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最後一抹殘留的餘暉,悄然沉澱在遙遠的雪山後麵,夜色拉開帷幕,將天地帶入了黑暗,人生,仿佛隻是一出戲,一場夢……


    戲!


    夢!


    人!


    生!


    熟悉的聲音,滲透了肅殺之氣,傳入柳隨風的耳裏,卻似比紛亂的廝殺聲更清晰,更令他驚心動魄。


    柳隨風霍然轉身回首,就看見了令他終生難忘的兩個人。


    “天山雙鷹!”


    在那一瞬間,百般滋味倏地一起湧上柳隨風的心頭,有同門之誼,有手足之情,但更多的卻還是痛與恨。


    柳隨風在江湖雖然名不經傳,但他在天山派中的地位卻不低,這不僅因為他是天山派三師叔柳飛絮的獨子,也因為他為人生性隨和,人緣極佳,眾多同門都對他非常敬重。當年,“天山雙鷹”為奪天山派掌門之位,心生叛變,不惜犯下欺師滅祖的滔天罪行,將高風亮和柳飛絮天山二老殘忍殺害,柳隨風就曾經發下毒誓,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寧願受盡世間萬物惡毒的詛咒而死。


    數年以來,“天山雙鷹”銷聲匿跡,從未露跡江湖,卻在今夜聚眾潛回,正是複仇以慰亡靈的好時機。


    生死關頭,仇人相見已無須太多的語言,那些世俗的客套毫無意義,唯有血,才能詮釋一切。


    柳隨風雙目如同漲滿了血般的通紅,嘴裏噴著粗氣,就像是一頭凶惡的猛獸,控製不住自己的憤怒,伺機而動。


    闊別經年,“天山雙鷹”顯得比從前更成熟,也更沉穩和冷靜,在他們那沉靜的背後,卻又隱藏著殘酷和深沉。


    如果柳隨風是頭野獸,那麽“天山雙鷹”就是獵人,在獵人的冷靜麵前,野獸的瘋狂和憤怒,往往會變成致命的弱點。


    然而,被仇恨之火燒昏了頭腦的柳隨風卻像是忽略了這一點,心中隻充滿著不理智的信念:複仇!


    於是他率先發起了攻擊。


    劍光就像是一道匹練,“咻”地一聲長射而出,刺穿虛無的空氣,濃濃的劍意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裹夾著不可抵禦的殺氣。


    這是複仇的一劍,出手決不容情。


    “天山雙鷹”並肩站在數丈之外,依然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竟似對這一劍視若無睹。


    “你上,還是我上?”柯中平扭頭對李中環道。


    “你上。”李中環淡淡道,“你既殺了他的父親,幹脆連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一起殺掉算了!”


    “好!”柯中平話音剛落,已然揮劍衝了出去。


    天山劍法,博大精深,與南海劍派的“輕”、華山劍派的“奇”和昆侖劍派的“雄”不同,它講究的是“柔”!


    柔,是一種力量,更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境界!


    柔可克剛,就像水,揮刀斷之仍川流不息,所經之處,泛濫成災,它可以以點滴之力,從堅硬的岩石身上穿孔而過,也可以浸透大地的每一個角落,當萬物俱都被毀滅時,而它卻依然存在。


    天山劍法的“柔”,是風淡雲輕不經意般的“柔”,它的境界隻可意會不可揣摩,天山弟子劍法造詣的高低,往往都可以從中窺其一斑。數年來,柳隨風懷著仇恨之心苦練劍法,“柔”已鑄成不可摧毀的“剛”,柔中帶剛的力量顯然比純粹的“輕柔”更可怕,雖然它其實已與天山劍法的主旨背道而馳。


    柯中平自小拜在天山派門下,一手劍法同樣浸淫了多年,造詣之深,難以估測,但與柳隨風甫一過招,他就發現對方的劍法其實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高明。


    一個無欲無求、與世無爭之人,經曆過喪父之痛後,武功居然可以如此突飛猛進,他心中的仇恨究竟有多深?柯中平再也不敢存輕視之心,驟然板正了臉孔,凝聚起了心神,沉著應付柳隨風剛柔並濟的瘋狂攻擊。


    黑暗,在夜色中迅速蔓延,很快就吞噬了天,吞沒了地,就像一張無形的布幔,籠成一個緊密的罩子,正在悄悄地收攏,欲將世間萬物慢慢地消融。


    血衣樓的弟子紛紛點燃了火把,將天地照成一片通明如同白晝,那熊熊燃燒的火,仿佛是被鮮血染紅的,充滿了邪異的味道。


    那將會是誰的血?


