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南灣機械廠(上)


    胡晨陽還真連敬了曹處長三杯酒,曹處長雖說是省廳的幹部,市長敬酒,他哪能真擺架子,何況這位胡市長還是省裏領導很欣賞的幹部,少不得也連喝了三杯。


    曹處長苦笑道:“哎呀,怪我多嘴。”


    胡晨陽笑道:“曹處長請理解,我們這些人,現在聽到有項目,眼睛都綠了。”


    曹處長道:“是這樣,在川省,有一個三線廠,對外叫‘南灣機械廠’,簡稱‘南機’,它其實是一個軍工企業,技術實力很強。軍轉民以後,這個廠與石油係統的一家機械廠聯合,專門生產石油機械設備,產品很受歡迎。應該說,這個南機的轉型非常成功。但是,也有一個問題長期困擾著他們。”


    胡晨陽認真地聽著。


    “什麽問題呢?”曹處長道,“他們這個企業是建在深山裏麵,太偏遠了,路又不好,一直想搬遷,由於搬遷的成本也很高,尤其是土地問題,不好解決,為這個事,他們跟川省的幾個城市都在談,遲遲談不下來。”


    胡晨陽問:“怎麽才能談下來?”


    曹處長道:“這個廠自身的實力很強,但是,它要搬遷出來,涉及到三千多職工和五千多職工家屬,這不是小事啊。不但要提供足夠的工業用地,還要幫助安置家屬,解決孩子讀書問題,連生產帶生活,大概需要600畝地,南機在川省是談不下來了,就想遷到我們鄂省來,跟武漢方麵談了幾次,武漢的地哪裏又會比川省便宜?所以,他們現在有點灰心,不準備談了。”


    胡晨陽點點頭。


    曹處長道:“其實,武漢方麵還是很有誠意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魯思楊都親自出麵了。”


    魯思楊就是胡晨陽在中央學校的同學,現在也已經畢業回到鄂省了,原來他就是市委副書記,現在又多了個常務副市長頭銜,有點耐人尋味。


    胡晨陽道:“曹處長,照你這麽說,我們鄖城市也未必就讓利太多啊。”


    曹處長道:“所以,隻有考慮其他的方案啊。”


    胡晨陽眼前一亮:“還有什麽方案?”


    曹處長道:“什麽方案呢?我們知道,石油行業那是富得流油的行業,如果它肯為南機遷廠買單,那就什麽問題都不存在啦,可是南機不是石油總公司的下屬單位啊,它是軍工企業啊,石油總公司怎麽會為它買單呢?所以,關鍵還是要做通國防科委的工作,要麽同意讓南機找一個新婆家,歸屬石油總公司;要麽為南機搬遷提供一筆特別資金,資助南機搬家。”


    胡晨陽聽了咋舌:“這難度也太大了吧?”


    “是啊,難度是很大,”曹處長看了胡晨陽一眼,“如果不是難度太大,也就不會僵在這了。”


    胡晨陽點點頭:“這個南機年產值多少?”


    曹處長道:“目前年產值是二個多億,現在的客觀條件製約了它,無法擴大生產規模,如果搬遷以後,歸屬石油行業,那他們的發展潛力就太大了。”


    胡晨陽道:“我知道了,感謝曹處長提供這麽好的信息。”


    曹處長道:“胡市長,如果你能解決這個難題,那不光是你們鄖城市得利,也是為我們鄂省引進了一個稅利大戶啊。”


    ……


    事不宜遲,胡晨陽跟紅玉書記打了招呼後,當即與曹處長一道去了省城,與南灣機械廠廠長邵贛義見了麵。


    邵贛義快五十了,是個大高個。


    胡晨陽聽到邵贛義名字中有個“贛”字,就問他是不是贛源省人?果然,邵贛義說他還真是贛源省人。


    “哎呀!”胡晨陽高興地道,“老鄉啊,邵廠長,我就是從贛源省交流過來的。”


    “是嗎?”邵贛義也很高興,感慨地道:“很多年沒回去了。”


    胡晨陽道:“我們贛源省,原來也有不少三線廠,都是帶編號的,什麽526,871。”


    “526我知道。”邵贛義道,“他們很艱難,快要破產了。”


    胡晨陽道:“我記得小時候,說到三線廠的工人,都羨慕得不得了。”


    “那是!”邵贛義道,“三線廠都是軍工單位,保密性很強,能進軍工企業的人,出身、成分都相當好,根正苗紅啊。幹部職工來自天南海北,所以,我們都說普通話,我們的第二代,沒人會說家鄉話了,最多是普通話又夾雜著一點家鄉口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後來,就統一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普通話’:南機的‘普通話’。你們外人聽不出,我們自己一聽就知道:這是三線人。”


    “說話都能聽出?”胡晨陽驚歎道。


    “能!”邵贛義道。“我們三線人的後代,自小就在這樣一個封閉的天地裏長大,要不是讀書、當兵出去的,也注定要在大山裏呆一輩子,三線人有一句話:‘我為三線獻青春,獻了青春獻子孫’。可是,形勢變了,國家不需要那麽多三線企業了,也不需要我們獻子孫了,我們的子孫卻找不到出路?”


