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朗月升起。映得天地一片明亮。


    珞熙漆黑的頭發在風中飛舞著,睫毛輕顫,美麗得如同月下的精靈,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如此情景,就連瞎子也能看出她是個女人。


    男子凝視著她,珞熙幾乎不能呼吸,甚至快要發狂了。沒有哪個少女能受得了這樣的注視。珞熙忍不住開始往後縮,恨不得用刀子剜出他的眼睛。她連忙轉過身子,用手裹緊衣服。羞憤的感覺如潮水般不斷湧來。終於,她跳了起來,一掌向男子臉上打去。


    這一掌出得很快,也沒有招數變化,隻是一個純粹的耳光。


    男子眼裏再次閃過詫異,卻沒有閃躲,他強而有力的右手,緊緊地握住了珞熙的腕子,眼中帶著怒意,大聲地嗬斥道:“你想要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打你這個登徒子。”


    “你說什麽?”男子微微蹙眉。


    “我說你是個登徒子,下流無恥的色坯。”


    男子臉色頓時一沉,眼中閃過刀劍般的寒氣,雖然他並不是個謙謙君子,卻還沒人敢如此罵他。心中一怒,忍不住手中稍稍用力。珞熙痛得右腕一抖,從齒縫中吸了一口冷氣。


    男子凝視著她,右手並沒有放鬆。珞熙的神情統統落入他的眼底。


    男子忽然明白一件事情,這個女子絕不會是個奸細。


    他忽然鬆開她的腕子,緩緩道:“你走吧!”


    珞熙似乎並沒有回過神了,絲毫也不肯放鬆。胸膛起伏著,臉頰緋紅,羞中帶嗔,仿佛一朵帶刺的玫瑰。


    男子接著道:“你還不走?”


    珞熙立刻睜大雙眼:“什麽?”


    男子斜看她一眼,不再多說一個字,他緩緩轉過身,慢慢向酒樓走去,就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珞熙依然瞪著他,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心中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糾纏了那麽久,卻突然大發慈悲地放過她,仿佛珞熙是一隻任人戲弄的玩物。他竟然如此羞辱於她,簡直……簡直是罪不可恕。


    男子的背影很直,走得很慢,幾乎全身都是破綻。


    珞熙咬緊牙齒,再次裹緊衣衫。她現在非常後悔一件事情,出門沒有帶上“滿天星雨”的暗器,否則,可以將他射得滿身都是窟窿。


    但是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她忽然從身上摸到幾樣硬物。顧不得是些什麽,猛然向他砸了過去。男子並沒有回頭,他的背後就像長了眼睛,迅速身形倒穿,暗器被他輕易地躲了過去。


    暗器“咚,咚,咚”落地三聲響,居然是他給她的三錠銀子。


    男子再次回頭看她,神情冷漠,一雙眼睛冰冷得駭人。


    珞熙被他盯得心裏發毛,生怕他忽然改變了主意,再次將她捉拿歸案,連忙身子一彎,野貓一般竄了出去,縱身一跳,落入酒樓幾丈外的地方。隻聽她的罵聲遠遠傳來:“不要臉的登徒子!淫賊!盯著女人的胸脯看,也不怕長針眼,像你這種下流坯,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回音在夜色中回蕩著,她的身影已完全消失。


    周圍的建築物掛起了燈,地麵頓時亮了起來,男子站在酒樓門外,依然麵無表情。


    他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慢慢地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塊晶瑩剔透,完美無暇的玉佩——正是她逃跑時掉落的。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塊玉佩價值不菲,隻有貴族才能佩戴。


    他手中握著這塊玉佩,眉頭忍不住又蹙起。


    她究竟是誰?究竟從哪裏來?他不清楚,也並不想知道,除了他的公務之外,他仿佛對一切事情都不感興趣。他忽然用力一握,玉佩竟在他手中碎成一片粉末。


    抬起頭,月亮隱進了雲層。四處都是風聲,黑色雲層漸漸聚集起來,這個季節的天氣變化莫測。


    零星的雨點跌落在他的臉上,今夜恐怕要下一場大雨。


    ……


    夜涼如水。


    珞熙沐浴著細細綿綿的雨絲,獨自在青石板的道路上走著,心情很久沒有這麽沮喪。拐進一個胡同,途中一個人也沒有看到,珞熙停在一個破舊的府宅門口,大門上的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搖欲墜。


    拍了拍門環,開門的是個駝背老頭。


    他提著燈籠緩緩向前走著,火光忽明忽暗。


    珞熙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院中一間屋子還亮著燈,與外麵的景象完全不同。


    屋內擺著一張華麗柔軟的大床,精致漂亮的梳妝台,水晶磨成的燭台。地上鋪著華貴的羊毛地毯,桌上放著夜光杯。一位衣著華麗的少女坐在床上,滿身的金飾壓得她抬不起頭來。她的眼中充滿淡淡的哀愁,昏暗的燭光,照著她玫瑰般的臉龐,看起來雍容華貴,無一處不令人銷魂,恰是個傾國傾城的佳人。


    少女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立刻起身,飛快地掀開簾子。


    一眼就看到衣衫不整的珞熙,身上被雨水淋得濕漉漉,連臉上的□□也不知弄到哪裏去了?完全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珞熙閃身進了屋子,像隻貓一樣,甩了甩頭上的水滴。


    她抬頭展顏一笑,輕聲道:“我回來了!”


