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前往鄂州後,周和、王衝翼等便立刻出發,護送趙環兼程南下。景王趙杞不久前還是皇城司監視的目標,平心而論,皇城司諸將認為趙柯才是名正言順的正統,又不願因此而臣服北虜,陳東尊天子不奉亂命的主張,正和了諸將之意。而趙行德和皇城司也有淵源,當年王彥和沈筠都曾在暗地裏給趙行德一些幫助。


    馬援望著這行人馬的背影,羨慕道:“快馬兼程,很快就到了吧。”這幾名太學生也決定前當鄂州,隻是不和山賊人馬一路。不一會兒功夫,唐子山義兵就招攬了十多名丁壯,梁繡也感覺十分滿意。這時南北隔閡甚大,這些流民的口音和唐州人相若,梁繡以為他們比南人要容易管束。投軍的流民多是沒有家室,北人思鄉,打起仗來也會更用命一些。


    天色還不晚,樹林中休息的百姓陸續動身。此地離襄陽也隻有一百多裏路了,若腳程快的話,明天就能趕到襄陽。東南王師重兵駐紮襄陽,到了那邊便算暫且安穩了。到了那邊佃幾畝田,做點工先維持生活,這就是大多數人僅有的打算了。人離鄉賤,這些百姓在鄉多為中產之家,這一番離鄉背井,長途跋涉地逃難,並沒有別的奢望,隻求過個安穩日子,不要過北虜治下那般朝不保夕,豬狗不如的生活。


    襄陽與樊城南北夾漢水築城,在方臘亂起之前,宋國的百姓多是從三國話本知道這個地方,孫權在此被黃祖所殺,關羽水淹七軍後又兵敗,都令人扼腕歎息。從方臘亂起之後,襄陽成了東南行營帥府所在,劉延慶率領七八萬人馬北上勤王,走了一個多月的路,一聽說汴梁陷落,官家被擄的消息,七天便退回了襄陽,行軍前後緩急迥異,頗為時人所詬病。盡管如此,北虜大軍壓境之下,這支大軍已成了東南半壁的希望,也有不少人讚他老成持重,為朝廷保持了一支精兵。有些不明事理之人,甚至把大名和襄陽相比,不但指斥趙質夫、秦檜等清流誤國,還汙蔑王彥不能像劉延慶保全師旅,是河北兵敗得罪人。


    劉延慶站在襄陽城頭,望著北方,逃難的百姓絡繹不絕。自問若是自己置身大名,下場也決不可能比王彥更好。所以,河北兵敗,王彥殉國的消息傳來,劉延慶不僅沒有慶幸,反而有兔死狐悲之意。為防遼軍細作,現在襄陽和樊城都不能接納流民。百姓到了樊城後,副將付東明、王廩揀選願意投軍的丁壯,充實到各軍裏麵,兩個月來得了精兵三萬人。再加上東南行營原有人馬,襄樊兩城已聚集了十萬大軍。


    “大帥,這鐵打的襄陽,就算是遼狗百萬大軍來攻,也得崩掉兩顆牙吧。”


    幕僚黃湛手握折扇堆笑道。但劉延慶麵沉思水,眉頭反而皺了起來。黃湛暗道不妙,小心地住口不言。劉延慶望著樊城那邊,漢水渡船就沒有停過,流民在樊城稍作停留後,便渡河南下,這些日子來,渡船越來越不夠用,以至於漢水的北岸已經堆積了大批百姓。


    “這些可憐人。”劉延慶搖了搖頭。他生在將門世家,雖不比書香門第,也是錦衣玉食,他望著那些擁擠在岸邊的百姓,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東南與河北移鎮換帥,劉家在河北的近親姻親,不少早已遷到了東南,隻是劉家在河北根深蒂固,還有許多遠親陷在遼賊占據之地,不過劉延慶也顧不過來了。


    “大帥,鄂州的軍糧解到了。”部將丁幾道秉道。


    劉延慶“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黃湛趁機笑道:“大帥虎威凜凜,這陳少陽還算識相。”


    劉延慶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絲得色。


    襄樊乃大軍城高池深,糧草積儲也不少。但大軍屯駐之地,糧草用度非小,往常都是由東南州縣轉運而來,而鄂州扼在漢水和大江交匯,乃是轉運軍糧的必經之處。當陳東和嶽飛在鄂州倡義舉兵,尊天子不奉亂命之時,劉延慶還在返回襄陽的路上,便交代部將準備順流奪取鄂州。這裏麵既有各為其主的意思,也是為了保全自身的糧道。誰料想,當大軍抵達襄樊後,便遇到了陳東的使者。陳東承諾不截留東南州縣送給襄陽的軍糧,甚至連荊湖北路該供應的軍糧也一粒不少,相應的,鎮**願和東南行營相安無事,齊心對付北虜。


