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心堅眼珠一轉,料想其中必有蹊蹺,便為難道:“可惜不能打探消息,也不知他這幾年怎麽過來的。”


    說著,他湊到餘之歸麵前,緩慢而誇張地開口問:“小兄弟,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餘之歸反應了一陣。這幾年他幾乎忘記怎麽說話了。


    要說入定或者閉關幾年甚至數十年,出來之後交流毫無阻滯,那是於修真者本身來說,神識修煉,不過一眨眼,記憶曆曆如昨。但餘之歸現在可不是閉關,他每時每刻都在這裏生活,非但沒個人與之交流,便是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哪裏還想著說話。


    他努力地盯著伍心堅嘴唇,考慮雙唇微扁是個什麽音,嘴角微笑上抬露出上齒又是個什麽字,兩者連起來是個什麽詞,這個詞有哪幾種意思……


    他這麽一出神,見對方唇形又有動作。原是伍心堅見他發呆,放慢了速度,又問一遍。


    餘之歸隻好皺著眉,呆呆地搖頭。


    伍心堅還待要問,他兄弟伍誌成在旁道:“大哥,不如我們順著他來路,過去看看。”


    關小和聞言一指自己的傀儡,那隻繡眼雀便振翅沒入黑暗,暗衛稍微猶豫,也放出獵隼傀儡。


    他是找到了主人,但之前答應組隊的條件便是“無論結果如何,不可半途而廢”,單憑他一人確實到不了這裏,出份力理所應當。


    暗衛一有動作,餘之歸便知道了,現在也猜不出這些人來意,隻好在心裏拚命叫盲蛇們躲遠點,越遠越好。


    好在隨著一行人行走查驗,餘之歸漸漸看出來,對方對於蛇穴興趣不大,注意力全在人跡上。


    這裏難不成還有什麽人來過?他沒發現啊。


    餘之歸的肩膀經查並無大礙,塗抹了藥膏稍作包紮,一路走來已經不大痛了。因此他也有精神抱著暗衛的脖子,四處打量。


    這裏他曾經滑了一跤,這裏他和盲蛇們玩角力輸了,這裏和這裏是蛇王把他圍成寶塔,還塞進去兩隻青蛙的地方……


    偏偏盲蛇們七嘴八舌:“……不跟我們玩了嗎”、“沒有烤老鼠嗎……”、“幼崽要離家了呀……”


    沒有蛇王的訊息。


    一條也沒有。


    餘之歸並不感到意外。事實上他和蛇王“說話”,從來都隻能靠叩擊摩擦挨挨蹭蹭,而非通過禦獸決感知。


    他一直想建立平等契約,最主要目的就是溝通交流。可是蛇王始終不同意。


    所以說,現在他根本不曉得蛇王什麽想法什麽態度。


    詢問盲蛇們,得到的答複是“首領禁言”。


    看來真的不想和他說話了。


    餘之歸再三警示大家不要靠近,自己安安分分呆在暗衛懷裏,打量身周的人。


    注意力轉移到人身上,他才留意到,六人裏竟然有三個半傀儡師。從穿著上看,中年人並那少女身著式樣相似的服飾,均是一身藍衣,下擺及領袖口繡水草紋,應該出自同一門派。


    一個馭獸師也沒有嗎?怪不得對蛇群沒興趣……不過,他們一個個緊張戒備,又是為了什麽?


    一行人走了很久,直到餘之歸肚子咕咕作響,暗衛第一反應便是掏出自己的幹糧遞過去。


    ——幹餅。


    餘之歸眼睛一亮。他有好幾年沒嚐過糧食了!


    拿到手一咬,滿口酸澀,餅上一個口水印兒。


    換牙中,咬不動啊。


    餘之歸苦惱地看著幹餅。


    他正為難著,忽然嗅到一陣香氣,旁邊遞過來一枚油紙包。


    “你那個不好吃,吃我這個,妙芬書院最好吃的玫瑰水晶餅,一天隻賣五十份,去晚了買不到。”關小和說著,打開,懊惱道,“哎呀,有點壓壞了,不過味道還不錯,甜而不膩,清香爽口,你嚐嚐吧。”


    她語聲清脆,語速又快,劈裏啪啦一串往外冒,餘之歸抬頭見她兩片紅唇開開合合,聽不見說什麽,但總歸能猜到人家好意,便笑笑表示感謝,拿了一塊。


    “剛剛我聽到你在叫,你會說話嗎?你真的聽不見嗎?為什麽啊?在這兒多久啦?日子怎麽過的呀?”見自己的好意被人接受,關小和湊過來,關心詢問。


    又是一串句子。


    餘之歸張了張嘴,他剛開始回憶怎麽讀唇,就遇上高難度挑戰,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隻好指著自己耳朵搖搖頭。