    胡晨陽理解地點點頭。


    “知道嗎?”邵贛義道,“我們南機還沒搬呢,就有人找上門來,要收購我們的廠房,宿舍。你知道他打算幹什麽用?做養豬場!”


    說這話時,邵贛義眼裏有一種很複雜的東西,有憤怒,有不甘,也有悲哀。


    胡晨陽道:“邵廠長,你到過我們鄖城市麽?”


    “沒去過,但是知道二汽是在鄖城市。”


    胡晨陽道:“你知道,二汽也曾經是一個三線廠麽?”


    “啊?”邵贛義有些意外:“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胡晨陽道:“二汽有十幾萬汽車工人,還有幾十萬職工家屬,他們和你們南機一樣,也是來自天南海北,二汽人說話也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所以,邵廠長,如果南機搬到二汽去,那你們就跟到了自己家裏一樣,一定會很快就適應那裏的生活。”


    聽了這話,邵贛義很是心動,從情感上已經認可了鄖城市。


    當然,還想爭取最好的結果。


    邵贛義坦誠地介紹了“南機”的情況,南機其實早已經不生產軍工產品了,但是還是歸川省國防工辦管,企業要搬遷,上麵是支持的,但也隻是口頭支持,不肯拿出真金白銀。


    石油總公司倒是很願意接收南灣機械廠,甚至有所規劃,如果能收購這家企業,就準備更名為“石油機械設備廠”,但由於省國防工辦這個“婆家”不肯放,這事難成。


    其實,這些年,由於裁軍和轉型,很多“三線廠”都關、停、並、轉了,南機經過苦苦掙紮,好不容易轉型成功,卻又因為無法走出大山,遇到了瓶頸,進退二難。


    倘若南灣機械廠經營不善,是個包袱,那省國防工辦棄之唯恐不及。現在,南灣機械廠經營效益不錯,省國防工辦自然是不肯放手了。


    南機如果橫下一條心,自籌資金搬遷,比如動用生產資金,比如通過銀行貸款,勉強可以做到,但會元氣大傷,廠裏多年的積累一下子都掏空了,對企業的生存和發展都不利。


    邵贛義坦誠地道:“胡市長,感謝你盛情邀請我們去鄖城市,確實,沒想到二汽也曾經是三線廠,我也不瞞你,武漢方麵為了吸引我們,開出的條件還是比較優惠的,但是,再優惠的條件,對於我們企業來說都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最好的辦法,是爭取到上麵的支持,要是能做通國防科委的工作,讓石油總公司收購了我們,那一切都不是問題了。”


    邵贛義之所以會開這個口,也是因為他聽曹處長介紹了鄖城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有京城背景。


    胡晨陽追問:“你的意思,是跳過川省國防工辦,直接到京城去做工作?”


    “是這個意思。”邵贛義肯定地道:“我們省國防工辦那些人,根本談不擾,找他們沒用。”


    胡晨陽下了決心:“既然這樣,那就想辦法到京城去活動了。”


    邵贛義有些激動,又有些擔心:“真的?有沒有把握?”


    胡晨陽微笑道:“沒有絕對的把握,盡力而為吧,人努力,天幫忙。”


    邵贛義笑道:“嗬嗬,‘人努力,天幫忙’,當年,我們家老爺子也喜歡說這句話。”


    胡晨陽道:“邵廠長,你姓邵,當年,我們贛源省有一位邵省長,都已經去世幾十年了,贛源人民還很懷念他。”


    邵贛義道:“邵省長就是我父親啊。”


    胡晨陽有些驚訝:“哎呀,我真不知道。”


    邵贛義道:“沒什麽。我父親去世得早,沒幾個人還記得當年的邵省長了。象你這個年紀的人,沒幾個人知道他了。”


    胡晨陽道:“但是,贛源人民沒有忘記他。當年,全國大放‘農業衛星’的時候,邵省長主政下的贛源省,還是比較低調的,結果,六二年,很多省都餓死了人,我們贛源省卻平穩度過了大災荒。”


    邵贛義道:“我記得,父親最愛說一句話:‘贛源是個好地方’,還問我知不知道這句子話是誰說的?”


    胡晨陽道:“哎,我還真想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邵贛義道:“是太祖說的。太祖不但說了,還親筆寫下來了,送給我父親。可惜,‘文革’當中,我們家受到衝擊,很多東西都遺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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