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哥哥是傻子麽?”渠不悅道,“樊伉大張旗鼓,分明就是為了找尋他們的下落。\\\\而此二人既然想尋求漢使的幫助,自然也不會是如你所說,真心歸順匈奴。你要做什麽,哥哥都由著你,隻是不能收留來曆不明之人,反而讓自己危險。”


    “多謝哥哥關心。”蒂蜜羅娜笑道,“隻是不會的。那個叫張焉的漢人少年的來曆我知道,而且我很喜歡他。”


    “不成。”渠狠狠皺眉,“阿蒂,我知道你一貫親近漢人,又和單於不和。但是,單於再寵讓你,也絕不會容忍自己的閼氏養一個異族麵首的。”


    蒂蜜羅娜怔了一怔,失聲笑道,“哥哥,你想到哪裏去了?”


    “阿焉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所以漢帝才對他念念不忘。可是我偏不想讓他如願。其實,”她遽然抬頭,燭火之下的眼眸閃閃發光,笑意狡黠,“無論樊伉究竟是想打什麽主意,隻要我將阿焉帶回匈奴,他便沒有辦法啦!”


    渠無可奈何,他雖然欣賞樊伉,卻絕對及不上自己的寶貝妹妹的意願,更何況也不願意讓漢帝如願,笑道,“既然你如此說,便隨便你了。說起來,難得遇到妹子這麽推崇的人,我倒是有些興趣。”


    蒂蜜羅娜眼波微轉,輕輕吐道,“哥哥見過了他,一定會覺得不虛此生的。”笑意盈盈。


    “閼氏,”朵娜問道,“夜深了,你要睡了嗎?”


    “再等一等。”蒂蜜羅娜笑道,“過一會兒會有人找上門的。”


    她添了一支燭火,在心中默數了一百下,睜開眼,果然見朵娜一臉古怪的進來。稟道,“閼氏,那位漢人張公子聽聞了我們捉了孟觀,急急在外求見。”


    蒂蜜羅娜笑道,“讓他進來吧。”


    “孟觀怎麽樣?”張嫣劈頭問道。


    蒂蜜羅娜微笑道。“他啊。擅闖漢使帳篷。傷了不少人。當戶大人對他惱怒不已。將他下到囚室。此時大概正在用刑吧。”


    張嫣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道。“好。我跟你去匈奴。隻要你放過孟觀。”


    不過是短短地一句話。\\\\她卻仿佛要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夠說出


    雖然她沒有一刻不想逃離此處回長安去。但她卻做不到不顧孟觀地生死。更何況。沒有孟觀地襄助。她根本沒有辦法獨自逃離這個守衛森嚴地軍營。


    在這一場和阿蒂地角力中。她輸了。


    蒂蜜羅娜將漢使到達軍營的消息透露給孟觀,又選擇在樊伉不在營中的時候故意放鬆營中守衛。讓孟觀以為有機可乘。卻同時在帳外布下天羅地網,擒住了鋌而走險求助樊伉的孟觀,借以來威脅自己。


    然而,當結局已經注定,個中的過程,卻不必再說了。


    蒂蜜羅娜走了下來,站在她地麵前看了一會兒,笑道。“你雖然答應了。卻根本不是心甘情願的。”


    張嫣挑了挑眉毛,“你以勢逼之。還打算想要我的心甘情願?”


    “既如此,”蒂蜜羅娜摞下臉子。麵無表情道,“我放過孟觀,而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們三日之後回王庭。”


    其實並沒有什麽好收拾的。


    張嫣貼身撫摸胸口,那裏似乎還殘餘著劉盈留下的溫暖,她希望回到他的身邊,卻無奈,命運推離,一步步的,越離越遠。


    雪後地清晨,天光放晴。蒂蜜羅娜看著她眉頭皺了一刹,舒展道,“此去往王庭,一路向北,越來越冷,阿焉不妨與我同車,才不會受不住。”


    大漢使臣樊伉與左穀蠡王渠狩獵歸來,遠遠的望見了一隊匈奴士兵護送著車駕駛出軍營,“這是什麽人的車隊?”


    “漢使大人不知道,”匈奴女仆行了一禮,道,“那是我們的閼氏。左穀蠡王的親妹阿蒂閼氏。她此番隨王爺前來,因為現在仗已經打完了,便要提前回去。“是麽?”樊伉心中思忖,自己這些日子,明裏暗裏已經將匈奴軍營找了個遍,都沒有發現張皇後的蹤跡。如果張皇後此時真的在匈奴地話,那麽,很有可能,便是在這位匈奴閼氏地隊伍中。於是昂聲道,“我身為大漢使臣,我既然遇見了,想上前參見一番。”


    寬敞的雙轅車平穩行駛,因為為阻止寒風灌進來,用的是厚重的氈簾。蒂蜜羅娜心情暢快,忽聽得車外有人朗聲道,“臣為大漢使臣樊伉,聽聞閼氏返回匈奴,特意過來送別一程。”


