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見白姨娘話裏有話,便問:“姨娘隻是沒想到什麽?”


    白姨娘隻好硬著頭皮說道:“隻是沒想到,那兩個婆子不但不走,還托人帶話,說是她們家姑奶奶是我和錢姨娘的好姐妹,原不知道我們兩人跟姑娘少爺去了蘇州,臨走的時候也沒好生送送,今日特地派了兩個婆子來給我和錢姨娘請安的。”


    黛玉道:“既然這麽說,兩位姨娘見見也好,說不得真的是以前的故人。”


    錢姨娘接過話道:“我和白姨娘也是這樣想的,若真是咱們林家以前的老人兒,不見見,隻怕是叫人心寒,有心人再一嚷嚷,倒是件麻煩的事情。所以我們就派人告訴了前院的羅管家,後來又是羅大娘親自送了那兩個婆子來的。那兩個婆子穿的一般,不像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說起話來又畏畏縮縮。我和白姨娘問了半天,她們才說”錢姨娘拿眼睛覷著黛玉,“才說,是薑姨娘派她們來給姑娘請安的。怕姑娘不願意見她們,這才先找了我和白姨娘。”


    黛玉一聽“薑姨娘”三個字,心中便不快起來,俏臉一沉,不再出聲。


    白姨娘心知黛玉厭煩這個薑姨娘,若不是今天她們提起,怕是一輩子都不願意想起這三個字。


    薑姨娘是前任揚州知府送給她們家老爺的小妾,長得有幾分姿色,但是為人善妒,又愛爭風吃醋,夫人極厭煩這個女人,但因為是揚州知府所送,也不好打發。幸好,林如海心疼賈敏,很少去薑姨娘那裏,竟是叫薑姨娘氣了個倒仰。賈敏逝世後,林如海的身體也不好,趁機將家中的四五個妾室通房都打發了,薑姨娘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年紀還小,不過二十上下,姿色又豔,拿著林如海給的賣身契和一千兩的銀子回家去了。


    黛玉不知道這個讓人生厭的薑姨娘派人來蘇州找自己是要幹什麽。


    白姨娘道:“那兩個婆子說,說薑姨娘回了娘家,家計也好了起來,她有個弟弟,從小跟著前揚州知府家的少爺讀書,如今,知府大人走了,她弟弟就在家自學,今年也要參加秋闈。那薑姨娘不知道在哪裏打聽到,說咱們少爺是蘇州的解元,便想請少爺指點指點,還說”


    黛玉聽到這裏早已經是怒火中燒,隻是自家的修養告誡自己,萬萬不能發火。


    她冷哼道:“這薑姨娘好大的麵子!她還說什麽了?”


    白姨娘以往見黛玉總是悲悲戚戚的,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現如今猛一見姑娘一臉的怒容,嚇得不知說什麽是好。錢姨娘更是往椅子的深處擠了擠,大聲不出。


    “兩位姨娘既是為黛玉和哥哥好,就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白姨娘捋順了氣息,道:“薑姨娘還說,咱們總歸是親戚,她雖是再嫁了,但是兩家還是可以常走動的。”


    白姨娘的話音剛落,黛玉猛的就昏厥過去了,著實是被氣壞了


    “姑娘,姑娘!”白姨娘和錢姨娘嚇得大叫起來,隻是黛玉早氣的癱倒在地了。


    當黛玉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內早就黑了下來,床邊不遠處一盞落地的八角琉璃宮燈裏點著燭火,淺淺的照著方寸之地。


    “紫鵑”黛玉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便想要水喝。


    坐在裏間熏籠上做針線的紫鵑聽到黛玉的聲音,忙放下針線,撲到黛玉的床前:“菩薩保佑,姑娘你總算是醒了。菩薩保佑!”


    外麵雁蓉等人聽到紫鵑的聲音,也是趕忙進來,將黛玉的床圍了起來:“姑娘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黛玉喝了口溫水,道:“我這是怎麽了?”


    幾個大丫鬟看看彼此,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黛玉的話。


    就聽見眾人身後傳來一聲:“妹妹是昏過去了。現在可好些了?”


    來人正是林致遠,影影綽綽的燈光襯著致遠身上的白錦雲紋繡袍,顯得人更加的精神冷峻。


    “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和姑娘說。”


    眾人悄聲離去,屋內隻留下了黛玉和致遠。


    黛玉不好意思的說道:“讓哥哥擔心了,我這身體竟是不由自己,說暈倒就暈倒了。”


    致遠上前將被子給黛玉緊了緊,拉過一邊的纏枝蓮花紋繡墩坐在床前,“妹妹怕是被氣暈的吧!大夫早告訴過妹妹不能生氣,偏偏今日還是出了岔子。”


    黛玉見致遠已然清楚,怕他責怪兩位姨娘,便問:“哥哥,兩位姨娘”


    “放心吧,我已經送了兩位姨娘回慈雲堂了,隻是兩位姨娘還擔心你。現在你先顧著你自己,身體要緊,為了那些不著四六的人,氣壞了自己,這是什麽道理?”致遠沒好氣的說道。看似責怪黛玉,其實裏麵透著心疼。


    黛玉聽哥哥說“不著四六的人”,就明白他什麽事情都知道了。羞愧的說道:“都是家中的糟心事兒牽累了哥哥,我本不知道昨天的那人是薑姨娘的弟弟,若是知道了,若是知道了”


    “傻丫頭,說這些幹什麽?薑姨娘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沒什麽,那人若是個有上進心的,哥哥也願意和這樣的人往來,若是他心懷不軌,我自會收拾。你啊,再也不能像今天這樣嚇大家了。”


    門外探出兩個小腦袋瞧屋裏張望,正是榮澤和雪琪。


    黛玉一招手,榮澤歡快的又蹦又跳的跑了進來,趴在黛玉的床邊,脆生生的問道:“姐姐,你好點了嗎?”


