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的加長型豪車行駛在道路上,宋俊豪掛了電話,沉默的靠在座椅裏。人到中年,深邃的五官中早已不再流露半分年輕時的盛氣淩厲,隨時都是淡然溫和的神色。然而坐在副駕駛的梁衷回頭,卻清晰的從他的眉眼中分辨出了不悅。


    宋俊豪這兩天有些小感冒,梁衷體貼的將裝了溫水的保溫杯遞過去,笑道:“夫人隻是脾氣急了些,再加上這次文哲進了醫院,心情不太好。宋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宋俊豪淡淡笑了笑,說出口的話卻十分冰冷:“文哲進醫院還不是他自找的?”梁衷沒有接口,宋俊豪問:“弄清楚她接下來準備做什麽了嗎?”


    梁衷回答:“夫人要起訴打傷文哲那年輕人,還要安插人進牢裏教訓他。至於文哲看上的那個藝人,夫人準備給他的經紀公司施壓冷藏他,然後找媒體爆出負|麵|新|聞抹黑。”


    “這麽多年了,手段依然這麽不入流。”宋俊豪取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梁衷道:“夫人也是愛子心切,怕是被文哲受傷嚇到了。”


    宋俊豪搖頭,“文哲作風不改,這種事就絕不止發生這一次。”


    “宋先生的意思是……”


    車內安靜下來,過了一刻,宋俊豪淡聲開口:“讓人帶我的話去拘留所,說這次的事宋家願意私了。等文哲醒了告訴他,今後不許再糾纏那藝人,除非他不想姓宋。”


    梁衷臉上平靜,心中卻十分震動,連姓不姓宋都說出來了,看來這次宋俊豪是真的生氣了。


    宋俊豪輕歎自語:“文哲這個樣子,讓我怎麽放心將來把宋家交給他……如果文禮還在就好了……”最後那一句話,低得幾不可聞。


    宋家表明不追究匡牧人打傷宋文哲的事後,當天晚上匡牧人就順利的被放出拘留所。


    盧冬彥接到手下小弟的電話,跟華亦奇匆匆打了聲招呼就開著他那輛拉風的跑車走了。等警察把匡牧人帶出來時,隻有華亦奇一個人在等他。


    匡牧人在拘留所差不多待了一天一夜,昨天淋了雨的衣服幹了後皺巴巴的,頭發也亂糟糟的,下巴上新長出了胡渣,眼圈青黑,再加上陰鷙的臉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頹廢的流浪漢一樣,狼狽又可怕。


    華亦奇叫了輛車,讓匡牧人坐後座,他自己坐到了副駕駛,回頭說:“先找個地方讓你洗個澡吧,衣服也要換一身,然後去吃點東西。”


    “奇哥,陪我去喝兩杯吧。”車開到半路的時候,一言未發的匡牧人開口道。


    華亦奇疑惑的看向他,匡牧人向後仰進靠椅裏,疲憊的說了一句:“拜托了。”


    半個小時後,兩人來到了市裏一家小酒吧,坐在吧台點單的時候,年輕的酒保小夥子警惕的偷偷看了匡牧人好幾眼,後來見他什麽都不做隻是不停的悶頭喝酒,才放鬆下來。


    酒杯空了一個又一個,小夥子都要收不過來了,華亦奇隻喝了兩三杯,一直在抽煙,見匡牧人又一口幹掉了一杯啤酒,叼著煙調侃道:“這時候我應該打電話給你那小女朋友讓她來陪你,不然一會兒你酒後亂性弄錯了對象就沒意思了。”


    “我們分手了。”匡牧人伸手去拿小夥子新上來的酒。


    華亦奇一愣,嘴裏的煙差點掉下來,他急忙咬住了,不可置信道:“那小丫頭會主動提分手?”


    正在用抹布擦吧台的小夥子聽到了八卦,耳朵不由自主豎了起來。


    匡牧人握住酒杯,沒有喝,幾秒過後他閉上眼,也不知是在回答華亦奇還是自言自語:“奇哥,我錯了。”


    華亦奇沒說話,匡牧人道:“當初我不該答應龍叔的要求……我錯了……龍叔自以為那是為梓蓉好,即便我心裏知道或許那對梓蓉並不是真正的好……可我沒有把真實想法告訴龍叔,沒有忍心拒絕他……龍叔的做派我越來越不認同,逆龍幫我不肯接手,我一直想報答他對我的照顧,卻一直沒有機會……那時我自私的以為,終於能夠償還欠他的了……可最後卻害了梓蓉……她是無辜的……”


