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沒有你們大食人的份兒,你可不要倒過來怪罪我們邱東家。”


    通事將莫天寶的話翻譯為大食語,司令法麥圖還未說話,指揮官賽義夫丁握著彎刀吼道:“你這異教徒,是在威脅我們嗎?”他好像立刻就要翻臉,其他將領也大叫起來。遠征海軍離開大食港口已經一年多,這一路燒殺搶掠,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越來越囂張,言行舉止也越來越像真正的海盜。一時間,船艙充滿了粗野的叫囂聲,更有人更抽出彎刀,在船艙中比劃來去。


    “各位,各位,有話好說。”莫天寶臉色微變,拱手道,“這隻是生意,生意而已。”


    這些野獸一樣的蠻人,眉毛眼睛都和中原大不相同,這一作勢威嚇,讓莫天寶腿肚子發軟,臉色發白地看著坐在上位的法麥圖,結結巴巴解釋道:“大王息怒,小人也隻是個帶話的。這個,這個邱東家說,咱們和法麥圖大王是生意,和海上的豪傑也是生意,並不能約束節製他們。若是法麥圖大王先打下廣州,滿城子女玉帛自是予取予求,可若是大王猶豫不決,讓其他豪傑搶先洗了廣州城,我們邱東家也沒理由,更沒辦法讓他們把到嘴的財物吐出來。”


    莫天寶說著說著便一揖到地:“願大王三思,三思......”


    見使者一嚇便軟了,賽義夫聳了聳肩,彎刀回鞘。其實他的立場到和這使者相似,前幾天赤鯊礁宋國海盜紛紛離去,說是要上大買賣,賽義夫丁就蠢蠢欲動,甚至還找過司令官閣下,可是司令官閣下太過謹慎,一直擔心那是宋人設下的陷阱。宋人雖然孱弱,可畢竟和夏人是統一種族,而夏國人的偷襲和陷阱,在整個兩河流域都是出了名的。


    法麥圖沉著臉不說話,莫天寶連忙又道:“法麥圖大王,邱東家說了,我們隻是商人,我們隻做生意。東家說,做生意的大忌,就是和客人搶生意,所以,這些年來,我們隻管在岸上給各位幫忙,絕不和海上的豪傑搶生意,更不可能強取好漢們手中的財物。邱東家在南北道上都是聲譽卓著的......”


    邱東家富可敵國,做的又是刀頭舔血的生意,手底下便豢養了一大批打手,這些人通常隻做走鏢護院,可這一年多來,邱大瑞更控製了好幾支海上的悍匪,暗暗地積蓄力量,一待時機成熟便打出旗號,成為控製南北海道的霸主。也正因為如此,邱大瑞對廣州勢在必得。不過,這些打算,像莫天寶這樣的小人物是毫不清楚的了。


    邱大瑞教他說的這些話,莫天寶早已背得滾瓜爛熟,表情也十分誠懇。


    可法麥圖就是不說話,隻目光森然地盯著他,盯得他心裏發毛,仿佛被一頭狼盯著。


    正當莫天寶絞盡腦汁,想要擠出些別的說辭來的時候,法麥圖開口了。


    “宋國海軍的統帥,那個叫趙行德的人,還被關在廣州嗎?”


    “是,”莫天寶恭敬地答道,“我東家在廣州有很多眼線,就是廣州府衙門裏,也有好幾個人確認了。趙行德被關押在廣州府衙望海樓最上一層,每天他都會出來透透氣,底下的人也能看到。”身為宋人,莫天寶的口氣不覺帶了幾分惋惜,不過,他的厄運,正是自己發財的機會。


    法麥圖點點頭,他伸出兩根手指:“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兩天後,我們出發。”


    “是,遵命!”莫天寶心中驚喜若狂,向法麥圖再施了一禮,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去了。


    法麥圖的話,先是用突厥語說的,然後再由通事翻譯給莫天寶聽。他是羅姆突厥上層的人物,自然不屑於卻學夏國人的語言。所以,海軍軍官們都明白司令官已經下了決心,劫掠廣州城!如果宋國是一群羊,廣州就是羊群中最肥的那一隻羊,如果宋國是一片樹林,廣州就是結滿金蘋果的哪一棵樹,如果宋國是一頂皇冠,廣州城就是這皇冠上最大的寶石。哪怕在萬裏之外,突厥人、大食人、蘆眉人都在傳說著它的財富。


    司令官終於下定了決心,許多海軍軍官都很興奮,激動地看著他。


    副將亞辛微微皺眉,低聲道:“司令官閣下......”


    “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法麥圖搖了搖頭,打斷了亞辛的話,“東方是如此富庶,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為皇帝陛下征服這一片神奇的土地。第一步就從廣州開始,宋人本來有一支強大的海軍,可惜他們就和蘆眉人一樣喜歡內鬥,他們居然囚禁了自己海軍的司令官。宋國海軍才成立沒有多久,沒有司令官的艦隊,就是就好像沒有指揮的樂隊,算他們趕過來,也不能對我們造成威脅了。真正的大敵,是宋國的海盜和邱東家他們這些人,我們要征服宋國,就必須要他們依附於我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獨立行動。”法麥圖的聲音壓得很低,“你明白了嗎?”


