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大老爺,可要給小人做主啊。”老者講訴完後,居然一頭拜倒在地,他認準了韓世忠官階最高,向他不住地朝叩起頭來,他身後的幾十個百姓也紛紛叫嚷起來,幾個老者相熟的親戚也拜倒在地,跟著不住叩起頭來。韓世忠被僵在那兒,抬頭看了一眼郭宗儀,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郭宗儀臉色也尷尬得很,一時也不好上前去把老者拉開,他見韓世忠的手微微一招,忙小跑上去,惶恐道:“韓帥,末將該死。”韓世忠瞪了他一眼,罵道:“混賬,那小娘子從了沒有?把人家養在哪裏?”


    郭宗儀一愣,旋即連連點頭,低聲道:“從了從了,就放在船上。”臉上浮現一絲竊喜。


    韓世忠這才點了點頭。轉身看著老者。老者不識得郭宗儀,還以為韓世忠在詢問部屬,一會兒抬頭看看軍爺們的動靜,一會兒又繼續叩頭。他須發蒼然,滿臉的皺紋,額上磕出了一個塊大大青紫的血塊。場麵越來越難看,幾個將領把頭偏了過去,不忍看這景象。


    韓世忠咳嗽了一聲,低頭對他道:“老丈,且慢哭泣,你先抬頭,看看我這部屬如何?”


    老者迷惑不解地抬起頭來,望著站在韓世忠身旁的部將,郭宗儀也是一腦門漿糊,躲閃老者的目光。


    韓世忠笑道:“老丈,我這部屬乃朝廷從七品武功郎,一營統製,麾下有數百條好漢,若是多打幾場勝仗,將來封侯拜將也未必不能。你那姑娘若要嫁人,無非是左靈右舍之類,怎比得上跟著我這部屬來的榮耀。”


    他深深地盯了那呆若木雞的老者一眼,不容他分辨,轉過臉去,又對著郭宗儀訓斥道:“老丈的閨女跟了你,禮數也不能太簡單吧。(看小說就到?.u.)你未有家室,幹脆辦幾桌酒席,明媒正娶吧。你看怎麽樣?”


    郭宗儀大喜過望,當即伏地拜倒道:“大帥說怎麽樣,末將便怎麽樣!”


    “你這渾人!”韓世忠抬起右腳,一腳把他踹了個跟頭,喝罵道:“拜我做什麽?我又不是你老丈人!”郭宗儀滿臉笑容,口稱泰山,連滾帶爬地又去拜那老者。這事情奇峰突起,老者及眾親屬也不知如何是好,老者生生受了這彪形大漢兩拜,隻得長歎了口氣,說不出什麽話來。


    韓世忠便吩咐郭宗儀好好招待他那嶽丈的親戚鄉鄰,自己便乘小船離去。橫海軍水師南下援鄂以來,各營劫掠的婦女不在少數,韓世忠如此處置,等若把私鹽做成了官鹽,大得軍心,如此一來,郭宗儀招呼定勝營軍卒,整齊地肅立相送。


    “恭送韓帥!”之聲遙遙傳來,小船上,韓世忠得意洋洋,隨口問道:“呼延,這事我處置得不錯吧?”呼延通是牙兵營統製,一身勇力,又是開國勳貴呼延氏之後,故而韓世忠執掌橫海軍後,喜愛把他帶在身邊,以壯門麵。


    然而,呼延通沉默半晌後卻悶聲道:“縱容搶掠民女,這處置似有不妥。”


    韓世忠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冷冷道:“虧得你自稱是呼延令公的後人,也不知這是太祖朝的舊例,我告訴你,這事情就算鬧到禦史那裏去,也說不出老韓半點不是來!”說完後,他意猶未盡地“哼”了一聲,眼看著緩緩流動的江水,根本沒有回頭看呼延通。


    呼延通也是個凶悍之人,被主將這一番訓斥,臉上也浮起一股青氣。低頭看著江水,似乎單憑眼中的怒火,就要把江水燒幹了一樣。(看小說就到?.u.)無奈韓世忠雖然出身寒微,為人粗魯,但身為主將,呼延通有再大的怒氣,也隻得強行壓住,兩人便這麽一言不發,小船飛快地劃過水麵,須臾間便靠上了停泊在大江深水的座船上。


    韓世忠回到艙房,夫人見他黑著臉,關切地詢問。


    “還不是呼延黑子!”韓世忠恨恨道,“我看呼延通靠不住,不能再讓他帶牙兵營了。”他頓了一頓,餘怒未消,又把事情原原本本跟紅玉說了一遍後,諷刺道,“呼延通故作清高,自以為是什麽開國元勳之後,看不起我!老子用娘子講的本朝舊例,祖宗家法,叫這家夥吃了個癟。”


    他所說的祖宗家法,乃是太祖朝時的故事。太祖趙匡胤麾下猛將李漢超,官居關南巡檢使,扼守三關險要。此人有勇有謀,隻用三千精銳,便抵禦了契丹的騷擾。但李漢超貪財好色,也幹了不少搶掠財貨民女的事情。百姓輾轉把禦狀告到了太祖皇帝麵前,太祖皇帝對此事的處置,卻與今日韓世忠所為差相仿佛,太祖對百姓說,若沒有李漢朝抵禦遼國,契丹每年入寇劫掠,所取的財貨婦女都遠遠超過李漢超,更賜給他白銀數百兩。從此後,李漢超對太祖越發忠心耿耿,誓死以報。


