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曉,星光微明,秦國公府的馬場上,數百騎兵列成了方陣。隨著時間的推移,前來會盟的北州騎兵漸漸增多。新到的騎兵加入隊列之前,都會和秦趙兩位國公打個招呼。


    趙國公於伏簡笑道:“若是咱們這支人馬折了,丞相府度支曹那幫小子可要笑死了。”


    這支小小的騎兵隊伍裏,有兩個開國公,一個開國侯,四位亞卿,七名上大夫,十一名下大夫,九個徹侯,九名庶長,拜爵在上造、材官有三百多人,公士五百多人。許多家將早已自立,都有爵位在身,隻是出於先人的淵源,仍然奉秦趙國公及鎮北侯為首領。若是這支騎兵都被馬賊吃掉了,絕對是夏國有史以來陣亡封爵最多的一戰。丞相府度支曹倒能省下一大筆爵祿的開支。


    “哪兒那麽便宜,”蒲英笑道,“各家都早留了後了。”身邊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家中有世襲爵位,大多留了兒子在,甚至有子嗣在虎翼軍服役。度支曹這筆爵祿,是省不下來了。說話間,蒲英點齊了人數,共有騎兵一千四百三十七名。這些騎兵多帶了兩匹甚至三匹坐騎。


    辛寅問道:“信鴿都帶齊了吧?”家將秉道“帶了”。辛寅才點了點頭,下令出發。秦國公府除了戰馬甲於天下之外,辛寅所選育的信鴿也是一絕。正因為如此,辛寅才有把握隨時隨地將馬賊的位置及時傳知軍府。


    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朝陽還在地平線下,沒來得及展露它的萬道光芒。安北軍的慣例,出征不用家眷送行。就連秦國公府的眷屬,也隻能站在樓閣窗後,靜靜目送這千餘騎兵緩緩消失在地平線外。


    伯升豁變得非常煩惱。最開始的幾次洗掠過後,後來就很不順利。原先布滿人口和牲畜的草場,變得空空如也。到處是匆匆宰殺了牲畜的痕跡,夏國人把能帶走的都帶進了倉城了,剩下的通常是燒掉。就算沒來得及撤離的百姓,憑借車營頑強地抵抗。這樣的情形,伯升豁從沒在書上讀過。史書上所記載的,騎兵入寇中原腹地,驅趕百姓入羊群一般的景象,在北州幾乎沒有出現過。蔑爾勃人就算強攻下來,也要付出不少傷亡,而且通常所獲甚少,因為夏國人在最後會毀掉大部分的物資。就算有剩下的,也很可能下過毒。


    “他們根本不是中原人,”伯升豁咬牙切齒道,“是草原上的人。”那些同樣擅長弓箭和騎馬的人。那些抵抗到最後,把女人先殺掉,再和蔑爾勃人拚命的人。那些在食物裏下毒,裝作沒事般地吃下去,然分給自己孩子吃,再給蔑爾勃人吃的人。這些北州人,根本不是中原人。而是和蔑爾勃人一樣,在最殘酷的漠北草原生存下來的人。


    最近出現的夏國騎兵,並不像從前那麽好對付。他們總是遠遠綴在蔑爾勃大軍的身後,不像一般斥候那樣藏頭露尾,而是非常囂張地顯露出身形,當蔑爾勃人在山穀紮營時,他們就駐馬在山巔俯視。仿佛尾隨著羊群的狼一樣有耐心。伯升豁每次分兵驅趕這些跗骨之蛆,卻總是追不上這些該死的騎兵,他們的戰馬更好,更適合這裏的氣候,騎兵也更熟悉這裏地形。甚至有一次,數百蔑爾勃騎兵被漸漸引得離開了大隊,結果一騎都沒有回來。


    “我們該退兵了。”伯升豁最後決定,“向南走,橫寨堡隻有五千騎兵,擋不住我們。”


    “好不容易到了這裏,就這麽退兵?”邱天瑞沙啞著嗓子道。他滿臉風霜,身穿皮襖,腰間也別了一把彎刀。這一趟出兵,雖然親手殺了不少夏國人,但還遠遠不夠。


    “我預感了危險,”伯升豁叩了叩自己的腦袋,他沉聲道,“再不走的話,長生天會懲罰我們的。”他端起一杯茶,喝到肚子裏。自從被夏國騎兵綴上以後,伯升豁索性取消了禁止白天生火的軍令。雖然搶到的東西不多,路上的茶葉總是夠了。


    “隻有順從長生天的旨意,我們才能獲勝!”伯升豁有些憐憫地看著邱天瑞。“這個人完全被仇恨蒙蔽了靈識,但願長生天拯救他的靈魂。”他又喝了口茶葉,思索起退軍的路線。那支斥候騎兵無疑是在等待一支夏國大軍。假如這支大軍真的存在的話,蔑爾勃的騎兵就要及時行動起來,一直向南,將他甩開。如果這支斥候仍然不識好歹地跟在後麵,就可以給他們一個教訓。騷擾安北軍司的腹地,隻是伯升豁計劃的第一步而已。


