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鐵狼一張黑黝黝的臉顏色如鐵,目光如炬,竟看不出有何表情,淡然笑道:“許多年未見,看來賢伉儷不僅武功大有長進,連性子也已經改變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夫婦以大欺小?”天殘老人獨目閃著凶光,仿佛洪荒猛獸欲待擇人而噬。


    鐵狼又看了葉逸秋一眼,歎道:“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偶有得罪,倒也不是不可饒恕。”


    “你知不知道這小子是什麽人?”天殘老人恨恨道,“殺人者死,難道不該一命抵一命?”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鐵狼不以為然,“天大嫂,你橫行江湖幾十年,死在你手裏的人有多少?如果真要一命抵一命,你有幾條命可以賠給別人?”


    “這……”天殘老人一時為之語塞。


    “但是這一次不同。”地缺老人戟指叫道,“你知不知道他殺了什麽人?”


    “莫非是你們的朋友?”


    “朋友倒也罷了,我們的朋友大都忘恩負義,死不足惜。”地缺老人叫道,“本來任我殺這小子愛殺誰就殺誰,我們管也管不著,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殺死了我們的徒弟龍大少。”


    “兩位居然也收了徒弟?”鐵狼微笑道,“名師出高徒。兩位如此厲害,想必徒弟也高明得很,怎麽也會死在這孩子刀下?”


    “龍大少要是肯花心思好好跟我們學好武功,十個任我殺也奈何他不得,恨隻恨他……”地缺老人狠狠一跌腳,沉聲道,“這小子本來已經死定了,你們一來,害得我們連仇都不用報了。”


    歐陽情忍不住道:“像龍大少這種為富不仁的紈絝子弟,雖百死也不足惜,兩位老前輩何必全力袒護?”


    “小妮子知道個屁!”天殘老人獨目一瞪,“當年我們夫婦慘遭仇人暗算、群起而攻,寡不敵眾,不幸雙雙身負重傷,若非他仗義相救,拚死收容,早已客死異鄉,哪裏還有今日的我們?”


    地缺老人忙不迭點頭隨聲附和:“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小妮子不會不懂這道理吧?我們夫婦可不願意做忘恩負義之徒,如今他死於非命,這仇又豈能不報?”


    “這世上,人人難免一死。我們還指望百年歸壽之後,有人給我們送終呢!”天殘老人氣咻咻道,“如今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你說,我們如何能不傷心難過?你說,你說……”


    說到後來,她竟已語無倫次,泣不成聲。


    歐陽情沒想到傳說中既可怕又可恨的“天殘地缺”竟也是性情中人,不由得愣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很久,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輕輕道:“你們要報仇,為什麽不去找凶手?卻來找任我殺的麻煩做什麽?”


    天殘老人戟指一點葉逸秋:“這小子不就是凶手?”


    “是誰告訴你們他就是殺死龍大少的凶手?”


    “血衣樓。”


    “又是血衣樓!”歐陽情秀眉一擰,“是不是血衣樓樓主親口告訴你們的?”


    “血衣樓樓主是什麽鳥東西?”天殘老人瞪著獨眼道,“若是讓我老婆子看見他,非扭斷他的鴨脖子不可,然後再把他剁碎了喂狗。”


    地缺老人連忙接口道:“血衣樓隻是托人送來一封信,信上說凶手就是這小子。”


    “就憑一卦信,你們居然也相信?”


    “龍大少的確是死了,我們還有什麽理由不相信?”


    歐陽情看了葉逸秋一眼,歎道:“你們為什麽不自己去問一問他事情的真相?”


    天殘老人瞪眼道:“我們怎麽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你們既能相信一封無憑無據的信,為什麽就不能相信他說的話?”歐陽情莞爾一笑,“他從來都不說謊,隻要是他做過的事,也從來都不會不承認。”


    語聲方歇,葉逸秋已慢慢走了過來,緩緩道:“我沒有殺死龍大少,可是我也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因為凶手也已經死了。”


    天殘老人看了他半晌,緩緩搖頭道:“我不信,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無法相信。”


    “你非信不可,因為這件事本是一個陰謀。”葉逸秋苦笑道,“血衣樓要對付的人,本來就是我,可是我並不是個很容易對付的人,所以他們就用了挑拔離間的小手段,使得我們之間產生誤會,無論我們誰死誰傷,躲在暗外的血衣樓都得益非淺。隻要能達到目的,他們做任何事都是可以不擇手段的。”


    天殘老人臉色陰晴不定,目光閃爍,瞧了瞧葉逸秋,又看了看地缺老人,信心顯然已有所動搖。


    地缺老人沉吟著道:“關於血衣樓的所作所為,我們倒也有所耳聞,難道你們對血衣樓也無計可施嗎?”


