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前代韓氏家主被遼國設伏擊殺後,漢軍群龍無首已久。望著韓凝霜的身影,老將呂奎的眼中有些模糊,十幾年光陰過去,護送著故主遺孤殺出一條血路的兄弟,如今大都在黃泉地府相候。呂奎強行壓下心頭唏噓,和進來的許德泰交換了個眼色,又對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盟主,夏國使者到了。”


    韓凝霜放下地圖,右手一伸道:“趙將軍先坐。”她看了看左右,微笑道:“凝霜寓居夏國之時,趙將軍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早欲和將軍相識,可惜總是沒有機緣。總算天從人願,讓趙將軍來助我漢軍成就功業,救百萬漢民脫出苦海。”她微微笑著,漢軍將領也笑了起來,軍帳裏的氣氛充滿了善意。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趙行德縱然責怪漢軍瞞著他便布置好了擁立盟主的計劃,氣也發不出來,拱手笑道:“趙某不過一介匹夫,韓盟主言重了。”他又對帳中其它幾個漢軍將領拱了拱手。


    韓凝霜目光微微閃動,笑道:“舟山先生曾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說的便是趙將軍這樣的好漢。”


    呂奎大聲讚道:“好一個匹夫有責,說這句話的好漢在哪裏?我們且去拉他來入夥。”舟山先生是誰,漢軍將領們都是不知,卻感到極為振奮。許德泰微微一笑,打趣道:“這舟山先生是個大聖人,不過規矩多得很,他要上了山,隻怕兄弟們要跑一大半。”


    呂奎眉毛一擰,罵道:“那個兔崽子膽敢臨陣脫逃,我斬了他祭旗。立起規矩來,正好和遼國大幹一場。若果真是大有本事的人,咱們可以讓他做總軍師。規矩多不怕,咱們又不是真的山匪草寇,散兵遊勇。”


    漢軍雖然看似和上山落草的盜匪無異,但像呂奎這樣的世襲將領,都有家傳的兵書將略,還韓氏所授的節度使、防禦使、將軍之類職銜。他們極為看重自身的家世淵源,更對軍紀廢弛深惡痛絕。如今形勢風起雲湧,漢軍若要擴大和經營地盤的話,便不得不和遼軍金兵正麵相抗。裹挾再多的百姓,若不能整合成令行禁止的強兵,都是烏合之眾而已。


    韓凝霜介紹道:“這位是呂奎老將軍。”她斂了笑容,擔心趙行德因為呂奎粗魯不文而輕視慢待,又緩緩道,“當年高麗王背信棄義,將我韓氏族人百餘**給契丹,家慈正好帶著我住在祖母家裏,因而陶鍋了這一劫。遼國朝廷還在四處搜捕,便是呂將軍和百多位叔叔伯伯,好多次保護凝霜從死裏逃生。”


    她說著說著,語帶哽咽道:“我還記得,有一次契丹兵突然圍了營地,呂將軍將我護在身前突圍,連換了三匹戰馬,脫險之後,我毫發無傷,呂將軍卻血染征衣,受傷三十多處。後來契丹朝廷搜捕得厲害,呂將軍才不得不派人將我送到南麵。這些年來,遼東的大局,也多仰仗呂老將軍和各位將軍一起苦苦撐持。”她說完站起身來,向呂奎等其他幾位堅持遼東的將軍深施一禮。


    趙行德點了點頭道:“我遼東一隅,漢人便有百萬之眾,其中如果多些呂將軍這樣的好漢,各位將軍取賢任能,大家齊心合力,必定能打敗契丹和女真。”


    呂奎心緒激蕩之下,魁梧的身材微微抖動,顫聲道:“老將數代跟隨韓氏,這些所做的事情,都是些本分而已,難得盟主記得如此清楚。大小姐是韓家唯一的血脈,當年契丹人搜捕又急,老將護佑不周,讓大小姐受了許多驚嚇。最後萬不得以,才不得不將大小姐送到夏國暫避。”那個七歲大的小女孩綁在馬鞍前麵,一路衝了二十餘裏方才脫困,韓凝霜被繩索所勒,又受了顛簸,昏死過去,剛剛醒來,便問自己的傷勢。回想起當年,呂奎不禁老淚縱橫。此次得知韓凝霜準備親自統帥漢軍,他原本是反對的,不願她再受著兵戰凶危,顛沛流離之苦,可是韓凝霜執意如此,呂奎也隻能全力相助。


    韓凝霜沉聲道:“眾位將軍的擔心,我也知道。我曾祖父、祖父、父親,都是被契丹人所殺,卻沒有一個因為貪生怕死,離開遼東故土,躲起來太平日子。剛才所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凝霜雖然身為女子,卻也擔得起這份責任。這一趟回來,隻要沒有打敗契丹人,我韓凝霜就不會再離開遼東故土。寧可昂首就死,絕不忍辱偷生。”


    漢軍將領被她的凜然所感,許德泰大聲道:“我等願追隨盟主,建功立業!”呂奎則抱拳道:“老將拚了性命,也要保護大小姐安危。”還有人吼“打敗契丹!”“誓掃胡虜!”