    少女的鼻子衝上一股酸楚,眼眶就發起熱來,吸著氣道:“公主終於回來了,擔心死玲瓏了!”


    玲瓏上前拉住珞熙的手,神情如釋重負。燭光下,兩張麵孔幾乎是一模一樣,而珞熙的眼眸更加明亮動人。珞熙伸手摸了摸玲瓏的頭,微笑道:“不用擔心,我不過遇到一隻倒黴的瘋狗,一路上被它追著撕咬,弄得十分狼狽,所以不小心回來晚了。”


    玲瓏驚道:“公主有沒有受傷?”


    珞熙笑道:“怎麽會受傷?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武功蓋世的俠女!”


    玲瓏舒了一口氣,替珞熙脫下濕衣,接著憤憤道:“該死的瘋狗,竟然也沒有人看管,連公主的衣服也被它撕爛了!要是讓我碰上它,我把它剁了下酒。”


    珞熙“撲哧”一笑,任由玲瓏擦拭身體,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玲瓏替珞熙換好衣服,那雙黑白分明的翦水雙瞳,偷偷地瞟著珞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珞熙湊到玲瓏麵前,伸出雙手,把玲瓏臉上的假麵緩緩撕了下來,玲瓏立刻恢複了本來麵目,恰是一個容貌秀麗的清純少女,隻有身型與珞熙相似。


    珞熙笑道:“你為什麽要扮作我的模樣?”


    玲瓏抬頭道:“因為,今天……宮裏來人了。”


    珞熙道:“有什麽事情?”


    玲瓏道:“女帝請你明天到宮裏去一趟。”


    珞熙默然許久,淡淡道:“就這些麽?”


    玲瓏點頭道:“就這些了!”


    珞熙道:“我知道了,你快些休息去吧,瞧你整張臉皺巴巴的……老太婆一樣。”


    玲瓏臉色一變,立刻摸向自己的臉,當她發覺皮膚依然光滑時,這才舒了口氣。


    珞熙眨了眨眼:“玲瓏。”


    玲瓏抬起頭道:“什麽?”


    珞熙微微笑道:“要不要一起睡?”


    玲瓏連忙擺手:“不,不可以,我睡覺時會說胡話,會踢人,會蹬被子……”


    珞熙又“噗嗤”笑了起來,玲瓏瞪眼道:“公主笑什麽?”


    珞熙道:“我在想,你要是嫁了人,你的夫君會不會被你踢下床去?”


    玲瓏怔了怔,紅著臉,跺足道:“天哪!公主壞死了,竟想些不正經的!”她抽身跑了出去,邊跑邊道:“玲瓏這輩子是不嫁人的……公主休想把我打發出去。”


    看著玲瓏離去的身影,珞熙淺淺一笑,笑得很淒涼,


    笑容像流星一般,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說到玲瓏,她是珞熙的替身奴婢,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她不僅僅是珞熙的替身,更是珞熙親密的女伴。自從三年前,當珞熙遭遇到人生最大的不幸,玲瓏哭得比珞熙還要傷心。甚至跪在佛前祈求,希望自己能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那一刻,珞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如此關心她的人。


    但是,珞熙如今已經不是儲君,自然不再需要替身。


    玲瓏遲早都要嫁人,而她也注定要孤獨一人。


    ……


    珞熙脫了鞋襪,頭枕雙臂,赤足躺在羊毛地毯上,仰視著屋頂發呆。月光從窗前透了進來,照在她的臉上,映得肌膚更加蒼白。她看著這間房子,打量著四周圍,誰能想到屋子裏藏著罕見的珠寶,巨額的銀票,這裏的一切財物,全部都是她的。


    但是,比起她失去的,這隻是九牛一毛而已。


    珞熙緩緩閉上雙眼,心中回蕩著一種寥落的情緒。


    她是個少眠的女子,十幾年來,她一直睡得很晚,這個習慣在宮中就養成了。今晚的事情更令她輾轉反側,她有些困惑,有些迷茫,還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內心的不安已經盛得太滿,晃蕩著,掙紮著,澎湃著。


    她甚至又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刹那間,驚慌、恐懼、羞侮、憤怒的情緒,全部湧上珞熙的心頭。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忽然出現在她身旁,謎一樣的白衣男子。


    那個漆黑的夜晚,珞熙仿佛掉進了地獄的烈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放聲哭喊著,直到嗓音嘶啞,昏死過去。


    當她醒來時,看到白雪皚皚,滿院紅色花瓣飄落。


    落梅軒——冷宮所在之處,幾百年來葬送了多少紅顏!


    儲君及笄之前,必須是清白之軀。那一年,珞熙十四歲,正值豆蔻年華。


    這世上,有什麽比冬風更加冷酷無情?而珞熙如同院中的落花一樣,被冬風無情地摧殘,她徹骨徹心的痛楚,千千萬萬的念頭都已煙消雲散。


    這場災難,令她永遠失去了稱帝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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