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的酒樓上,田掌櫃注視著公主的官轎離去,冷笑道:“無知婦人,小小伎倆,也隻能騙騙這些愚昧無知的小民而已。”他將酒杯重重蹲在酒桌上,悻悻道,“不過,這麽一來,東家謀算又要推遲幾天,這婦人,倒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此間也就是留個後手,”宋掌櫃歎了口氣:“東家也沒催促,等等就等等吧。”


    他二人碰了一杯,各自將酒喝下肚去。


    南海券劇跌,二人奉邱東家之命推波助瀾。二人總共有五十餘萬貫的本錢,底下分別找了若幹做市的賬房,田掌櫃手下將股券折價賣給宋掌櫃,宋掌櫃手下再將股券折價賣給田掌櫃,這來來去去,股券價格每況愈下。二人大肆宣揚之下,證信堂內外人心惶惶,許多大筆持有股券的商賈紛紛拋售股券,連蘇同甫也無法阻止,於是股券價格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落下來。按邱大瑞的布置,當股券跌倒票麵值的三成以下,兩位掌櫃再暗中從市麵上緩緩買進,低價囤積股券。這樣一來,無論宋國官府與海寇戰事結果如何,邱大瑞都立於不敗之地。


    可吳國長公主突如其來地攪局,讓政信堂市麵為之一空,田、宋二掌櫃便勢單力孤了。


    即使證信堂將一多半的櫃台都留下來給其他人交易,隻要吳國長公主還在市麵上以十貫一股的價錢買進,絕大部分人都舍不得以大大低於十貫的價格賣出股券。趙環限定一筆交易隻買一股兩股,但眾多東南士紳自有辦法化整為零,最後趙環買到的絕大多數還是士紳手中的股券。而且東南士紳手中的股券遠遠超過趙環最終能買下的數目。隻等過了這一段時間,大部分人眼見無望將股券脫手,便是再度打壓股券價格的良機。


    然而,後麵事情的演變,卻漸漸出乎了他們的想象。


    外麵傳言,武昌侯在北伐時奪取許多遼人來不及運走的藏寶,而且他執掌東京留守司時,河南十數州府的財賦也都截留下來,因此,武昌侯的家財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這一筆財富都儲藏在南海水師在瓜州渡的大營中,吳國長公主用來購進股券的銀錢,便來自武昌侯的藏銀,哪怕將市麵上所有股券吃進都毫無問題。這傳言神乎其神,卻教人不得不信。、


    每天在蘇府投名帖拜見的人不計其數,蘇府的門檻幾乎被這些人踩平三寸。


    蘇同甫也一改往日的做派,不住在證信堂,而是每天都應酬幾個士紳。


    外麵瘋傳,單單這幾天之內,“三得道人”手底下收授的銀錢,是怕以十萬貫計。然而,沒有切實的證據,傳言也僅僅止於傳言而已。無論是商賈的聚會,還是內室的密議中,大家都猜測,吳國長公主到底能買進多少股券?抑或是誰又到蘇府拜訪,出來時一派智珠在握的樣子,不知使了多少銀錢,得到了什麽樣的承諾?


    羨慕之餘,整個揚州市麵的商賈,不管有沒有過硬的門路,心都跟著熱切起來。


    幾天過去了,眼看吳國長公主仍在購進股券,揚州股券買賣的局勢一步步滑出控製之外,田、宋兩位掌櫃心也慌了起來,不得不動用了鴿書請邱東家親自示下,然而邱東家一直都沒有下一步的命令,二人也隻好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熬著。


    …………


    廣州,炮聲轟鳴,硝煙騰起,大隊匪寇跳下海船。


    海寇們在西澳碼頭集合,大小頭領稍作整隊後,便然朝著城南的捍海城衝去。因為海寇來得太快,捍海城剛剛打好了地基,城牆才夯築了矮矮的一截。這道廢墟一般的矮牆,甚至比一般村寨的寨牆還要矮小,海寇們起初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早早地劃分了搶掠區域,著要洗劫捍海城與廣州城牆的一大片坊市,然而,整整兩天過去了,城牆幾經易手,南市還一直控製在宋軍的手裏。


    邱大瑞站在一條大船的船樓上,千裏鏡朝北望去,觸目可及,到處都是屍體。


    捍海城下死傷枕籍,有的地方屍體堆積得和城牆一樣高,也有牆基被炮彈擊中而坍塌。然而,城頭宋軍的赤旗仍在飄蕩。剛才這段城牆還在海寇手中,官軍又將它奪了回去。為了爭奪這道矮矮的城牆,官軍已與海寇血戰兩日,哪怕海寇衝進了南市,仍然無法放手洗掠,廣州知州將老弱都放入了城內,唯獨成丁的男子進城躲避,這些男丁與各縣趕來的團練壯丁混編在一起,陸續投入到城外的廝殺當中。


    千裏鏡的視野裏,海寇一群群地衝上去,和廣南州軍攪在一起廝殺。


    混戰中,一個州軍被砍翻在地,仍然拚力抱著敵人的腿,連頭被砍下來還不鬆開......