    韓凝霜待帳中再次安靜下來,方才對趙行德道:“趙將軍看到了,我們缺糧餉軍械,就是不缺豪傑!”她指著一員臉色冷峻的將領道:“這位是駐兵銅州寨的熊人嶽將軍。就在兩月前,熊將軍還攻破了遼國析木縣營寨,斬首四百,救回百姓三千餘人。”


    熊人嶽人如其名,身形魁梧,生得虎背熊腰,滿臉粗短胡須,對趙行德咧嘴一笑,抱拳道:“聽說趙將軍箭術了得,什麽時候切磋一下。”趙行德微笑拱手還禮。


    “這位是駐兵辰州水寨的張六哥將軍,張將軍善水戰,他神出鬼沒,契丹人不得不禁海以應對。”得韓凝霜一言嘉許,張六哥臉上微現得意之色,朝趙行德拱了拱手。


    “這位是駐兵柳河的高伯龍將軍,高將軍麾下五百鐵甲兵,精銳不下於金國鐵浮圖”高伯龍謙道:“全賴接濟糧草軍械不斷,高某才能為大小姐練此強兵,以待今日。”


    韓凝霜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介紹道:“這位是鹹平忽土寨的薛從效將軍,薛將軍膽魄過人,曾赤手與猛虎相搏鬥,”“這位是駐兵宜民寨的劉敞將軍,劉將軍部屬皆是敢戰的精銳,契丹人沒有數百騎兵一起出動,不敢靠近他們寨子”“這位是駐兵婆盧買山寨的楊士廉將軍,楊將軍麾下有八百騎兵”“這位是為我統帥衛士的王玄素將軍。”


    趙行德一一與這些漢軍將領拱手相見,這些漢軍將領對他也頗為善意。他們早從許德泰那裏知曉,是這個趙德看出契丹和女真陷於爭鬥,無暇他顧,建議漢軍裹挾百姓以壯大自己的勢力,短短數月,各部漢軍都都嚐到了不小的甜頭。剛才趙行德又挺身而出,破壞了韓大先生企圖收服漢軍將領的計劃,令這些韓凝霜的心腹將領對他更多了一份好感。


    韓凝霜微微笑道:“這次請趙將軍屈駕過來,是請趙將軍一起商量漢軍集中整編之事。”她點了點頭,王玄素展開地圖,指著那些標注了漢軍山寨的地方,沉聲道:“我遼東漢軍號稱四十八寨,其實大小寨子加起來,恐怕有一百多處不止。俗話說,狡兔三窟,從前我們要躲避遼兵的追剿,總是想著藏身的地方越多越好,甚至是兵馬分得越散,就越不容易被契丹人一網打盡。可是,合則力強,分則力弱,這兵馬分得太散之後,我們也隻能小打小鬧,根本無力和契丹人正麵相抗。”


    趙行德第一次看到這張地圖,漢軍寨子的分布,星星點點地幾乎遍布整個遼東的,估計小股隻有幾十,大股不過兩三千兵馬,確實不足以對有備而來的契丹或女真軍隊形成威脅。見王玄素已經標示出來契丹、女真駐軍的大致位置,趙行德暗道,漢軍若不是有一張細作網絡,絕對刺探不出來這些東西,看來護國府決定和漢軍合作,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在遼東這片各族混雜的地方,要從頭建立根基,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點了點頭,繼續聽王玄素講解整編集中漢軍的計劃:“現在遼東情勢,金國占據著黃龍府和寧江州這一片,遼國則重兵把守遼陽和沈州。兩虎相爭,我們當暫避其鋒芒。現在遼國和金國重兵對壘在通州、鹹平、沈州這一帶,在契丹和女真大股兵馬的威脅下,這些地方的漢寨也沒有多大的發展的餘地,應當把兵馬全部向南轉移,向開州一帶集中,背靠太白山和鴨綠江,將這裏殘存的契丹勢力徹底清除掉,收服周圍的部族,再徐徐向西向南發展勢力,這裏是遼東漢人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渤海人的故地,生蠻夷部落也最少。這裏百姓習慣我們漢人的製度,隻要我們展示出實力,很容易就能控製這一片地方。”


    王玄素所劃的那一片,正是王亨直立寨的地方,將三陰寨也包含了進去。趙行德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又微微眯了起來,卻聽王玄素沉吟道,“遼國大部分兵馬都從這一帶收縮回去,金國又沒有嫡係的猛安謀克在那邊,現在對這一片最感興趣的,恐怕是鴨綠江女真部落,還有高麗國。”當他提及高麗國的時候,韓凝霜的眼眸裏迸發出一絲仇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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