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李想繞室彷徨。雖然在軍事會議上他很瀟灑的做了甩手掌櫃,可回來之後卻守不住心緒煩亂。他既為革命軍的前途擔憂焦慮,更惦念武勝關、平靖關的戰局。如不能將兩關敵人困住,袁世凱萬一增派援軍入鄂,就不是李西屏部能否撤出戰場的事了,他辛苦拉扯的三個師團將麵臨滅頂之災,還得走一場十萬五千裏長征的可能…………


    雖然這都是假設,袁世凱不可能放下北方防禦不顧,再添兵湖北。江浙聯軍他得防,山西閻錫山更要防,京門之地也要防著小東洋,袁世凱的敵人比他多。但是一切都有萬一,他做的事情,本來就是極大的冒險,會有什麽後果根本無法測度。不過,如果袁世凱真添師南下,民黨麵對這樣的好機會,閻錫山和黃興必有所動作。雖然他要去走一回二萬五千裏長征,但是革命卻有人將至進行到底…………


    那麽這焦慮煩躁使他輾轉反側,終不能眠,又是從何而來?他披衣而起,來到天井。


    夜幕下的花西靜極了,隻有偶爾傳出的犬吠在夜空裏久久回蕩。戰後的花西,呈現久違的一種安寧。


    李想望著深邃的天空,靜謐和黑夜的大幕,像裹著黑袍的死神向他亮出鐮刀,他心裏有些不安起來。


    李想對北洋軍在湖北城市兵站據點,京漢鐵路線構成的占領,使其兵力不足與分散的弱點看得很清楚。這個判斷,曾高等也都讚同,不會有錯了。


    而為堅持擴大京漢鐵路線破襲戰役戰果,爭取改變敵寇某些縣城,創造第二步戰役之有利條件,我京漢鐵路線作戰兵團今後行動方針,主要的是打擊敵增援部隊和不放棄繼續破路。這樣的應對辦法,也不會有錯。


    李想是個很相信第六感覺的人,越靜他越是覺得不安,覺得不妙。如果危機不在湖北,又在何處?


    當下,披衣向屋內走去,叫醒隨從,通知長官部迅速整裝。想不通,睡不下,就必須幹點事。


    還在參謀部熬夜的曾高突然被叫醒,深感突兀。當下步入長官室問道:“大帥一向都很鎮靜,今晚何以忽然心神不安了?”


    李想沒心沒肺的樣子見多了,這樣焦慮的樣子還真把曾高唬住。


    李想匆匆束裝,答道:“命令都發完了嗎?”


    曾高咬著嘴唇沒有立刻回答,這麽急的叫他來,難道是因為發現命令有什麽漏洞?心裏七上八下地把握不定,良久才說道:“已經發出去了。”


    看著李想那副緊張憂慮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難道不成!”周吾湊過來道,“剛剛得到報告,北洋軍有千人左右從信陽逐漸向南武勝關增援。還得到消息,北洋軍在大悟、廣水兩地共集結了三千五百多人,其中一部約千人於明日進抵,大悟、廣水的北洋軍千多人匯聚一起,已重新占領李店,由孝感方向北進的北洋軍已增至兩千多人,估計敵人企圖南北夾擊革命軍於京漢鐵路沿線,驅逐革命軍離開京漢鐵路。大帥是擔心,各作戰區有任何動搖?”


    宋缺也急忙道:“大帥,您神了,咱們剛剛得到的情報,您怎麽就知道了?您是怎麽辦到的?大帥請放心,一切都按部就班進行,咱們革命軍,無論麵臨什麽敵人,不會有任何動搖的。”


    “大帥又不是神仙?少扯淡。”曾高冷冷道,“革命軍的決心,大帥也是絕對信得過的!”


    “這確是個新問題,但是不是自己心不安寧的問題。我對你們的革命決心,也從來沒用懷疑過。”隻是再這樣找不到症結所在,自己的陣腳先就要亂。――李想咬著牙思忖半晌,突然道:“南京又有什麽消息?”