    有個團丁失了兵刃,還像野獸一樣用牙齒撕咬......


    除了少數精銳之外,廣南路州軍多是倉促召集的各縣團練,和鄉勇壯丁沒有太大的區別,然而,州軍抵抗得十分頑強,而且人數眾多。那怕海寇十分凶悍,付出了數以千計的傷亡,仍然不能越過那一段矮矮的城牆。邱大瑞好不容易將各路海寇聚集到廣州城下,這樣光啃骨頭吃不到肉的戰鬥再繼續兩三天,隻怕隊伍就要散了。


    “這樣下去不行!”邱大瑞皺了皺眉,道,“催促法麥圖大王出兵。他們也該出力了!”手下夥計答應下去,邱大瑞又道,“帶話給那盧、曹、李、牛、仆五位大當家,加緊掃蕩城外頑抗的餘孽。陣亡的夥計,一家撫恤兩百貫,打下廣州一並發給。大食人甲堅刀利,待會兒定能殺散官軍,他們萬萬不可保存實力,須得一起衝上去,把城外的官軍都趕入城裏,哪家當家出力多,我邱某心裏有數,打下廣州以後,自然不會薄待。”


    廣州城外的抵抗如此激烈,大大出乎了邱大瑞的預料。


    按照遼軍南侵的經驗,攻打宋國城池,最好的方式就和圍獵黃羊群一樣,兵馬先拉開一個大的圈子,然後一步步地縮小範圍,將拖家帶口的百姓往州縣城池逼去。隨著包圍圈的圈子越收越緊,到了最後就和捕魚起網一樣,網眼滿滿地兜住肥美的鮮魚。若宋國守將收容這些百姓,一則可以擾亂城內局勢,消耗守軍的糧草,二則大批的探子和細作就能混入城內,甚至直接搶占城門。若宋軍將領不收容這些百姓,遼軍就可以順勢把城外的百姓編為簽軍,強迫這些宋國百姓去攻填壕溝,消耗守軍箭矢,甚至用強壯者攻打城池。


    遼軍這一套在宋國屢試不爽,然而,邱大瑞第一次將它用在廣州便十分地不順。


    他糾集了廣南甚至東南沿海幾乎所有的大股海寇,從沿海各地登岸,利用官軍分散防守州縣,不敢輕易出城與流寇野戰的心理,從四麵八方向廣州匯集,也將數以十萬計的逃難百姓驅向廣州城。然而,知州陳公舉既沒有拒絕逃難百姓入城,也沒有完全接受,他隻允許老弱婦孺進廣州外城躲避,而將難民中近十萬男丁臨時編入了團練。許多臨時團練沒有盔甲,沒有軍袍,隻有一把刀,一麵單薄的木盾牌。城內老弱等若人質,城外的男人不得不拚死作戰,將海寇的兵鋒死死地擋在廣州城外。


    “一群羊拚起命來也能擋住豺狗,可遇著真正的狼群了,羊再多也沒有用。”


    法麥圖看著甲板等待出發的戰士,大聲道:“蘇丹麾下的勇士們,”他手中的絲帕向前一揮,下令道,“現在就出發,現在用你們的彎刀飽飲敵人的鮮血,讓他們恐懼、顫栗、匍匐於偉大的蘇丹的腳下!”甲板上的軍官和士兵們拔出彎刀,大聲叫著回應司令的命令。大食船隊抵達廣州外海已經整整兩天兩夜,一直隻向岸上開炮,這些蘇丹的戰士已經憋了好幾天了,他們眼神毫不掩飾對戰鬥和鮮血的渴望。


    大食戰士一個個從繩梯下到碼頭上,法麥圖也再度舉起千裏鏡觀察戰局的進展。


    天氣炎熱,戰士們脫下身上的長袍,在強烈的日照下,鐵甲和彎刀泛光如波光粼粼的海麵。


    法麥圖的嘴角翹起了微微的弧線,廣州的氣候讓他想起了偉大的熱沙海。


    然而,那異教徒海盜遠遠不能和熱沙海裏部族相比。熱沙海裏的部族,為了一匹好馬,一把好刀,一副好盔甲,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因為部落沒有好的武器就會失去一切。而這些宋國的海寇,他們的頭目穿著絲綢的鞋子,戰士甚至連盔甲都沒有,武器也是劣質的鐵刀,這種刀大食水師的彎刀相擊的話,宋國的刀十有**會卷刃或者斷裂。法麥圖原先對為數眾多的異教徒海寇懷有深深的戒心,然而這兩天觀戰下來,他已不擔心這些人的威脅了。


    “既然這樣,就攻下廣州城,那個被他們自己人囚禁的海軍司令,我倒有興趣和他見上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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