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的時候,蘇文打發了所有人,特地在七裏鳳凰到處逛了逛,沒遇著王子卿,於是又不死心地去了地下停車場。


    王子卿的那輛黑色的豐田停在角落裏,一邊的水管還在滴滴答答地漏著水。


    蘇文前後左右轉了一圈,最後就這麽站在車子邊,一動不動。


    茶座裏各種點心皆有,蘇文倒是吃了個飽,此刻靠著王子卿一塵不染的車蓋,隻覺得有些冷。


    王子卿總是很愛幹淨,一件雪白的襯衫,染上了個怎麽也洗不掉的油斑,任蘇文再是想盡辦法,他也不肯穿。蘇文裹著風衣坐在車蓋上,盯著自己交疊的長腿發呆。風衣的下擺在剛剛王子卿脫下時沾了鮮血,一想到是王子卿那裏流出來的血,天……蘇文要瘋掉了!就好像一直放在房間裏精致的儲蓄罐,某天你一回頭時發現它碎了,硬幣和碎片嘩啦啦散了滿地,叮咚作響,一下下都敲在自己心上,那是……少年時最珍貴的東西。蘇文忽然想到一直放在行李箱裏的一張張素描。這麽久沒曬,是不是都已經泛黃了?


    自己為什麽要留在這裏?答案是等王子卿。為什麽等王子卿?答案是擔心他。為什麽擔心他?我靠你煩不煩!


    蘇文惡狠狠地踹了車蓋一腳,一個灰不溜秋的四十碼腳印光榮呈現。


    王子卿扶著腰艱難走進地下停車場時,就看見蘇文一腳奮力地踩在車前蓋上,走到近前,車蓋上赫然六個大腳印。


    王子卿看著蘇文,蘇文倒是鎮定,看看王子卿道,“車鑰匙給我,我送你回家。”


    “你……你在等我?”


    蘇文已經坐進了駕駛座。王子卿慢騰騰地挪到副駕駛,跟個老爺爺一般、動作緩慢地鑽了進去。


    蘇文看著王子卿抿緊嘴唇坐下,一言不發的樣子又是讓他心頭一揪。


    車子剛上路,王子卿就開口輕輕道,“你變了。以前我身上要是有一個小口子,你非得追問得知根知底才罷休。”


    “人總是在變的,除非死人才永遠不變,他們都被定格在別人腦子裏了。”


    王子卿默默地看向窗外。蘇文繼續道,“你也變了不是嗎?可惜的是我們改變的這個過程裏,都不是對方在參與。子卿,像我們這樣的人,找個伴挺不容易的。付笛家裏的事,我剛聽說,你……”


    王子卿打斷道,“我們取消婚約了。”


    蘇文沉默。


    除了沉默,還能說什麽呢?難不成指著那個一臉蒼白、坐姿明顯有問題的人吼:你個沒天良心裏隻想著自己的自私家夥活該被人壓?!


    王子卿苦笑,“你在心裏罵我吧?”


    蘇文瞥他一眼,“哼哼,你倒挺了解我。”


    “蘇文,那次你走後,我想了很久。”王子卿頓了頓,“是我對不起你。”


    蘇文麵無表情地轉了圈方向盤,“沒事,如果明年廣告位的租金你再給我降一成的話,我就考慮考慮原諒你。”


    王子卿笑了笑,“你學壞了。”


    看著蘇文沉穩的側臉,王子卿忽然想起他剛拿駕照的那一年。蘇文、季海和自己三人,也是開著這輛車,蘇文第一次當駕駛員,興奮又緊張,時不時地轉過來朝自己道,“子卿子卿,我開得好不好?車子穩不?”季海嚼著口香糖看向窗外,不時來一句“哥,你看子卿的時間比看路麵的時間多,請注意我的生命安全。”後來在十字街口遇著紅燈,車子停下後再啟動,蘇文卻總是熄火,後麵喇叭叫成一片,蘇文一慌,更加的手忙腳亂。他無助地看向自己,臉上急得通紅。當時季海一下子就開門出去,站在馬路上叉腰對身後那輛比亞迪吼:“叫毛叫!你tm不是從新手過來的?我操……”


    “想什麽呢?笑得一臉慈祥,可不像王總了啊。”蘇文瞥了王子卿一眼道。


    王子卿舒適地把腦袋枕在座椅上,“想以前呢,那會兒過得真開心。”


    蘇文想了想,道,“現在也挺開心的。”


    王子卿黯然。蘇文這才驚覺這話的打擊性,頗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說現在工作家裏都挺穩定,日子過得踏實。”


    車子進了高山禦花園,蘇文隻來過一次,可路線一直記得清楚。王子卿坐在車裏半晌,才道,“去我家坐坐?”