    “本來我們以為有一個人,一定和血衣樓有莫大的關係,但現在看來,這好像又不大可能。”


    “他是誰?”


    “飛龍堡堡主,‘江南大俠’宋飛揚。”


    “宋飛揚是什麽人物?”地缺老人捋捋衣袖,怒道,“你去把那小子叫來,小老頭扒了他的皮抽他的筋拆他的骨,讓他死無全屍。”


    葉逸秋失笑道:“就算你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再把他的肉切成一塊一塊扔到大海裏喂王八,也是沒有用的。”


    “你怎麽知道這種法子不能用?”地缺老人瞪眼道。


    “因為他也已經死了。”葉逸秋苦笑一聲,歎道,“本來我還以為,他就是血衣樓樓主,但現在看來,他隻怕和血衣樓一點關係都沒有。以他的武功,要殺我簡直是易如反掌,根本不必假借他人之手。可是血衣樓樓主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卻又成了撲朔迷離的無頭案。”


    地缺老人呆立半晌,瞧著天殘老人,閉上了嘴巴。


    天殘老人瞧著葉逸秋看了半天,緩緩道:“你小子說的可都是真話?”


    “絕無半句虛言。”葉逸秋正容道。


    天殘老人又瞧了他半天,冷冷道:“如果你小子敢欺騙我們,就算我們拚了性命,也決沒有人可以再救你一次。”


    明月在天,人已遠杳。


    鐵狼凝視著“天殘地缺”背影消逝的方向,搖頭歎道:“這麽多年了,他們的性格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性子急躁暴烈,做任何事都不問青紅皂白。”


    “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銀狐失笑道,“看來要他們改變,簡直比愚公移山還困難幾百倍。”


    鐵狼微微苦笑,看了看葉逸秋,緩緩道:“江湖上傳說,‘一刀兩斷’任我殺雖是殺手,但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長者之風,自有一番威嚴,但他語氣和緩,令人如沐春風。


    葉逸秋一聲輕歎,低沉著聲音道:“成為殺手,晚輩是情非得已。”


    “我聽說過你的故事。”鐵狼微笑道,“任我殺,唔,這個名字很有趣。”


    “晚輩本不姓任,名字也不叫‘我殺’。”葉逸秋恭聲道,“晚輩本是個不知來曆的棄兒,自小跟了先師之姓,叫葉逸秋,樹葉的葉,飄逸之逸,秋天的秋。”


    “葉逸秋?!這名字起得好。”鐵狼眉頭一擰,“尊師姓葉?”


    “‘遊龍大俠’葉漫天。”


    “啊,是葉大俠!葉大俠一生耿直,忠肝義膽,是條充滿血性的好漢子。我與他雖非深交,但也有數麵之緣,非常欽佩他的為人。”鐵狼黯然一歎,“多年未見,卻不知他已不在人世,當真是物是人非,世事難料。”


    葉逸秋黯然一笑,輕歎道:“行俠仗義,本是英雄所為,但晚輩……非但不能繼承先師遺風,反而倒行逆施,淪為殺手,實在大逆不道,玷汙了師門聲譽。”


    “你豈非也是個英雄?”


    “晚輩不配。”


    “你是否還在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自責?人非草木,孰能無過?世間上有許多條道路,每個人也不止隻有一種選擇。無論你曾經做錯什麽,隻要誠心悔改,回頭之時,沒有人會把你拒於千裏之外。”


    一個人總惦念著過去,活在痛苦的記憶裏麵,實在是種非常可怕的事。葉逸秋並非不明白,隻是不願意清醒而已!


    “人無完人,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是真正問心無愧的?就算是當年的‘大少爺’韓徹,都曾為了一己私欲偶爾的一念之差,險險釀成非人力可以挽回的大禍,可是誰能說他不是英雄?”鐵狼緩緩抬起頭,遙望著天邊的月,喟然歎道,“心懷天下,舍己為人;仁義為先,正氣長存。這豈非正是俠之大者的不朽行徑?但真正的俠者,成就一世英名絕非偶然,也非一朝一夕便可做到,那是個漫長又曲折的過程,不僅需要一顆百折不撓的心,更不能缺少堅定的意誌和恒心。”


    葉逸秋靜靜聽著,仿佛已經癡了。


    鐵狼垂目瞧著葉逸秋手指上的那枚指環,目光含笑,似有深意,緩緩道:“你跟我來,有些話,我一定要和你說。”


    話音剛落,隻聽歐陽情嬌嗔道:“爹,你要說什麽,難道不能在這裏說?”


    “不能。”鐵狼搖搖頭,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為什麽不能?”歐陽情狠狠地跺著腳。


    “這些話,本來就是隻能和他一個人說的。他可以聽,你卻聽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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