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元德二十八年,七月初七,護國府校尉在康國議事結束。


    校尉們同意了護國府對關東諸將的封爵,多數人豔羨之餘,心裏也憋著一口氣。


    正如柳毅所料,封爵仿佛在狼群前麵丟下一塊血淋淋的鮮肉,寥寥數人吃到了肉,更多饑腸轆轆的家夥則深受刺激,將全力以赴撲向獵物。議事結束之後,眾校尉紛紛趕回營隊厲兵秣馬,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虎翼軍指揮使,雍王陳昂駐守康國等待陳宣的禦駕。行軍司上將軍張善夫率五萬步軍從康國前往鐵門關,在西境重鎮鐵摩崖,張善夫將與上將軍徐文虎的安西軍主力匯合,西征大軍稍作整頓,張善夫留兩萬人馬坐鎮鐵摩崖,徐文虎則統帥十五萬大軍向西進入羅姆突厥境內,邀戰羅姆突厥主力。各騎兵營隊則先行一步,從河中各地向前線匯集。


    冬季之前,騎兵要對雜胡部落進行一番“清掃”,為大軍前進清理出“幹淨”的戰場。


    阿蘭山乃天山的餘脈,東西走向,乃河中腹地與烏滸水流域天然的分界線。


    無數河流從阿蘭山中奔湧而出,切開條條幽深的河穀,形成的許多重要的穀道之中,一條名為舍得的河流穀道,乃是最重要的行軍路線。穿過這條穀道,便是鐵門關,而過了鐵門關,便是烏滸水北岸最富饒的一塊平原,而烏滸水的南岸,就進入白益王朝故地了。在舍得河畔,一群騎兵一邊飲馬,一邊嘻嘻哈哈地議論著。


    “金昌泰是權將軍,封率濱侯還說得過去,李邕不過是個行商,也封了亞卿!”


    “李邕博望侯府的人,火燒巴士拉,先占龍珠島,這手段,這眼光,這功勞也夠了!”


    “這位不算什麽,韓氏竟可得專征伐,略定遼東後便可封為王,才是真正殊榮吧?!”


    “那也不一定,你看看,封王爵的有幾個是掌權?”


    “不懂就別瞎說,蜀王不是王?康王不是王?大理王不是王?”


    “嗐,封王的人,從沒有入主過五府中樞吧?”


    “人家是關起門來一統江山,何等逍遙自在,哈哈哈,猴子稱大王。”


    “關東的厲害人物,我看,還是以趙上將軍居首,可惜功高難賞,這次隻給了個盼頭。”


    “讓他徑直去取羅姆蘇丹的土地。看來,這次護國府是鐵了心要滅了羅姆。”


    “護國府怎麽想的,去問問王將軍就知道了,聽說他和趙上將軍一起打過仗。”


    “真的?還是算了吧,王將軍煞氣太重,老實說,我的膽子還是太小啊。”


    騎兵們神色十分輕鬆,連斥候都有些漫不經心。早在百年之前,舍得河穀已成為夏國的疆土,乃是重兵把守的一條穀道,十分安全。一些騎兵幹脆下了戰馬,帶著弓箭到河穀兩岸的深山中獵取野獸。打獵有補充肉食,減少幹糧消耗,鍛煉武藝和戰術配合,發現各種敵人或友軍蹤跡諸多好處。所以,上至大將軍府,下至各部軍官對此都是讚同鼓勵的態度。自從輜重司將號稱三年不長蟲,硬得可以砸死人的行軍餅納入幹糧以後,軍士們打獵的熱情更比從前高漲了不少。


    王童登坐在河岸邊一塊巨岩上,看著手下的騎兵。許多軍士年齡比他還大。


    遼東戰事平靜之後,他和百數十位承影軍士回到了夏國。河中戰事愈演愈烈,有經驗的軍官奇缺,安西上將軍徐文虎舉薦了王童登,將他召到了河中。王童登也不負重望,他先在周礪麾下擔任行軍司馬,隨著西征軍一路告捷,長驅直入羅素突厥境內,營校尉晉升將軍後,王童登又被軍士們推舉繼任校尉,隻待軍功足夠,便可封侯拜將。然而,安西上將軍周礪孤軍深入熱沙海,兩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僅百多名軍士僥幸逃生,王童登便是其中之一。


    “這幫家夥,也太輕鬆了點。”行軍長史餘德成笑道,“老油條太多了。”


    “多說無益。”王童登麵無表情道,“和突厥人打幾仗就好了。”


    餘德成從沒見過周礪,如果見過的話,他一定會發現,王童登的神情像極了周礪。


    河中動員軍士以後,營隊擴充了三倍,大批退役的軍士重上戰場。退役軍士不是毛頭小子,有的年齡比校尉還大,他們武藝雖然不錯,但紀律約束卻差了些。一名軍士從半山腰拖了頭岩羊出來,王童登嘴角浮現一絲笑容。“倒是有些好獵手。”在他眼中,這些人箭法再好,也隻是獵手而已。戰士沒有經過殺戮和鮮血的考驗,就像刀劍沒有淬過火一樣。新丁看似滿不在乎,其實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緊張。他便是騎兵們口中的王將軍,他從熱沙海生還之後,正趕上河中急劇擴充軍隊,軍官在熱沙海一戰死亡殆盡,人才奇缺,王童登直接跳過了校尉這一級,被任命了權將軍。