    這時。劉延慶便又動搖了。他尊奉趙杞為天子。尚可說是權宜之計,若舉兵攻打陳東的話,在汴梁就全無轉圜的餘地了。最為重要的是,現在北邊情勢也頗為詭異。耶律大石雖然俘獲了大宋君臣,但遼兵始終駐紮在汴梁城外,除了趙柯仍被扣留在遼軍營中,如趙質夫、秦檜等相公,以及幾乎朝廷重臣都在汴梁,大宋朝廷仿佛還在照常運轉。就是蔡京眼皮底下的江淮一帶,也有不少州縣仍然接受汴梁“借兵平逆”旨意,為南下的遼軍提供糧草。不久前李進孔彥舟裹挾數萬在金陵作亂,也是以尊奉汴梁的名義,頗為蠱惑人心。現在情勢似乎還有和議的可能,趙質夫和秦檜等人正在全力和北虜媾和,如果真的議和成功的話,那趙柯立刻就轉危為安。而趙杞、曹迪、蔡京等人就真成了亂臣賊子了。在朝廷和遼軍聯兵攻打之下,劉延慶不信洛陽和太原能撐得住。


    在戰場上麵,最不畏死的人往往最先死。所以,劉延慶雖願部屬拚死為他打仗,但自己卻是再謹慎小心不過。鎮**實力不弱,又有大義名分,不到萬不得已,劉延慶也不願和鎮**拚個死活,白白耗損實力。畢竟他和嶽飛都是朝廷的將領,不是爭奪地盤的亂世諸侯。


    隨著遼軍大兵壓境,劉延慶的心思又有變化。遼軍號稱三十萬之眾,南下氣勢洶洶,東南行營現有十萬兵馬,而鄂州鎮**北上本部隻有八千人,強弱之勢懸殊。襄陽地處江淮上遊,乃兵家必爭之地。此地易守難攻,再往北的中原則是易攻難守。南兵奪得襄陽後,可以此為根據北伐,收複河南河北。北兵若得襄陽,憑借漢水和大江轉運糧草,大軍可以順流而下,席卷江淮。


    但是,遼軍有必得之誌,劉延慶卻沒有必守之心。他反複考慮的,仍是強弱懸殊。他出身河北,向來以為天下兵精銳莫過於河北,天下城池堅固莫過於汴梁。然而,以河北行營之強兵,以汴梁城之堅固,仍是不能抵擋遼軍,憑什麽十萬東南兵馬就能守住襄陽呢?這時候,劉延慶便又想退到鄂州了。他隱隱約約知曉,割讓河北議和被遼人拒絕後,因為遼軍透露出讓放趙柯回汴梁,班師河北的想法,有人現在已經在考慮將和遼人劃江而治,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說法,那時候,襄陽對劉延慶來說,反而成了雞肋了。普通百信不知,襄樊水軍已經在收集漢水船隻,準備運載大軍前往鄂州了。這時,在劉延慶眼中,鄂州的烏合之眾又不足為畏了,到時候給嶽飛一個裨將的官職便罷。


    “可惜了一座堅城啊,就是離中原太近了些。”劉延慶歎道。這襄陽城磚上的斑斑青苔,底下都是曆朝爭奪此城的箭痕血跡。他注目漢水北岸,忽然,樊城的城頭燃起一團狼煙,三根煙柱筆直地衝上天空,在湛藍的天幕映襯下顯得十分猙獰。


    伴隨著狼煙升騰,堆積在漢水北岸的百姓們陡然將騷動起來,而百姓們則爭先恐後地湧向岸邊僅存的幾條渡船,有的人甚至被擠到了漢水裏,還有人跳進了尚且寒冷刺骨的河水企圖遊過漢水,漢水北岸仿佛下餃子一樣都是人。他們驚慌失措的叫喊、爭執,嘈嘈雜雜的人聲鼎沸,隔著漢水的襄陽城頭都聽得清清楚楚。百姓們不知北虜何時會進逼樊城,但遼賊的陰影顯然已經籠罩了所有人。


    望著騰起的狼煙,劉延慶臉頰微微抽動,他身旁的黃湛和丁幾道更是臉色大變。


    這還是王彥主持東南行營時營建的烽燧。不管州縣鄉野,每三十裏築一座烽火台,以防賊寇。三炬狼煙,代表的是三千以上敵騎已迫近樊城。自從遼軍多是輕騎,對沿途宋軍據守的城池,大都以汴梁詔書勸降為主,因此進軍急速。鄧州知州許約和兵馬荊超還沒有倒向北麵時,樊城就發現了遼軍遊騎出沒的蹤跡。狼煙時時燃起,短短十多天,便從最開始代表的五百騎入寇的一炬狼煙,到千餘騎以上兩炬狼煙,再到三千騎左右的三炬狼煙。


    望著漢水北岸爭先恐後要往南岸逃命的百姓,劉延慶不禁打了個寒戰。若這三千騎隻是前鋒兵馬的話,那遼軍大兵和襄樊已近在咫尺。固若金湯的襄陽城,其實也是危如累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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