    “那你——會寫字嗎?”關小和展開手掌,一筆一劃寫下名字,指指自己。


    ——終於能交流了,看到熟悉的筆劃順序,餘之歸簡直感動。


    他伸出一隻小手,在關小和手掌上寫下自己名字。


    “餘、之、歸?好名字,你會寫字就方便多啦,要不然我完全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話。”關小和又飆出一個長句,她手上動作也快,寫著之前問過的那一串問題。


    於是隊伍後麵就傳來她不斷的言語。


    “原來是被野獸救了啊。”


    “因為耳部經脈不全啊。”


    “出不去嗎,好可憐啊。”


    “將來想念書嗎?誌向很好啊,為什麽不修真呢?沒想過嗎?”


    “我們采薇宗每三年會對外收徒啊,六歲以上都可以去。”


    “挑選標準啊?就是看資質啦……”


    伍心堅盡管前行,也分出了一絲心神聽後麵的話,話題都跑到采薇宗近年發展態勢上去了,他再不攔,小丫頭沒準把門內事倒了個底兒掉。


    莫說落入此間數年不死,這麽個小孩子沒人教就會寫字,本身便不同常理。


    暗衛要找的,真的隻是這個小孩子?


    抑或這小孩子身後的某個人?


    想想一路上的人手折損,雖然這名暗衛沒有表現出異常,但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伍心堅始終警惕著。


    當初他們受五色山莊莊主之托,組隊過來查看靈石失竊一案,見暗衛也在隊中,心中便有疑惑。


    五色山莊並非修真門派,而是世俗宗門,亦是采薇宗在世間行走的根本——五色山莊的任務是開采靈石。


    沒有五彩靈石,多高級的傀儡也無法啟用,此其一。


    修真坊市間,流通的並非金錢而是靈石,此其二。


    是以開發靈石礦脈,為各大門派的重中之重。五色山莊為采薇宗開采靈石,采薇宗則予以世俗富貴,也對五色山莊的門人予以方便,要知,修真之途有人提點與茫然摸索,其結果大有不同。


    都說修真者不涉凡事,又當真與凡世沒有半分牽扯?


    五色山莊近日發生一件大事,他們之前勘探好的一處靈石礦脈,不見了。


    ——勘探到的靈石礦脈不一定馬上開采,需要先考察,再規劃、報備、撥出勞力……林林總總,最終敲定的開采時間是三年前。


    然而這個估計可以開采百年的靈石礦脈,在三年後出現靈石枯竭的征兆。主管人員大驚之下請人過來重新勘驗,結果出乎意料——五彩靈石的儲量比之前足足下降了九成!


    五色山莊莊主周紅朗接到報訊,嚇得幾乎昏了過去。他好容易趁老對手君秀山莊餘家亂成一團時,將易於采礦的這一帶山林以其他名義買到手,剛過三年出了這個岔子,他怕是血本無歸!


    不,血本無歸還是小事。上頭采薇宗怪罪下來才是大事!


    周紅朗非常清楚,這事非同小可,貿貿然報到上麵去,采薇宗的長老們還不得滅了自己?因此總要有一個合理而恰當的理由!


    伍心堅和伍誌成便是他的救命稻草。


    這兩個人看著中年模樣,現在都有一百五六十歲,在築基期已經停留了百餘年,更無進境。兄弟倆自知金丹無望,壽元將近,便返回凡世圖一個富貴餘年,就近在五色山莊作了客卿。


    如今五色山莊有事相求,又是關係到本門派的要緊事,他倆自然義不容辭。


    至於關小和,她與伍氏兄弟不熟,隻是下山曆練,到五色山莊歇腳,無意中聽說了,便跟過來。因為伍氏兄弟已經離開宗門,是以不稱呼師門輩分,隻以“叔叔”稱呼。


    周紅朗不敢怠慢,又叫自己兩個兒子跟隨左右。還怕不妥,在礦脈附近募集高手,湊了一個十人隊。


    深山難走,那是針對普通人,然而凶獸盤踞,對傀儡師也是一大難關。


    沿著礦脈一路行來,盡管三個半傀儡師盡力控場,十人隊還是折損了一員,另一人重傷,伍心堅便令另外兩名成員帶著重傷員休整並返回,自己拉著這一支精銳,鑽進山腹。


    尋找餘之歸的暗衛,在五色山莊招募去山內探險時毛遂自薦。


    若不是采礦隊都能證明有這麽一個人在山間挖了三年,伍心堅簡直就認定對方是罪魁禍首。將之吸收入隊,一方麵看中戰力,另一方麵也是打著“看看你有什麽後招”的打算。


    誰又能想到,他們在這黑暗空洞的山腹之內,竟真的找到一個人!


    這其中有什麽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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