    “好了好了,姐姐一點事兒都沒有!你們兩個早點去睡覺,明天黛玉姐姐領你們去園子裏放風箏好嗎?”


    榮澤聽了高興的歡呼,雪琪似懂非懂的看著哥哥姐姐,很懂事的領著榮澤走了。致遠見黛玉現在也無什麽大礙,看著她吃了一碗碧粳粥,又細細的囑咐紫鵑等人才離去。


    黛玉獨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中總覺得兩位姨娘定是還有話沒說,哥哥似乎也隱瞞了自己什麽。薑姨娘平白無故的將弟弟支到蘇州,難道真的是來向哥哥請教?不,絕對不是這樣。黛玉一點也不喜歡薑姨娘,母親在世的時候,這個女人就總是惹母親生氣,等自己從京城回到揚州的時候聽說薑姨娘已經自請回家,切切實實的感到鬆了口氣。白姨娘、錢姨娘和薑姨娘不是同類人,黛玉肯定不願意和她再住到同一個屋簷下。


    想到這些,黛玉翻了個身,正要叫紫鵑,卻想到紫鵑在林家也不認識誰,自己雖然信任她,但這丫頭必然打探不出來什麽有用的東西。她將身邊丫鬟的名字仔細掂量了一番,雪雁去的話,目標太明顯,隻怕兩位姨娘怕自己再上火也不敢說實話,讓雁蓉、碧蝶去?不!黛玉搖搖頭,讓她們去等於直接告訴了哥哥。黛玉現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讓致遠擔心。


    思來想去,怕是隻有三等的丫鬟差不多能辦這個事。


    香珊很機靈,但可惜她哥哥是致遠身邊的小廝;香蓮是從揚州帶來的,根本得不上力。隻有香雪和香卉是這兩年進府的,其中香卉又更加的機靈一些。


    黛玉記得今晚似乎就是雪雁帶著香卉守夜,便喊了一聲,果然,不多時,雪雁和香卉兩個披了衣衫,手中端著燈台就進了內室。


    雪雁問道:“姑娘,可是渴了?”


    黛玉道:“沒事兒,我就是睡不著了。你們都睡下了?”


    雪雁笑道:“還沒有,剛剛香卉正跟我將她們家過年時的趣事。”


    “那好,我留著香卉陪我說說話,雪雁你先去睡吧!”


    黛玉的話叫兩人一愣,這大半夜的,姑娘怎麽想起來找人說話了?雪雁是個心思木訥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兒。聽姑娘說什麽就是什麽,囑咐了香卉好好陪著黛玉就回去睡覺了。


    香卉心中惴惴的站在床前,發髻早散了,隻隨意的梳著。身上是件月白色的袍子,披在肩上顯得有些單薄,這夜裏到底有些涼,穿這些還有些打哆嗦。


    黛玉怕她凍壞了,忙道:“快去拿你的棉被來,小心凍著。”


    香卉得了令,一溜煙兒的跑到外間抱自己的棉被。嶄新的被褥,透著一股子暖想。香卉就披著厚厚的棉被坐在少爺剛剛做過的纏枝蓮花紋繡墩上。


    黛玉問她:“回去過年,家中可都好?”


    香卉笑的很幸福:“多謝姑娘惦記,我們家都很好,紫鵑姐姐給帶了好多的吃食,年下賞的月錢又多,家裏今年過的很是富足。”


    “你家中幾個孩子?”


    “回姑娘,兄弟姊妹共五個。”


    黛玉聽了笑道:“果真是個大家子。你來咱們府裏,你爹娘就不心疼?”


    香卉道:“姑娘也說了,我們家是個大家子,人太多,奴婢下麵還有三個妹妹,我出來做事家裏還能寬敞一些。姑娘和少爺和善待人,奴婢竟是來享福一般!爹娘沒什麽心疼的,隻是囑咐奴婢要盡心竭力的伺候好姑娘少爺。”


    黛玉抿嘴一笑:“那我問你,怎麽樣才算是盡心竭力了呢?”


    香卉遲疑了半晌,想起香蓮說,除夕那日,姑娘單獨留香珊說了半天的話,語氣中不無酸意。香卉當時聽了雖然也是羨慕,但她清楚香珊的哥哥是少爺身邊的小廝,很受重用,姑娘當然會對香珊更好一點。她們這群小丫頭上麵有紫鵑雁蓉姐姐壓著,想要出頭很難。可是,誰又想當一輩子的三等丫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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