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不見不散,莫失莫忘


    侯君集看完了那張不過巴掌大小的紙箋,表情古怪的怔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馬上將紙箋放在油燈上燒成了灰,然後一言不發眼神如炬的看著文成公主,把她盯得心裏直發毛。


    “侯將軍,因何如此看著我?”李雪雁倒是不害怕,隻是驚疑,更有些好奇想知道紙條中的內容。


    “沒什麽。”侯君集輪了兩下眼睛轉過臉去,語氣平淡的說道,“原來少帥,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身中劇毒,因此提前做出了許多安排。”


    “啊?”李雪雁不自禁的驚叫一聲,“他……真是中毒了?”


    “你日夜守在他身邊,該是比我清楚。”侯君集淡然說著,眼中卻閃過一抹曖昧神采。


    李雪雁自然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不覺有些臉紅,於是不再多言,便請告辭。


    “別忙走。”侯君集突然叫住她,對她道,“要救少帥性命,還得靠你。”


    “靠我?”李雪雁迷茫的眨了幾下眼睛,說道,“連醫毒大行家蘇憐清都束手無策,我能如何?”


    “現在不必多問,你跟我來。”說罷,侯君集就帶她往外走。


    “去哪裏?”


    “一來便知。”


    二人徑直走到了帥帳後營,張同親自在此把守,冷麵寒霜的將侯君集攔住了,不讓進。


    “張將軍,若想救少帥性命,就請讓某進去。”侯君集低聲說道。


    張同略微一怔,狐疑的看向李雪雁。李雪雁隻好點了點頭。


    “好吧,侯將軍請,末將親自帶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裏?”侯君集反問道。


    “不是去看少帥麽?”


    “我是要親審吐蕃細作,德格?丹巴旺傑!”


    “……好吧,請!”


    侯君集進了那間關押丹巴旺傑的不起眼的小屋,將所有人都摒退出去,獨自一人進屋,鎖上了門,上張同在外戒備不許任何人靠近十丈之內。


    秦慕白出事後,丹巴旺傑便成了下毒的第一個懷疑對象。如今他正被五花大綁的綁在房柱上,身上鞭痕累累,看似是昏迷過去了。


    侯君集走到他身前,他都沒有反應。


    “衛茹大將軍,德格?丹巴旺傑!”侯君集在他耳邊道,“別裝了,我知道你能聽見。”


    丹巴旺傑果然微微抬起頭,滿頭亂發遮蓋之下的雙眼也已睜開,冷冷道,“別費力氣了。毒不是我下的,我也沒有解藥。”


    “我知道不是你,我也不是來找你討解藥的。”侯君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道。


    這兩天,丹巴旺傑見多了橫眉怒瞪吃多了皮鞭刑具,可謂生不如死。可盡管如此,久經沙場見多世麵的多,也未曾感覺到有多絕望。可是現在,眼前的這個男子既沒有怒吼也沒有用刑,僅是那寒冽中帶著一絲刻薄的冷笑,居然讓他打從心底裏泛起一絲寒意。


    “你是什麽人?你想幹什麽?!”丹巴旺傑大聲質問道。


    “侯君集。”他依舊隻是微笑。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侯君集,我知道你!”丹巴旺傑有點吃驚的看著他,說道,“以前你是大唐數一數二的將帥,現在,你是秦慕白的左膀右臂!――你來找我,想幹什麽?”


    “找你借一樣東西。”侯君集說道。


    “我說過了,我沒有解藥!毒,不是我下的!”丹巴旺傑有點惱怒的喝道,“我非但沒有下毒毒害秦慕白,反而殺了要來行刺他的刺客!你們就這樣對待朋友的嗎?”


    “朋友?”侯君集嗬嗬的連笑數聲,“似你這等苦肉反間之計,如何瞞得過我?別以為你殺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就能騙取我們的信任。告訴你吧,秦慕白沒那你們想像的那麽傻;我侯君集,這幾十年也沒白活。”


    丹巴旺傑惱怒的奮力搖頭、掙紮,如同一頭被困的雄獅怒吼道,“究竟還要我怎麽樣,你才肯相信我?――我是讚普的密使,是來商談和盟的!不是刺客,也不是細作!”