    蘇文搖搖頭,“不了,省得你爸媽不高興。”


    王子卿低頭沉默,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與蘇文的相處一旦扯上他父母,便是這般壓抑。不過此刻,壓抑已經隻是王子卿單方麵的情緒。蘇文把車鑰匙拋給王子卿後,深呼吸一口,“這兒空氣可真好。其實我挺佩服你爸媽的,他們品味很好,以往給你選的衣服也都特好看。哦,你品味也很好。”


    蘇文伸手想拍王子卿肩膀,卻半途停住了縮回手,他笑了笑道,“好好過日子,我回去啦!記得給我們公司降降明年的租金。”


    王子卿看著蘇文的背影往大門口走,禦花園裏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王子卿拔腿就追了過去,也不顧身上的疼痛。


    蘇文看著臉都疼得發白的人,皺眉道,“你幹嘛?都這樣了還蹦?”


    這兒正是禦花園的入門處,警衛嗬著白氣站在門口對每戶進門的富人行禮。不過現在已經夜深,門口除了蘇文和王子卿,再無他人。


    王子卿就這麽當著警衛的麵大聲道,“蘇文,我們和好行不行?”


    蘇文眨了眨眼睛,隨後笑了,斬釘截鐵道,“不行。”


    警衛繼續嗬著白氣,仿佛自己是一座雕塑。


    “行了,”蘇文把大衣領子裹裹好,有些懷念杜傑的圍巾了呢。“我真得回去了,明天一早還得上班。”


    王子卿想說,你不用那麽辛苦了,回來我身邊,我們還像以前那樣過日子;他還想說,我能照顧好你,保證不再讓家裏人欺負你。他想說的很多很多,可惜已經沒有人站在那裏等著傾聽。


    人們總是在犯錯、反省,從哪裏跌倒,再從哪裏爬起來,可有些事情,是不能跌的,因為可能一不小心,就再也爬不起來,埋在心裏成了魔障,到頭來折騰的還是自己。


    蘇文歎口氣,招手攔住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打開燈,溫暖的光籠罩小屋,可蘇文就是忽然想念杜傑。他把溫度調得很高,脫光了躺在杜傑平日睡的位置,拿出手機開始玩俄羅斯方塊。


    五分鍾後,蘇文開始啪嗒啪嗒發短信。


    睡了沒?


    杜傑很快就回複:笨蛋兔子,我這裏是白天。


    <哦,在幹嘛?>蘇文嗅嗅鼻子,罵我笨蛋?蘇文覺得手掌有些癢……


    這下回得就不利索,蘇文盯著天花板數到二百四十九的時候,手機才震動。


    <剛剛在和容波談事情。我可是忙裏偷閑給你的信息啊,乖,先看會電視,待會我打電話給你。>


    蘇文惡狠狠盯著手機。容波……容波……好吧,蘇文歎氣,誰讓自己沒有容波家那樣一個媽媽。


    蘇文難得任性一次,繼續啪嗒啪嗒摁。<杜傑,我餓了。>


    <郎君乖,待會相公讓你啃一口。>


    <你現在讓我咬,不然我出去找女人來吃。>


    二十秒後,電話響了,杜傑在那邊怒不可歇道,“好你個蘇文!誰給你吃了這個雄心豹子膽!”


    蘇文樂,隨即換了個腔調膩歪道,“我可好些天沒聽見你講話啦。”


    杜傑頓時被愧疚淹沒,陪著笑道,“這不是忙麽……”


    “忙著和容波在一塊?”


    杜傑開始不耐煩了,“兔子你別放肆啊,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來,杜傑,我們一起,把內褲穿外麵。”蘇文忽然發現了新樂趣,逗杜傑真的很有趣。


    “蘇文,我怎麽發現你隔著一片大洋就變了個人似的呢?”


    蘇文把腿踢得高高的,模擬前方就是杜傑,“我一直都這樣,新時代全能好男人,能挑能扛能上床。哪像你啊,三心兩意,負心薄情。”


    杜傑磨牙,“蘇文……”


    蘇文哈哈大笑,“你繼續忙,我睡覺啦!記得早點回來!”


    這麽一通電話,蘇文掃平白天所有的鬱悶不適,陷進柔軟的枕頭裏,用力呼吸一腔杜傑的味道。想到王子卿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麵,蒼白似鬼地說:我們和好吧。


    蘇文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一句話: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一縱身便跳了起來,蘇文赤腳奔到儲物櫃裏翻出自己的行李箱。打開後,那疊厚厚的畫紙蒙了淺淺的灰塵,上麵一張張蘇文,高興的、沉默的、在打遊戲的、在吃飯的、撅著嘴唇的……蘇文找來新包裝著的夾子,一張張的、小心翼翼的,把他們掛到了飄窗前。


    那些感情不在了,可是我的青春,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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