    “您到底有些什麽想法?”宋缺耐不住,根本不知道怎麽就扯到南京去了,開口問李想,“南京隔咱們十萬八千裏的,等他們的援兵,還不知道何年月去呢?”


    李想正在苦苦思索,聽得宋缺反問過來,便沉吟道:“我今日就在想,袁世凱要的和議,他會與誰去議?南邊現在就是兩個人有這個資格,一個黃興,一個黎元洪。黎元洪簽了《停戰協議》,上海集團雖然反對,但是反對不是這個《停戰協議》,隻是反對黎元洪那個臨時中央大都督的名義,他們還是承認這個《停戰協議》的。上海集團的意思,我看就是想把和議談判拿到手上。如今,南京光複,臨時政府不要考慮,肯定會設在南京,滬、漢之爭也就沒有意義。而且漢口陷落,武昌危及,黎元洪威信一落千丈,再難代表南方黨人……革命的中心必將移往南京,袁世凱現在的談判對象由黎元洪變成了黃興,談判地點也將由鄂漢變成了滬寧臨時政府所在地。這樣看來,湖北戰局也變得不再如先前的重要。”他站起身來,在房裏轉圈,“現在南京的情況如何?南京的革命意誌如何?我們應該派人去探聽一下。”


    聽到這話,曾高便扭轉臉來,宋缺和周吾也抬頭瞧著李想。


    曾高見李想目光直往自己身上掃,忙道:“大帥,情報我這裏倒是收到一些,卻沒有您思慮的這麽深…………”


    李想揮手就打斷他的請罪致辭:“你們參謀部剛剛搭建,人手隻有這麽幾個,各種戰略計劃全是出自你們之手,每天沒用幾個小時休息的。我也是閑的蛋疼,操這份閑心,胡思亂想的想到這些。”


    有這樣理解部下的大帥,曾高都耐不住小小的感動一把。


    “南京城內軍心本來不穩。張勳待軍不均,素來厚於江防軍,薄於巡防軍。每戰必令巡防軍衝前陣,少卻則令江防隊以炮擊之。城中缺米,江防軍有食,巡防軍則無糧,苦戰數日不得食,甚慘。張勳走後,胡令宣和巡防營統領張聯升、趙,榮華等,各率殘部投降,開城門迎聯軍入城。鎮軍林述慶部從太平門入城,蘇軍劉之潔部從南門入城,徐紹楨率聯軍總司令部從馬群開拔入城。張勳率殘部向浦口潰退,遭柏文蔚部截擊,繳得槍械餉銀甚多。柏文蔚借機擴充了部隊。”


    宋缺是從來不去關心離他遙遠的看不到的南京哪裏的情報,聽到之後,他噓了一口氣,道:“勝得漂亮!最怕的是不勝不敗,弄成僵局,就像現在湖北這個一團漿糊的樣子。”


    “著,就是這話!”周吾雙手一合道,“咱們湖北當初人心能夠統一,也不會有這樣的僵局。”


    “錯!南京人心一樣一團亂麻!比當初的湖北好不了多少。”不等周吾繼續,曾高大聲截斷道,“原新軍第九鎮主要兵力都落入鎮軍都督林述慶的手裏,林述慶實力雄厚,頗有不可一世之概,不願受徐紹楨控製,他率部入城後,擅自住於兩江總督署花園大洋房內,署內全駐鎮軍,不許其他部隊入署。他不再打著鎮軍都督的旗號,自改稱江寧都督。徐紹楨率聯軍總司令部到兩江總督署,鎮軍不準他們入署。徐紹楨隻得將總司令部帶往諮議局屯駐。徐紹楨雖然號稱聯軍總司令部,隻能仰人鼻息。林、徐不和,使南京城內開始出現混亂現象。聯軍兵力雖以鎮軍為最強,但其他各部隊對林不服,認為林述慶不過是原係徐紹楨的部下的管帶,論其資望及功勳,實相差甚遠,揚言要舉兵攻之。蘇浙兩省也對林述慶不滿,甚至連鎮軍內部亦反對林述慶夜郎自大的行為。林述慶自稱都督,無法控製南京全局。城內浮動,其勢洶洶。有謀暗殺的,有謀圍攻督署的。”