    如果趙行德在此,一定會吃驚得認不出他。笑容牽動王童登臉上的疤痕,尤為猙獰可怖。他英俊的臉仿佛被火燒過一樣,布滿灼傷的痕跡,這是從熱沙海中逃命時留下的傷痕。數萬大軍被突厥人伏擊,隻有少數軍士拚死殺出了來重圍,而大部分人又被尾追而至的突厥騎兵截殺。王童登帶了一小隊人馬一直向北衝,繞開了突厥人重兵布防的東麵,憑借在承影第七營時熟悉黑海西海一帶的地形,九死一生,千辛萬苦地回到了海西堡。


    “咱們運氣好,往後人馬一撥一撥地通過舍得河穀,隻怕幾十裏內都打不著活食了。”


    餘德成含笑道。軍士們對王童登敬畏有加,餘德成則要親熱許多。在旁的軍士眼中,行軍司出身的軍官,往往有種地上全知,天知一半的感覺。而對羅姆突厥,餘德成的感覺卻是,知道得越多,就越沒有把握。夏國騎兵將深入突厥境內作戰,他很慶幸分到了王童登這一軍,他知道,老馬識途,在秋季深入討伐突厥大食部落的戰事中活下來的機會就多了五成。


    “有吃得就不錯了。”王童登淡淡道,微微皺起眉頭。


    為了生存,他幾乎什麽都吃過,蜥蜴、螻蛄、白蟻......。像岩羊這種東西,在行軍中算是了不得的美味了。山穀下麵,軍士們看見了岩羊,發出一陣歡呼聲,若是在山外行軍,驛道兩旁極少見到大隻野物,也就是在阿蘭山中,平常野物少受人騷擾,還才能打到這樣的大家夥。有一就有二,不斷有軍士扛著獵物從山裏出來,一副得勝歸來的樣子。不過,經過這番騷擾,山中機靈一點的野物就該逃得無影無蹤了。


    軍士們七手八腳將野味扒皮整治,沒多久,烤肉的香味在穀底升起。


    此處是夏國腹地,因此行軍中不禁煙火,然而,王童登的眉頭卻皺得更凶了。烤得炭黑的軀體,焦糊的肉味,勾起了他的某些回憶。熱沙海逃命的途中,他曾經遭遇到過一次突厥追兵。天色昏暗,突厥人沒有發現王童登,但王童登卻聽到了大食營地裏傳出來的慘叫聲。這一戰過後,無論是羅姆蘇丹軍隊,還是夏**隊,都再沒有對敵手絲毫的仁慈。如果無法逃生的話,戰死就是最好的結果。


    岩羊烤好之後,餘德成親自過去要了兩塊,拿解刀挑了一塊遞給王童登。


    王童登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還是道了聲謝,接過解刀吃了起來。身為軍士,若因為些許個人的感覺是拒食,那是不可饒恕的軟弱。餘德成一邊大啃大嚼,見他麵色不豫,笑著道:“味道雖然不怎麽樣,不過,咱們算是拔了頭籌,才有上好的野味。等大軍經過這裏的時候,恐怕張上將軍也吃不上新鮮的野物了。”


    他拿行軍司上將軍開玩笑,周圍的軍士很給張善夫麵子,一起都哈哈大笑起來。


    張善夫率大軍自康國出發,沿著阿蘭山西北麓的驛道向南行軍,此時還未抵達有五百軍士駐守的固上城補充輜重草料。大軍將在固上城修整十五日,然後橫穿阿蘭山穀,沿著穀底舍得河行軍便可抵達鐵門關。鐵門關地勢險要,乃是一道阿蘭山這道天然分界線的鎖鑰。越過鐵門關再往南去,黃須碧眼的“土著”便多了起來。土著乃是漢時張騫對此地百姓的稱呼,是指此地的百姓定居農耕,戀土地,與漢人相似,而與匈奴、突厥這樣馬背民族大不相同。


    鐵門關以北,百姓都是黑發,瞳仁為棕黑色,絕大多數都是漢人移民的後裔。


    夏國將突厥勢力驅逐向南以後,隨著漢人移民西進,土著百姓與漢人通婚的也越來越多。丞相府初時還擔心通婚會使漢人移民胡化,護國府也有人對此頗有微詞,但長時間爭論過後,發覺漢胡通婚的後代幾乎十有**都是黑發,瞳仁也是深色的,更像漢人而不類胡人土著,生活習俗也與漢人相近。百年下來,河中人誰也不好說身上有幾分中原血脈,幾分土著血統,但大多數事實證明通婚利於融合土著,五府中的爭論才漸漸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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