    夜漸深,一輪明月遙遙懸掛在天際,散發出冷幽幽的清光,映照著天山上的白雪,天地間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霜,顯得莊重而又神秘。


    天山腳下,那個漢人聚居的地方叫做“望鄉村”,數十個村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中原人,姓氏繁雜,他們遠離故土來到異鄉,心裏卻無時不刻不在思念家鄉,但由於路途遙遠,始終不便重返家園,所以他們就將壓抑在心中的思念轉化為一種有所依的寄托和美好的願望――遙想故鄉!


    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家是一個神聖的地方,是一個寧靜的港灣。但從這一個夜晚開始,這塊靜土已不再神聖,不再寧靜,變成了一個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的亂葬崗。


    還未靠近村子,米玨和於山鳴二人就已遠遠地聞到了一種刺鼻的氣味。


    血,那是濃濃的血的味道!


    在那一瞬間,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襲上了米玨的心頭。


    今夜,月光太淒冷,難道注定了有很多殘酷的殺戳要發生?


    當二人走進了村子,他們就整個人都呆呆地愣在那裏,呆若木雞,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動彈不得。


    望鄉村是隻有數十居民的小村落,房屋依山而建,錯落有致,形成一個“二”字,中間是一條寬闊的大道,村子情形,一目了然。清冷的月光下,寂靜的村子顯得毫無生氣,一股股濃濃的血腥味隨著夜風四處飄散。


    整個村子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人!


    於山鳴呆立了很久,突然像是瘋了一般衝向左邊屋宇的最後一間――那是他的家。他的家中,有一個雙目失明已多年,年邁的老母親,還有一個剛剛新婚不及兩個月的美麗的妻子。


    “啊……”片刻之後,一聲淒厲而慘烈,撕心裂肺的痛苦叫聲從他的家裏傳了出來,響徹夜空。


    那是絕望的,歇斯底裏的慘叫!


    米玨心裏一緊,呼吸仿佛就在這一瞬間停止,頭腦一片空白。


    片刻的呆滯之後,米玨也快步衝進了於山鳴的家。


    此刻,於山鳴跪倒在地上,左手摟抱著老母親,右手摟抱著妻子,泣不成聲。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已經離他遠去,從此陰陽兩隔!


    米玨隻覺手腳冰涼,僵硬如天山雪水凝結而成的堅冰,一顆心直墜最低之處。他明白一個人失去至親,心裏究竟有多麽的痛,這種痛,絕不是淚水可以衝刷去的,必須用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淡化。


    米玨沒有去阻止於山鳴痛哭流涕,也沒有用任何言語去安慰他那受傷的心靈,而是選擇了悄然離開。


    於山鳴家的隔壁,住的是譚大叔,此刻,他家的門是敞開著的。


    米玨不由自主地向裏麵望了一眼,刹那間,他再一次地整個人都呆若木偶。


    譚大叔是個鰥夫,妻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撒手人寰,沒有為他留下一兒半女,此刻在他的屋子裏,同樣沒有一個活著的人,隻有半具冰涼的屍體倒在地上。


    之所以說那屍體隻有半具,那是因為這屍體不僅隻剩下一隻手和一條腿,而且還被某種利刃砍去了頭顱。


    米玨看著那殘缺不全的屍體,突然感到胃在瞬間收縮,一種異樣的衝動令他再也控製不住,轉身,彎腰,雙手捧住腹部,大聲地嘔吐起來。


    血衣樓!這一切當然是他們幹的。可是血衣樓要對付的是天山派,為什麽要殘殺無辜的村民?


    米玨隻覺體內一股燃燒的血正在四處流竄,流經四肢百骸,最後一齊湧上了大腦,令他失去了理智,讓他變得不再冷靜,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往天山直衝而去。


    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血的腥臭味,卻在夜風的傳送中,仿佛變得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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