    “閉嘴,不然割了你舌頭。”侯君集冷冷的一句話,讓丹巴旺傑頓時住了口。


    “這麽跟你說吧,不管你是刺客,還是密使,對我們來說,這都不重要。”侯君集笑得有點詭譎,甚至還有點陰森,意味深長道,“你,懂了麽?”


    “……”丹巴旺傑頓時無語,他瞪大眼睛看著侯君集,喃喃道,“這麽說,秦慕白根本就沒絲毫誠意要講和罷兵?”


    “就算他患了失心瘋答應下來,他亡父的在天之靈不答應;大非川的十萬兄弟,也不會答應。”侯君集嘴角上揚,慢條斯禮的道,“跟你說這些,隻是想讓你安心的把東西借給我。”


    丹巴旺傑的表情神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他重歎一聲垂下頭,說道:“不就是一顆人頭麽?拿去吧!丹巴旺傑未成完成讚普的使命,罪該一死!”


    “我是肯定不會殺你的,你會活著再見到你的讚普。”侯君集說罷,突然從戰靴中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道來,在丹巴旺傑的臉上拍了一拍,說道,“你這個戴著銅環的長耳朵倒是不錯,割了,借我一用。”


    話落音,手起刀落,鮮血迸流!


    丹巴旺傑將牙齒咬得骨骨作響,硬是憋著沒有慘叫出聲。


    “是條漢子。”侯君集用刀尖挑著銅環耳朵,說道:“換作是往日,侯某倒是有興趣跟你喝上兩杯交個朋友。但你出現得真不是時候。”


    說罷,侯君集轉身就走。


    “等等,你站住!”丹巴旺傑突然叫道,“你要我的耳朵……有何用處?”


    侯君集也就頓住了腳,回頭一笑,說道:“你這麽聰明的人,難道還要我說?”


    “難道,你要把我的耳朵送去大毳帳,給讚普和噶爾元帥看?”丹巴旺傑說道。


    “猜對了。”侯君集咧嘴一笑,“不光是你的耳朵,同去的還有十一顆細作的人頭。當然,更不止是看看而已,我要用它們去交換醫救少帥的解藥!”


    “卑鄙!無恥!”丹巴旺傑怒吼道,“我根本就沒有下毒,解藥又從何說起!――你們這是對讚普與噶爾元帥挑撥離間!”


    “你又猜對了。”侯君集依舊在笑,用刀尖晃著銅晃耳朵,說道,“你們不也正是想離間少帥與朝廷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還有,行軍打仗沒有卑鄙無恥這一說,隻有‘上兵伐謀’與‘兵不厭詐’!”


    “無恥!無恥的漢人!!無恥之尤!!!”


    侯君集沒有再作理會,大步揚長而去,把丹巴旺傑的怒吼遠遠扔在了身後。稍後,他差人將那十一個吐蕃人的人頭都取了來用一口大箱子裝著,再用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裝了丹巴旺傑的耳朵。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他親自去見了文成公主李雪雁。


    二人商談片刻,聽了侯君集幾句說辭之後,李雪雁驚訝萬分,“讓我去吐蕃大營做使者?”


    “怎麽,你怕了?”侯君集不如挑釁的冷笑道,“你若害怕,我另擇人選便是。”


    “隻要能討回解藥救得慕白性命,就是赴湯蹈火我也不在乎了。”李雪雁迷惑的道,“我隻是奇怪,為何是我?”


    “因為……大非川十萬人當中,你最有份量。”侯君集說道,“還有,你最關心秦慕白的生死,你又是親眼看到他毒發的人,最有說服力。”


    “我明白了……”李雪雁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堅定的點頭,“我去!”


    “你就不怕,吐蕃人將你扣押,或是殺了,或是再用上一些別的什麽卑劣手段來對付你?”侯君集試探又挑釁的問道。


    “拿不回解藥,慕白必死無疑。”李雪雁淡淡道,“吐蕃人若有半分異舉,雪雁唯一死而已!黃泉路上,也與慕白做個伴來!”