    邱天瑞則惡狠狠地盯著伯升豁,恨不得抽出腰刀來,一刀捅了這個蠻子。


    趙行德麵色嚴峻地看著城下,高高的旗杆上,掛著漢軍老將呂奎的頭顱。千裏鏡的視野裏,老將軍須發蒼然,帶著點點鮮血,卻是怒目圓睜,想必在臨死之前還在戰鬥。在旗杆下麵,被俘獲漢軍被押著一排排跪在地上,十幾個人向城頭大聲的威嚇勸降。不知遼軍用了什麽法子攻克了鐵山堡。城頭目睹這一幕的漢軍,有人目眥盡裂,有人臉色凝重,有人卻露出了懼色。整個遼東半島,南山城,已經成為一座孤城。


    似乎是有意炫耀戰果,又似乎要讓城頭的人聽得清楚,遼軍的炮壘難得停止了炮擊。連日來一直持續不斷的攻城也暫停。遼軍不知從哪裏找人做了篇勸降的文章,幾十個人在城下一起反複大聲地念叨,仿佛蒼蠅一樣嗡嗡嗡地不停,令趙行德在悲憤中平生出幾分煩躁。


    “取幅白布來!”他沉聲喝道。


    童雲傑心中一沉,無論古今,白布通常都是投降所用。以趙德的為人,怎能行如此之事。而簡騁、馬睿、劉誌堅等將,心中也微感奇怪。沒過多久,軍卒將一大幅白布送了上來,趙行德將它鋪在桌案上,用朱筆在上麵寫了個大大的“戰”字。因為字體極大,筆畫顯得極為纖細,字體還有些斷斷續續。寫完之後,趙行德皺了皺眉頭,咬破了食指,將幾滴的鮮血濺落下去,恰好在“戰”字的起筆一豎之上,侵染出一朵朵的紅色。


    “趙將軍!”杜吹角急道。


    “無妨!”趙行德擺手道,“呂老將軍九泉之下有知,我等雖不能立時為他報仇雪恨,但隻要一口氣在,就要和遼賊血戰到底!”他身子往旁邊一讓,沉聲道,“你等若有心的,也來祭奠一番吧。”


    “我來!”


    一股熱氣上湧,童雲傑當即當即推開了眾人,用小刀割破手指,也滴了幾滴在那戰字上麵。緊接著,劉誌堅、簡騁、杜吹角等將紛紛上前,到後來,百夫長、十夫長、乃至普通軍卒為深為感動,挨著順序,一個一個地走到這白布之前,歃血為誓,將與遼軍血戰到底。


    南山城頭,鮮血淋漓的“戰”字大旗在北風中招展不停。守城的漢軍在悲憤之餘,士氣大振,而遼軍望見了後,則氣為之奪。城下那些勸降的麵麵相覷,念白也有氣無力,沒多久便被叫了回去了。片刻之後,遼軍的火炮再度轟鳴起來,一隊隊步卒推著盾車,扛著雲梯結陣而前,戰場上處處燃起的濃煙蔽日,而那些鐵山堡陷落後被俘的漢軍,則被強迫背負這土囊,走在遼軍步卒的最前麵。


    在遼軍攻城的步隊之中,藏著一百多部水龍車。工匠營總管葛魯是第一次上陣,走在水龍車旁邊,耳聽得炮火轟鳴,死傷者的慘叫,他心裏直打鼓,惴惴不安地望著南山城頭。南山城牆高三丈多,敵台更高一些,遼軍水龍車噴出的水柱勉強能越過城牆,但這樣一來,水龍車就必須推到城牆下三十步之內的地方。這完全在南山城炮火的籠罩之內。


    葛魯聽出陣的步卒說起城下彈雨的猛烈後,差點將臉都悔綠了。他原沒想這麽多,事到臨頭,想要提高水龍的射程又談何容易。水龍車主體都是木質,水箱,手柄,活塞等重要構件,改動的餘地極小。工匠還是那些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隻將射程提高了一點點而已。最後不得已,葛魯不得不死馬當做活馬醫,狐假虎威,亮出都統大人的牌子,讓步軍推著盾車在水龍車兩邊,應付射過來的霰彈子。後麵還要一大隊步軍背著水囊,為水箱續水。即便如此,還隻能在城頭完全被煙塵彌漫了之後,他才敢發射水龍。否則,城上的漢軍換用圓鐵實心彈,莫說是三十步,三百步外也能輕易擊毀了這水龍車。


    步軍的軍官也不是省油的燈。聲言因為水龍車極容易壞,操作的時候,需要工匠在旁邊盯著,隨壞隨修。蕭塔赤竟然也準了。這麽一來,原本不用上陣的工匠,被迫要跟著步軍衝到城牆三十步以內。這幾天,葛魯的十八輩祖宗被工匠們問候了一遍又一遍。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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