    “明白。”亞辛低聲道,“可是閣下......”


    “這次行動以後,我會分出一支分艦隊運送財富回巴格達,你就是分艦隊的司令。”


    法麥圖滿意地看著亞辛大為吃驚的臉色,繼續道:“皇帝陛下一定會非常高興,封你一個很高的官職,然後會派第二支遠征艦隊過來。為了雷斯曼家族,你一定好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是,叔叔。”亞辛低聲道。


    畢竟他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海軍軍官,而法麥圖才是雷斯曼家族中最輝煌的一位將星。


    雷斯曼家族也是最早效忠羅姆蘇丹的大食家族之一,如果不是因為血統,法麥圖肯定能在蘇丹的宮廷中獲得更高更重要的職位,而不是統帥艦隊進行遠征。不過,在神的保佑下,這場前途未卜的遠征,竟然像辛巴達航海的故事那樣,為羅姆突厥帝國打開了一扇財富的大門。


    法麥圖見亞辛不再反對,滿意地點點頭,提高嗓子下令道:“明天早晨就起錨,航向東南,願真神保佑,順風的話,兩天就能到達廣州。”說完揮了揮手,讓軍官們下去準備。


    大食海軍起航的時間,要比通知宋國合作者要早一天。


    當艦隊在廣州外海出現的時候,應該會讓他們感到吃驚吧。


    法麥圖冷笑著,將血色的葡萄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放在桌上。


    廣州扣留趙行德,逼走南海水師,就等於是大門洞開了。時間就是機會,無論都邱大瑞還是對法麥圖來說,這都是一場豪賭。野心?誰都會有。而可能和不可能的區別就在於人和決心。


    邱大瑞以他近乎瘋狂的大膽,就在大食海寇猶豫不決的時候,通知本地海寇搶先上岸劫掠。南海水師離開廣州不過短短十幾日,七十八家海寇如發瘋的狼群一樣上岸侵擾,既出乎法麥圖的預料,也出乎了陳公舉和趙行德預料。


    猝不及防之下,大宋南海狼煙四起。


    七十八家海匪,加起來足有數萬之眾,沿海的欽州、廉州、化州、高州、恩州、廣州、惠州、潮州,沒有一處未受到海寇的侵擾,到處是一片腥風血雨。


    海晏鹽場,鹽官和鹽丁全部被殺死,連老人和小孩都不放過,婦人被奸.汙後擄上海船。


    海陵寨被海寇攻破,全寨上下兩千人全部死難,海寇一把火將這座兵寨燒為白地。


    上萬海寇逆江而上,在潮州府城外大掠三日,生靈塗炭.....


    陳公舉派廣州軍三千馳援潮州,卻隻看到屍橫遍野和一座座死寂的村莊。


    數萬海寇上岸,連掠海南、歸德、大寧、靜康、東莞、黃田六處鹽場,所過之處燒殺擄掠無所不為,廣州告急,四處救援廣州軍被迫返回州城,陳公舉張貼告示堅壁清野,縣城白天關閉城門。州城和縣城有正規州軍和廂軍防守,海寇雖然人多也不能輕易攻克,然而,在大股海盜的攻打下,許多小村小寨都遭受了滅頂之災。


    海豐縣,龍山村,老少六百多口退到了祠堂中。


    濃煙滾滾夾著嗆人的味道不斷灌入祠堂,用稻草堵都堵不住,龍山村的祖先是大寶年間從北方遷到此處,在此地繁衍生息兩百多年,也算是附近數一數二的大村子,可這一次,兩千多海寇突然圍了村子,村人來不及上山躲避,隻能躲進祠堂,壯丁們拿著刀劍和弓箭勉強守住了門口。這祠堂是石頭砌的,牆很高很厚,還有放箭的射孔,海寇攻不進去就用煙熏,在熏煙的柴草中還加入了不知命的毒物,一下子將門戶嚴密的祠堂變成了一個濃煙滾滾的地獄,好幾個守在窗口的壯丁已經暈了過去。


    “爹,怎麽辦?”一個青年從風口奔了回來:“爹,咱們快頂不住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恐懼,海寇奸.淫.虐殺無所不為,一旦祠堂被攻破,後果不堪設想。


    “列祖列宗啊,”老人渾濁的眼裏閃動著悲憤,“這些畜生,為擄掠錢財,奸.淫婦人而來。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如願。”他手撫著一個清流竹排,“如今隻有玉石俱焚,你去告訴各家,先把值錢的東西,糧食,全部都毀了,若不想婦人和孩子受苦,就先送他們歸西,然後,一把火將祠堂燒了,叫他們什麽也得不到。還好在州城還有你二伯那一房,我們龍家不至於絕後。”他痛苦咳嗽了兩聲,轉過身軀,顫顫巍巍跪在了祖宗牌位麵前,喃喃道:“列祖烈宗,我不孝啊......”


    片刻後,鮮血汩汩地流淌,大火熊熊燃燒,將一切都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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