    宋缺格格一笑:“林述慶還真有咱大帥當初在武昌的狠辣幹勁。隻怕同盟會對他很不待見,還有徐紹楨也不會讓他好過。不過他有第九鎮軍在手,咱們幹脆聯絡他,一起北伐,兩路出擊。還有,在叫上閻錫山,三路北伐,滅了袁世凱。”


    周吾反駁道:“他們手中有兵,可是打仗要錢,要糧,要彈藥,隻怕還要著落在同盟會頭上。萬一事有不諧,看他不順眼的人掐把一下他,他就死定了。他們倒可一股腦兒推在他自個頭上。”


    李想也是搖頭,覺得宋缺一向的糊塗,這個點子卻出精明,但是不可行。他可能現在還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離開武昌,又被迫離開漢口。


    曾高並不在意他們的爭論,“咳”了一聲,將手輕輕地放在桌上道:“徐紹楨處境狼狽,卻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他以退為進,力辭重任。他致電各省軍政府並各報館:已將南京城光複,民軍陸續進城,此皆群策群力所致,楨實無絲毫之力,善後諸務極繁,務求諸公推舉都督以圖長治久安。俾楨斂身歸隱,沒齒銘感。這等以退為進,進退裕如、萬無一失的良策你們看不到,豈不怪哉?”


    李想聽到這裏,如同撥開眼中浮翳,一迭連聲道:“厲害,他是聯軍司令,他這一說,沒有人認為他是怕了林述慶,隻會認為他是為了顧全大局,兼讓著他呢。大家隻會認為林述慶居功自傲,在破壞黨內團結。這麽著,不知多少人在找理由討伐他呢!”


    曾高深知此事重大複雜,不過李想能認識如此之清,看來也是對當初在漢的遭遇記憶猶新,怔了一下方道:“大帥推測的正點,就是有點不足之處。”忽然靈機一動,“黃興、宋教仁、章太炎以及滬軍都督陳其美立即複電:此間已公推程德全移駐江寧,為江蘇都督,並推林述慶為出征臨淮總司令。東南要人,本黨英俊,共表同情。德全即日赴寧,北征尤為重要。此時對林述慶動手,若去其兵勸,非鬧得鎮軍兵變不可,前線將士必然也會有意見,畢竟林述慶是光複南京的大功臣。不如由在滬的各省議會代表開會,讓原來的江蘇總督程德全換個身份,繼續當這個南京都督,憑他在江浙多年的積威,這樣也可以稍稍鎮住江浙聯軍。而推林述慶為出征臨淮總司令,主持北伐。而且,江蘇議會立刻有了回應,江蘇省議會全體議員複電稱:江蘇本為一省,寧蘇分治,原屬滿廷弊政,今既改為共和,一省之中應隻設一行政總機關,俾民政有所統一。而寧蘇相較,自以駐寧為宜。程德全平昔行政,注重民事。現在金陵光複,擬即請程公移駐寧垣,撫綏保定以慰全省民望。此中意思極為明白:你去北伐,還是個總司令,帶著你的幾個人離開南京。其實明升暗降,江蘇雖然是他流血打下的,但是轉眼已經變成舊官僚程德全的掌中物。”


    早在聯軍集合於鎮江進攻南京之前,徐紹楨見林述慶欲另立聯軍總司令部,曾電致上海總機關部,力辭總司令職。上海總機關部便改舉程德全為總司令,以徐紹楨副之。那時候進攻南京,前途未卜,程德全可不會傻的去做這個總司令。他便自稱無軍事學識,通電力辭,但允許親赴前敵撫慰各軍,後來其實也沒去,扯淡,前線危險。上海總機關部以軍事緊急,電請徐紹楨以國為重,勉任其難,徐紹楨不得已,遂率聯軍向南京進發。南京光複,這回程德全屁顛屁顛的滿口答應。


    李想略一思索,便想通了。說道:“當初在漢口,同盟會也是準備這樣來架咱們吧。隻是咱們自覺,自己老實的離開了漢口。”


