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揚聲,“備鳳輦,本宮攜皇太子去長樂宮朝見太後。”


    廷中宮人伏在地上,恭敬應道,“諾!”


    “太後,”蘇摩姑姑滿目喜悅,倚在長信殿前踟足翹望,遠遠的見了一線儀仗從未央宮迤邐而來,中間的輦車朱簷九絡,正是張皇後所坐的鳳輦,不由喜形於色,奔回呂後麵前,“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帶二皇子過來了!”


    “喲,”她朝自己麵頰上打了一個巴掌,“瞧老奴這個記性,如今該是說皇太子了!”


    “好了,”呂後支撐著從榻上坐起來,瞟了蘇摩一眼,淩厲蒼老的鳳目中掠過一抹溫情,吩咐道,“你去外頭迎一迎皇後吧!”聲音柔和。


    “諾!”


    張嫣從鳳輦上下來,問道,“蘇姑姑,母後今日的身子如何?”


    “好著呢!”蘇摩笑意幾乎要從眸子裏溢出來,“皇太後今天的精神特別好,聽說了二皇子今天要被策為皇太子,便一直在殿中等著。”


    張嫣點點頭,“多謝蘇姑姑!”抱著桐子進殿,見呂後一身玄錦禮服,端坐在殿中榻上,頭上的赤金鳳簪閃耀著冷冷的光芒,對著呂後拜道,“兒臣見過母後,母後長樂未央!”


    “起來吧!”呂後淡淡道。


    “今兒是桐子冊立的日子,阿嫣想著,”張嫣道,“母後是桐子的嫡親大母,心中一定也是念著孫兒的,便抱著桐子來一趟長樂宮。”


    她彎下腰,將桐子放在殿中地衣上,溫聲道,“桐子,去皇大母那兒。”


    桐子抬頭看了看母親。


    他如今已經一歲多了,性子十分機靈,雖然和自己的父母十分親昵,但對著帶了自己半個月的大母。還是有些印象的。回頭看了看阿娘,見阿娘嫣然而笑,杏眸中帶著鼓勵,便邁著小腿搖搖晃晃的走向上頭的呂後,脆生生的喊了一聲“大母。”


    呂後頓時愣怔在當處,過了一刹那,方反應過來,“哎。我的乖桐子。”麵上笑的像一朵花似的,將撲到自己身前的孫子抱了個滿懷。


    桐子咯咯的笑起來,快活而又無憂無慮。


    男孩子長的快,不過一兩個月。便又比之前重了不少,在呂後懷裏直往下墜。呂後想要將他抱高一些,然而病痛之中,身上乏了力氣,兜了一下子,竟是沒有兜成功。


    張嫣在一旁看見,忙撇過頭去,掩飾住杏眸裏的點點淚花。


    她還記得,在自己小時候。還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劉盈和當時宣平侯府的處境都有些艱難,呂後性子堅毅,就像一座厚實的牆一般,悍然擋在他們前麵,為自己的子女遮住風雨。


    無論什麽時候,這堵牆都是不會倒的。潛意識裏,無論是劉盈還是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可是,在什麽時候,那個堅毅的呂後已經變的這般虛弱,虛弱到了,連自己當做眼珠子疼愛的孫子都已經抱不住了?


    “桐子乖,”她上前柔聲道,“大母累啦。咱們不吵她,跟著蘇摩姑姑到外頭去好不好?”


    “太子殿下,”蘇摩就過來牽住桐子的手,柔聲哄著道,“那邊有殿下最愛吃的糕點,咱們過去吃東西好不好?”


    呂後心中慘淡。目送著桐子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的帷幕之後,方淡淡一笑,“皇太子既然立了,我這顆心便也就放下一半了!”


    “瞧母後說的,”張嫣笑道,“母後對陛下,對桐子的慈心,阿嫣都是知道的!母後還要看著桐子長大成人呢!”


    “這話就說的有些假了,”呂後瞟了她一眼,“自古哪個能長命百歲,我能多活這麽些年,看著自己的孫子,已經是滿意了!桐子的事情,還得著落在你這個做娘的身上!”


    張嫣便束手立著,“兒臣知道的!”


    呂後看著她,便歎了口氣。阿嫣這個媳婦,她有喜歡的地方,也有不滿的地方,但如今桐子既然已經是皇太子了,自己也隻好全部忍了。


    她淡淡道,“如今我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桐子就算放在我這兒,也沒有多少工夫照顧。還是讓他跟著你回去,由自己的阿翁阿娘帶吧!”


    椒房殿錦衾溫軟,新封的皇太子在其中嬉戲,張嫣看著桐子,微微出神。


    劉盈頂著滿身風寒回來,一把抱起桐子,點著桐子的鼻子,“阿翁的小太子,你要好好長大!”笑聲愉悅爽朗。


    小太子驚叫一聲,發現抱著自己的是親愛的阿翁,便咯咯的笑起來,將劉盈的臉上塗的滿是口水。


    張嫣回過神來,瞧著父子二人親昵情景,撲哧一笑,杏眸柔和如滴下水來。


    劉盈抱著桐子朝著妻子走過來,“太後娘娘,今日桐子策了太子,你可高興?”