    華亦奇緩緩抽著煙。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可以像個哥哥守護妹妹一樣保護梓蓉長大,然後等她遇上對的人,我就可以離開了,那就完成了龍叔的遺願,報答了他對我的恩惠……可後來我才發現這樣做反而耽誤了梓蓉,她一直心存幻想等待著我愛上她那天,越來越走不出來……”


    華亦奇歎口氣,抬手拍拍匡牧人的背:“她肯跟你分手,說明她想通了,今後她會有新生活,你也算完成了龍爺的遺願,別自責了。”他拿走他手裏的酒,“酒也別喝了,早些回家吧。你不知道你那個弟弟昨晚在拘留所裏的椅子上坐了一夜,今早我到拘留所時他那慘兮兮的樣子,臉上連點兒血色都沒有,我看了都不忍心……”


    匡牧人低聲:“……秦子夜?”


    “哦,是這個名兒吧?不過我叫他小匡弟弟……”華亦奇笑了笑,“說實在的,我以前以為你恨你那個弟弟,你弟弟也對你沒好感,可你這段時間為了他做了那麽多事,今早他又擔心你擔心的要死……我挺意外的。”


    說到這裏,他發現匡牧人不太對勁,輕聲叫:“阿牧?”


    匡牧人兩眼放空的看著眼前一排杯子中淡黃色的液體,突然自嘲的苦笑起來。


    ……又怎麽可能恨的下去?


    匡牧人趴在了吧台上,“他是我見過最傻的人……為了靠近我的習慣去吃從前不吃的食物……大冬天夜裏光著腳在河裏給我找東西……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偷偷縮在我的床上抱著我的枕頭……我害了他……”


    “那個……她隻是愛上你了,這不能說你害了她吧?”偷聽了半天的小夥子忍不住插口,華亦奇夾著煙瞥了小夥子一眼。


    匡牧人搖頭,沉悶的聲音從臂彎裏傳出:“我不該讓他陷進去……我應該早早就離開他……可是我總是給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繼續留在他身邊……”


    “哦……原來你也愛上她了呀。那多好啊,兩情相悅,天下太平!”小夥子說,華亦奇邊抽煙邊眯起了眼。


    匡牧人胸腔震動,再次笑了起來,苦澀像一團厚重的墨跡沉在心口,濃得化不開。


    獨自待在拘留所冰冷的房間中的一天一夜,已經足夠他冷卻下烈火焚燒的心,清楚的看到,他的腦海裏,心裏,滿滿的充斥著一個人的身影。


    原來他完整收存起來的真心,全部留給了那個人……


    又或者說,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給了那個人……那個他不能碰、不能愛的人!


    晚上快12點鍾,華亦奇才扶著爛醉如泥的匡牧人回到秦子夜的公寓。


    清晨離開拘留所後,秦子夜渾渾噩噩的獨自回到了家,盡管華亦奇保證過會把匡牧人弄出來,但他沒有親眼看到匡牧人之前根本無法安心,所以他並沒有按華亦奇的叮囑去睡覺,相反的卻是眼也沒閉一下,坐在沙發裏漫無邊際的發呆。


    門鈴響起來時秦子夜依舊滿腦子恍惚,突然反應過來,迫不及待奔過去打開門,看見倒在華亦奇肩上的匡牧人,緊繃了整晚的身體立時就軟了。


    華亦奇打招呼:“小匡弟弟,快來扶著你哥……”


    秦子夜連忙把匡牧人接過來,“華先生,他……”


    “沒事,他隻是喝醉了。還有,昨晚的事宋家主動要求私了,大概是不打算追究了,不用擔心了!”


    所有的麻煩一下就都消失了,秦子夜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華亦奇笑著揮了下手,“行了,你照顧他吧,我走了!”


    秦子夜不方便送他,對他簡單道了謝,華亦奇轉身離開。


    秦子夜扶匡牧人躺在沙發上,匡牧人一隻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令他也跟著倒了下去。


    秦子夜的臉頰擦過匡牧人的下巴,能感覺到他呼出的酒氣與刺刺的胡渣,他的心口突然一陣酸楚,但同時這樣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他在身邊,又令他慌亂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客廳裏沒有開燈,秦子夜借著月亮透進來的微光看著熟睡的匡牧人,忍不住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龐。他的臉龐冰涼,令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這個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秦子夜的手腕,匡牧人睜開眼睛,卻沒有看他,而是定在了他手腕上被手銬累出血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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