    “當時,他們應該就想這樣辦吧!”曾高道,“但是,林述慶卻沒有咱們的自覺。”


    “事不宜遲,趁他還沒有失勢,趕緊聯絡他一起北伐。”李想低頭思忖了一會兒,最後覺得宋缺那個沒腦子的提議也不錯,便說道,“同盟會和程德全眼下不能與林述慶翻臉。我以為還是可以聯合,至少也可以牽製一下袁世凱,等革命風潮再次鼓吹起,就不是求和派可以左右德了。”


    “這個見地極是,”曾高眉頭緊鎖,“隻是遲了,林述慶實在不知進退,而同盟會,立憲派的動作有太快。”


    李想同樣是眉頭一皺,似乎自己今夜放不下的心思要被印證,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曾高恍然大悟,似乎明白李帥夜不能寐的原因,肯定是預感南京這股風雲變幻,連連搖頭歎息,道:“12月6日,程德全從上海乘專車到達南京,隨即就任江蘇都督。從此,江蘇省會由蘇州遷往南京。林述慶被改舉為北伐臨淮總司令,但鎮軍中許多人對他並不心服。進攻南京時,林述慶委柏文蔚為鎮軍第一師師長,徐寶山為鎮軍第二師師長,鄭權為鎮江軍政使。林被推為總司令後,即赴浦口晤柏文蔚,商量就職和北伐事宜,柏對林態度冷淡,商談也毫無結果。林述慶又赴揚州去晤徐寶山,徐也不加理睬。他隻得回到鎮江,與鎮江軍政使鄭權商議,鄭亦無所表示。那雄心勃勃的林述慶,不得已,隻得宣布下野,北伐臨淮總司令成為光杆司令,北伐無疾而終。”


    李想痛心疾首,道:“南京剛剛光複,這些人卻立刻開始權利掙紮,好無進取之心,和當年的太平天國又有什麽區別!”仰天大吼一聲,“豎子不足與謀!”


    如今南京處在一遍苟安氛圍當中,忙著爭奪到手的權柄,誰也顧不上北伐,袁世凱願意和平解決南北紛爭,南京還不個個樂的小接受?袁世凱隻要看透此局,他隻要麵對他李想的挑釁,令段祺瑞置之不理,一心一意的去和南京和議,篡國大計依然還是按著袁世凱的劇本在走。李想此刻,真是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挫敗。


    怎麽辦?


    曾高也和李想陷入同樣的苦惱,他咬牙切齒的道:“大帥,咱們隻有狠狠挫敗北洋軍,讓袁世凱不得不顧忌咱們,不得不接受咱們的挑釁!”


    “打!狠狠的打!”李想的臉色已經鐵青,“加快第一部作戰計劃,實現第二部作戰計劃,狠狠的挫敗袁世凱。是要大一場大戰,震驚全國的那種!”


    宋缺聽說要打大戰,立刻叫囂起來:“杆死他媽的北洋軍!”


    “好!”周吾聽得同樣興奮,擊節稱讚道,“抄了袁世凱的老窩!”


    “話雖如此,你也不可大意。”曾高會意,他們雖然還不知道此時形勢的嚴峻,道:“因為京漢鐵路遭我們破壞,待機在各處的北洋軍補給運輸就隻有走官道,隻要等天氣逐漸轉晴,他們便可以活動了,一批批彈藥物資從信陽,與送至孝感和漢口。接下來要幹的是,掃蕩京漢鐵路大道兩側據點的北洋軍隊。出沒在北洋軍側後的既有事先留置敵後的遊擊部隊,也有擔任正麵防禦的出擊部隊。”


    李想一下子就明白了,擊掌叫好:“破壞鐵路的效果顯現了。正麵北洋軍攻勢減弱,咱們再次派出有力部隊,從孝感北麵繞過正麵北洋軍,向其背後的交通補給線主動出擊!三萬人在孝感和漢口沒有補給,咱們有空就去騷擾一下,非逼得他崩潰不可,非逼得他按咱們的劇本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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