滿頭大汗地忙前忙後,眼神中不經意地流露出別樣的溫柔。


    ……那少女好眼熟……我認識她嗎?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覺自己竟然來到了距離那二人不足百丈的距離,對方說的話已然清晰可聞。


    “這兔肉好香!”少女揚起笑臉,“外焦裏嫩,肥而不膩,寒兒真希望天天都能吃到!”


    少年哈哈笑起來:“寒兒想吃我便天天給你做!”說罷,又撕下一片冒著熱氣的兔肉放到了少女的手裏,“還有點燙,慢著吃。”


    躲在暗處的她看著他們吃得大快朵頤,肚子叫的更凶了,她舔舔幹裂的唇角,猶豫著要不要走出去和他們打招呼。


    “吳公子,你說我們死裏逃生,那梅仁衛和伊月也會活下來嗎?”


    “我們有水晶棺保護才會安然無恙,他們……恐怕難逃一死。”


    “伊月是為了救我才死的……”少女的眼神黯淡下來,低著頭發出輕微的抽泣聲。


    少年輕歎一聲,走過去把少女攬在懷裏,低聲說著安慰的話語,或許是他們太過疲憊,二人就這麽靠在一塊巨石上說著話,沒一會便相擁入眠。


    睡著了嗎?


    她又耐心地等候了一炷香的時間,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靠過去,從他們的火堆裏撿起一根還在燃燒的木柴,回頭看了看那一對恩愛的小情侶,悄然隱退在黑暗的森林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走出去和他們在一起,她隻是覺得自己夾在他們之間實在有些多餘,就讓他們兩個人獨處去吧。


    也吃了一頓烤兔肉,沒有鹽巴,她的手藝也不怎麽好,品相看起來根本無法下咽,味道更是糟糕透頂。


    “外焦裏嫩……”她將已經炭化的黑色外皮撕下來丟掉,“肥而不膩……”又看了看還在滴著血的肉,她苦笑了一下,艱難地將半生半熟又焦糊一片的兔肉吃下肚子,饑餓感總算消退了一些,她坐靠在樹上長歎一聲,心裏忽然羨慕起那個少女來。


    “要是也有人能像那少年一樣給我拷一份美味的兔肉就好了。”她在心裏感歎道。


    不知該往何處去的她決定先在這裏安頓下來,這一片森林和湖水可以為她提供足夠的食物和水。一段時間之後,腳傷漸漸養好了,再加上她原本就會武藝,慢慢的身手變得越發矯健起來,在這裏生存也更加輕鬆。


    時不時,她都會悄悄去看那對男女,看他們在一起是如何生活的。那叫吳錚的少年似乎非常博學,他會製作石頭工具,他會建造簡易的木屋,他會識別森林裏的野菜,他還會飼養兔子……他一定是個天才。


    在讚歎之餘,她開始模仿吳錚,學習他去製作一些東西來用。當她親手為自己搭起一座窩棚的時候,她開心地尖叫起來,再也不用擔心風吹雨淋了。


    名叫千雪寒的少女與吳錚一比就顯得笨拙多了,除了會簡單的織布衣物外,似乎什麽都做不好。


    嬌生慣養的啊……她在心裏這樣想著。


    漸漸的她養成了習慣,吃飽睡足之後,她都會來到吳錚和千雪寒的小木屋附近,她喜歡躲在暗處觀察他們,就好像這兩個人是她飼養的小寵物一般,如果沒有了他們,她會覺得自己會被無聊的生活被悶死。


    其實她是沒有惡意的,完全是因為獨自一人生活感覺空虛寂寞而已,但又不願和吳錚他們打交道,便采取了這種方式來排解自己的寂寞。


    雖然給人的感覺,有些變態。


    這天夜裏,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起身再一次來到了吳錚的小木屋外。以她現在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站到木屋的窗外而不被裏麵的人發覺。她原本打算在這裏晃一圈就回去睡覺的,但當她來到窗外時,忽然聽到了裏麵的聲音。


    是少女的嬌喘。


    他們……難道在……


    男女之事她沒有經曆過,但常年行走江湖這種事情她還是懂的。隨著裏麵的聲音越來越大,她的呼吸也隨著變得急促起來,臉上燒得滾燙,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厲害。


    不行,我不能留在這裏!


    她轉身施展了輕功飛速地向著某個方向疾奔而去,寂靜的密林裏那若有若無的歡愉的聲音似乎在追趕著她,令她一刻都不敢停息。靠著一棵大樹,她狂喘粗氣,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其實也很正常啊……孤男寡女,幹柴烈火……難免啊。她這樣想道。


    就這麽在樹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天色大亮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吳錚呼喚千雪寒的聲音,她縱身從一棵樹躍到另一個棵樹上,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追趕,她開始擔心他們是不是發生什麽意外。


    吳錚在林子亂轉,最後垂頭喪氣地返回了木屋。躲在樹上一直觀察的她知道吳錚沒有找到千雪寒,這丫頭會去哪裏呢?兩人不是昨夜才……怎麽會突然不辭而別呢?


    “一定是千雪寒要去找那個仇家為姑姑報仇去了”她之前聽過他們的對話,心裏暗中猜測。


    很快,吳錚也收拾東西離開了小木屋,她知道吳錚去追千雪寒了,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千雪寒。


    “他很愛千雪寒呢……要是也有個男人這麽關心我的安危就好了。”她又開始羨慕起千雪寒來。


    吳錚走後的第二天,她第一次走進了他們的愛的小屋。


    小屋很小,除了兩張由樹葉製成的簾子隔開的木床外,沒有其他家具,這就是一個睡覺的地方。她坐在其中一張床上,從床頭拿起一個兔子摸樣的木雕把玩,腦海裏幻想著那二人在這裏生活的點點滴滴。


    “他們還會回來嗎?”她感覺心裏變得空空的,仿佛失去了親密的朋友般,“要是他們還回來的話……我就加入他們吧,和他們做朋友。”她下定了決心。


    可惜,五年過去了,他們一直沒有回來。


    五年裏,小木屋被她修繕了幾次,藤蔓爬上了牆壁將小木屋完全包裹起來,漸漸與整片森林合為一體,看不出半點人工的痕跡。木屋前的菜地和苗圃也擴大了數倍,植物增加了很多種,兔子由原來的兩三隻,變成了十幾隻。她還養了一隻畫眉,整日裏嘰嘰喳喳地給她單調的生活增添些許生氣。


    “呼……好累。”她從菜地裏直起身子,捶了捶酸麻的後腰,舉目望向遠處的湖泊。


    那兩個人現在怎麽樣了?還在一起嗎?我還會見到他們嗎?


    唉?有人!


    她敏銳地察覺到有兩道人影從湖泊那邊向這裏走過來,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木棍,直到看清了來人,她才緩緩地鬆開了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


    那二人也看到了她,男子一臉驚訝,而女子則早已飛奔過來,大哭著抱著她呼喚她的名字。


    “伊月姐姐!你還活著,太好了!”千雪寒的眼淚打濕了她肩頭的獸皮衣,她茫然地看著千雪寒,半晌才抬起僵硬的手臂輕輕地將千雪寒抱住。


    原來我叫伊月嗎?原來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啊……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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