    “好。這樣,你才可以去了。”侯君集轉過身去,背剪著手,說道,“你此行,亦公亦私。一個是你此前夢中期待的男人,一個是你現在傾心愛慕的男人。二者之間,你自己做個了斷,倒也不錯。”


    李雪雁先是有點尷尬,隨即又有些疑惑,“侯將軍,這不像是你說出來的話?”


    “怎麽就不像了?”侯君集轉頭略微一笑,說道,“莫非侯某就沒有血肉魂魄,不食人間煙火?”


    “我……並非此意!我其實是想問,這是不是慕白的囑咐或是安排?”


    “不必多說了。即刻準備,馬上出發!”


    “……好!”


    稍後不久,秦慕白房中。


    李雪雁輕輕的在秦慕白的病榻邊坐下,小心細致的用熱毛巾給秦慕白擦了一遍臉,說道:“慕白,我要出使吐蕃大營,去替你要解藥了。雖然我知道這都是你的一手安排,而且你要怎麽安排肯定都有你的道理,但我現在很迷茫,不知道這究竟是假戲還是真做了……也許這些都不重要,你就躺在我的眼前,昏迷不醒危在旦夕,這的確是真正的事實。我也什麽都不想了,不管那解藥是否存在,我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拚死也要走這一回……”


    “我想起了,你從護國天王寺的清善大師那裏,聽來的那幾個佛家故事。你說得對,人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與已失去,而是擺在眼前可以把握的幸福。但是往往,人們總要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明白這簡單的道理。”


    “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希望看到你像以前那樣,生龍活虎的站在我麵前麽?哪怕你沒正經的說些胡話,哪怕你對我冷若冰霜不理不睬甚至是怒吼喝斥……哪怕你,明知道我愛你,還裝傻充愣詳裝不知,拒我於千裏之外!”


    一邊說著,眼淚撲簌簌的就流了下來。但她沒有哭出聲,隻是任由眼淚不停的流,沿著弧線美完的腮邊,涓涓而下。


    俯下身來,有點猶豫,她閉上眼睛,在秦慕白的唇上輕輕的吻了一口。


    “你若有恙,我若不歸;黃泉路上,以此為信!”


    “不見不散,莫失莫忘!”


    ……


    一個時辰後,唐軍大營前。


    文成公主一襲宮廷盛裝,戴一頂遮沿宮紗帽,乘上了那輛本該用來送她出嫁的彩輅四乘大馬車,準備前往吐蕃大營。與之同去的,僅有十名鐵甲侍衛。


    “侯將軍,我去了。”撩起車窗,李雪雁對外麵說道。


    侯君集背手而立,臉色平靜的點了點頭。


    “丹丹,你和蘇憐清要好好照顧少帥,等我回來。”李雪雁又對車外的澹台丹丹說道。


    “公主放心去吧。”澹台丹丹說道,“我本該陪你一同去的。”


    “不必了。”李雪雁微笑道,“我若能安然無恙,就是孤身一人也是如此;我若注定不歸,縱然千軍萬馬同去亦是相同。所以,你還是留下來照顧你妹妹和慕白吧!”


    “哎!……公主,你一切保重。”澹台丹丹歎息了一聲,抱拳道。


    這時,天空之中傳來兩聲鷹唳。眾人仰頭一看,有兩隻蒼鷹正在半空盤旋。


    “又到九月鷹飛的日子了……”侯君集自言自語道,“打仗狩獵的好時節。”


    “九月?”李雪雁突然一醒神,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九月十三。”


    李雪雁急忙縮回車中,從貼身之處拿出白色的小錦囊來,拆開來看。


    裏麵依舊隻是一張小紙條,外麵也沒有文字說明是寫給誰的。於是李雪雁小心翼翼的將它打開了。


    看到上麵的一行字,李雪雁頓時有了失聲痛哭的衝動――


    “如若前世,我隻給你的屍身披上了一件外衣;今生罰我,葬於你的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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