    “如此,就多謝漢使大人了。”樊伉聽得一個清甜的聲音笑道。華麗的雙轅車,厚厚的氈簾動蕩了一下,現出一張國色天香的臉蛋。豔光壓地樊伉微微低下頭去,不敢直視,避到一邊,道,“閼氏一路好走。”


    車輪再度滾動地時候,猛一顛簸,廂中傳來微微輕哼一聲,不過一瞬便再也沒有痕跡。樊伉的目光掠過黑漆雙轅車,再度焦急地搜索車後長長的匈奴隊伍。


    然而一望是寒色地鐵光和黑壓壓的人頭,記憶中熟悉的語笑溫香,卻始終不見蹤跡。


    待到駛出了六七裏地,白登城不見蹤跡,蒂蜜羅娜抿唇微微一笑,傾了一盅馬奶酒,遞到張嫣麵前,嫣然道,“天氣冷,你真的不要喝一口酒,暖暖身子?看起來,你那個表舅沒有認出你來哦。”


    “你放心。”張嫣撇過頭去,“孟觀既然在你手上。我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她聽見車輪軋軋,一寸一寸的駛離漢土。不必掀開車簾,閉了眼,她便可以猜到,車輪駛過的草地一片枯黃,過午之後下了一個時辰的大雪,一望是無窮無際的白,騎在馬上望出去,地平線極致是一種彌漫的白,分不清何處是雪,何處是天。


    這白山黑水的景色遼闊而又深沉,如果換一個場合,她也許會心懷讚歎的欣賞,此時此刻,心中卻酸楚難耐,忍不住落下淚來。


    坐在駛離大漢的最後一程土地上,度過黑水河,踏上陌生的土地,張嫣想,自己有些能夠明了了,那些和親公主們在離開故土之時的最後一抹回望,是什麽樣苦澀的心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匈奴人在雪地上安營紮寨。


    苦澀的藥汁浸入喉嚨,孟觀身上傷處都已經包紮好,微微皺眉,卻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的一口仰首飲盡,方道,“都是我不好。本來是想仗著自己的功夫,潛到樊大人帳中,卻太過自不量力,反而此刻拖累了你。”


    “那時候,也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啊。”張嫣放下藥碗,無所謂的抿唇笑笑,故作輕鬆,“無論如何,你也是急著救我出去。這份心意我領。而且,反正,也不可能更壞了。我們暫且就跟著她走吧。等到你養好了傷,再做想法就是了。”


    她踏上匈奴的第一刻開始,她就從沒有真正放棄過要離開這兒回到漢土的心思。


    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是那些和親匈奴的公主。


    公主和親,被迫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身後沒有了等待自己回去的家鄉,於是於是隻能一路勇往直前。而自己卻不同,她的故鄉,永遠在那片叫做大漢的土地上,在這個時空最繁華富足的城市長安中,有她的阿父,阿母,以及深愛的夫君,他們都會殷殷的等待自己返回。


    她的脈動之中,終究澎湃的是最純正的漢人血緣,對中原青山綠水的依戀仿佛深入骨髓已經成為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縱然是真的被羈縻在匈奴年複一年,靈魂也依舊朝著長安的方向。堅信著自己,縱然是齒搖鬆動,白發蒼蒼,也終有一日會爬回長安。


    “呼。”卷折飛雪的冷風吹進帳中,張嫣打了一個哆嗦。“怎麽會這麽冷?”


    “匈奴本就比大漢為北,”孟觀失笑,道,“我們走了一天的路,自然會更冷。”


    “不是。”張嫣搖搖頭,我感覺這帳篷沒有之前的嚴實。”將手掌貼在穹廬的皮簾之上,感覺絲絲縷縷的寒風透過手掌。


    行旅之中一切應從就簡,自然沒有在平城的時候精致。適才她在阿蒂住的王帳之中,還沒有怎麽感覺到。此時回到自己的穹帳,便覺得明顯的不同起來。不過一時三刻的功夫,毛裘中的手足便凍的冰涼。爐中的炭火,也有氣無力的燒著。


    “你很冷吧?”孟觀道,“我將我的被子給你。”


    “不用了。”張嫣連忙搖頭,臉上明明凍的已經發白,卻依舊笑開來道,“你身上還有傷,哪裏能挨凍?都是一樣的天氣,別人能熬的過,我也沒有就熬不過的道理。早些睡覺就好了。”


    貼著冰冷的被衾,好一會兒,手足才漸漸回過溫來。忍不住心中委屈,她來到大漢之後,初為翁主,後為皇後,從來都是嬌生慣養,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縱然是前世遙遠的記憶,也沒有受過半分寒。忍不住把一頭心火發作在劉盈身上。


    若不是為了他,自己何曾要遭受這樣的苦楚?他舒舒服服的在長安做他的皇帝,自己卻在這冰天雪地的地方挨凍。鼻子一酸,眼淚便偷偷的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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