    張嫣怔了一怔,勃然大怒,“你胡說什麽?”


    劉盈愣了愣,“阿嫣?”


    張嫣隻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燒傷來,將眸子燒的明亮如火焰,“你這般說,是想要我難受傷心麽?我雖然高興桐子當這個太子,但我絕不希望做什麽勞什子太後,”若我真的做了太後,那代表著什麽意義,隻要想著,她的眼淚便嘩啦啦的落下來,


    “太後縱然有千般尊貴,但我又稀罕什麽,我隻想和你長長久久的做夫妻,你,你……”


    劉盈看著她落淚的模樣,心中又愧又悔,“阿嫣,是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


    桐子待在父母二人之間,看著兩個人陡然生變,愣了片刻,撲到張嫣懷中,伸手去替她拭去麵上淚珠。


    張嫣微微愣住,麵上的淚珠便停了下來。


    劉盈心中鬆了一口氣,暗暗為兒子喝了一聲彩,幹的好。將妻兒抱在懷中,哄道,“你瞧瞧,桐子都笑話你了,別再哭啦!”


    再哭,我的心也受不住了!


    張嫣的情緒被兒子打亂,便哭不下去了,


    “舅舅,”她將臉頰埋在丈夫胸前,“我如今和你夫妻恩愛,身邊有好好,有桐子,母後……母後如今也還在,對我而言,世間最美滿的時刻,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很想就停在這兒,讓時間再也不要往前走,一切不要再變化。你以後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我承受不住,”眼眶微紅,“隻要想想,就覺得十分難受。”


    劉盈靜默了一會兒,極溫柔既溫柔的應道,“好!”


    “阿嫣,”他仔細措辭,“我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他看著桐子,“今天桐子策為太子,我這個做阿翁的也很高興。桐子是我們的孩子,我希望他日後能繼承大漢皇位,那些曾經我在雲中答應你的事情,我都記得。從前我做太子時的那種日子,絕不會讓桐子和你承受。”


    張嫣忽的想起了什麽,哼了一聲,“今天我想著,桐子封了太子,該讓母後也看著高興高興,便帶著桐子去了趟長樂宮。結果,”她嘟了嘟唇,


    “桐子開口叫母後大母了!”


    “是麽?”劉盈怔了怔,隨即大喜。


    桐子如今已經一歲多了,是該開口說話的時候了!但在策封皇太子當日開口說話,這便是極吉祥的兆頭了,往好裏說,這基本就可以說是桐子就是天定要做大漢太子的孩子,這不,劉盈一策封他為皇太子,他就開口說話了!


    再說了,就算什麽都沒有,作為一對父母,兒子開口說了第一個詞,就已經彌足高興了!


    劉盈將桐子高高抱起,“乖兒子,喊一聲阿翁,快喊來看看。”


    小桐子被阿翁逗的咿咿呀呀的,搖晃著腦袋,卻是怎麽都不肯開口。


    “還用你在這兒教麽,”張嫣道,“回來以後我已經哄著他叫‘阿娘’很久了,他卻怎麽都不肯再開口了。


    回想起當時在長信殿的情景,雖然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張嫣依舊有些怨念,瞪著桐子笑的天真無齒的臉蛋,伸手在上麵刮了刮,“個小沒良心的,教了你喊多少遍阿翁阿娘,統統不記得,倒是大母喊的那末幹脆!”


    她剛剛哭過一場,一雙杏眸還帶著些水意,如今淺笑微嗔,猶如春花綻放,猶帶雨露,劉盈瞧著有些心動,“若真要說惱,我才叫惱呢!當年好好第一聲喊的是你這個阿娘,桐子喊的是母後,我這個做阿翁的,就沒得過一次。”


    張嫣嗔了他一眼,“那,你待要如何?”


    “也不如何!”劉盈一把抱住她,“好阿嫣,再給我生一個孩子吧!”


    中元八年的春天似乎來的特別的晚,較之往年也冷了一些。


    自皇太子策封之後,許是因為放下了最後一樁心事,呂後的身體飛快的衰敗下來,縱然有著無比堅強的意誌力,再也無法粉飾太平。


    劉盈對此甚為憂急,索性搬到長樂宮中,在呂後病榻之前伺候湯藥起居。


    呂後病的瘦成一把骨頭,大半時間躺在病榻之上,卻不肯要他侍疾,隻道,“大漢皇帝,豈能效兒女子狀!”將劉盈給趕出了寢殿。


    劉盈無奈,隻得在長信殿旁挑了一處殿閣,將一應政事帶到了長樂宮處理。從殿閣中到長信殿,不過一盞茶的距離,若呂後有什麽不適之處,便可以很快趕到。


    張嫣接過宮人剛剛熬好的湯藥,捧到呂後榻前,輕聲喚道,“母後,該喝藥了!”


    呂後睜開了眼睛,坐起身來,就著張嫣的服侍,慢慢的將藥喝下去。


    張嫣看著歎了口氣,開口道,“母後明明希望陛下留下來,又何必非要逼著陛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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