    紅玉聽了,深蹙蛾眉,歎道:“國勢艱難,維係軍心固然要緊,卻委屈了女兒家。”


    “婦人之見。”韓世忠難得占了回上風,“這可不是維係軍心這麽簡單。”他開心地咧嘴笑道,“東南這三支精兵,橫海軍與鎮**、保義軍相比,最大的劣勢,就是我軍是客軍,軍卒多是京東人,在東南人地生疏,就算實力強於鎮國和保義軍,卻與州縣和百姓不太親近。如今郭宗儀這混賬誤打誤撞,到讓老韓想到了個讓橫海軍在東南生根立足的方便法門。”他頓了一頓,似笑非笑地看著夫人。


    “搶親?”紅玉捂嘴失聲道。


    “正是!”韓世忠大笑道,“夫人不愧是夫人。”他頓了一頓,方才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軍中將士多光棍漢子,與其讓他們到處搞事,不如網開一麵,也讓橫海軍和東南民間結成親家。剛開始時民怨是免不了的,但畢竟是血濃於水,日子久了,這些東南的老嶽丈、大舅哥就該多想想了,嘿嘿,嘿嘿嘿。這個一直讓人頭痛的難題,就在枕席上解決了。”他秉性爽直,在夫人麵前毫不掩飾得意。


    紅玉的眼神微黯,她聽懂了韓世忠的意思,卻仍是憐憫那些身不由己的可憐女子。


    這件事傳出去後,在韓世忠的縱容之下,橫海軍掀起了一股劫掠民女為妻的熱潮,所過之處,百姓有未嫁女的紛紛藏匿,更提前把女兒嫁出去。到了後來,橫海軍又搶掠已經匹配夫家的婦人,甚至鬧出了人命案子,各地怨聲載道。遼國大軍壓境之下,橫海軍如此作為還是激起了極大的非議。州縣鄉紳聯名上書,讓丞相府過問此事。京東路安撫使侯煥寅得知此事,大感顏麵無光,用飛鴿密信讓韓世忠適可而止。橫海軍這才禁止掠取民女,這時,大多數軍官和不少軍卒都有了眷屬,分別安置在江邊各處碼頭和水寨裏。


    ............


    鄂州城是士人雲集之處,皇城司諸人每天也不用尋人打聽情況,每天隻往酒樓茶館中一坐,便能把丞相、參政,統兵大帥的消息打聽不少。護衛回來稟報之後,更引起了趙環的興趣,她原先深居簡出,即使在外用餐,也要安靜的樓閣。如今扮成公子的模樣,帶著周和等人,在茶館中聽聞各種奇聞異事。


    自從公議推舉丞相以來,在有心人的縱容和推動之下,百姓茶餘飯後,越來越喜歡議論當朝的人物。百姓議論的範圍並不限於鄂州方麵的官員,襄陽、汴梁的兩個天子,以及朝廷官員也在其中。酒樓茶館裏的消息真假不論,但品評當朝的權貴,口沫橫飛,興致盎然,比縣學士子還要百無禁忌,比話本還要勾人興致,成了鄂州城內一道獨特的景致。百姓的議論不像士人那樣引經據典,隻求一個痛快淋漓,捐軀赴國的忠良之輩,言者傷心,聞者垂淚,而說著唾罵奸佞來,人人磨拳搽掌,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原本籠罩在朝廷上麵無數重威嚴而神秘的紗幔,就在這些百姓議論聲中漸漸消散,前朝遺秘,本朝掌故,政事軍略,都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談。這幾天來,大夥兒議論得最多的,便是橫海軍搶掠民女的事情。


    “周大人,那人剛才說祖宗掌故,可是真的?”趙環低聲問道。她身穿藍色小圓領衫子,頭戴的軟翅襆頭藏住了發髻,儼然偏偏佳公子。剛才議論韓世忠此舉乃因循祖宗家法,幾個狂生和百姓對太祖也隱隱不敬之語,所以趙環有此一問。


    周和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捕風捉影的事,公子當不得真。”其實他心裏清楚,此事千真萬確,外間記載於歐陽文忠公的歸田錄中,與大內的起居注也可以印證。話雖如此,周和臉上還是尷尬之色落在趙環眼中,她這些年在宮中,都是看他人的臉色度過的,對人心的感覺敏銳之極,頓時明白周和是為尊者諱,十有**是真有其事。


    趙環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


    此時,旁邊一桌有個青衫士人端起茶碗,歎道:“要說三家大帥的治兵之道,嶽樞密的太嚴,韓橫海的太縱,唯趙先生寬嚴尚可,倒是深合了執兩用中之道。”“歇了吧,”旁邊有人嗤笑道:“你忘了保義軍催逼州縣,勒索糧餉的事情嗎?那還不是趙行德縱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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