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謹將張雷的這件事弄妥當了以後,也算是將出行之前的最後一塊拚圖給彌補上了。


    回府以後便喚來了管家,讓他將賬本拿來一一的查詢妥當,這件事對旁人來說或者很難,但是對於已經是主持過數十萬大軍糧草輜重的林封謹來說,那簡直就是信手而為的事情。


    正在盤點查賬的時候,外麵忽然有小廝來報,說是一個叫張雷的人求見。


    林封謹眉毛一挑,終於微笑了起來,這時候張雷前來有些出乎林封謹的意料,不過根據林封謹的推測,這應該是一件好事,便道:


    “東暖閣置酒,有請。”


    雖然僅僅過了一個多時辰不見,但是張雷再次見到林封謹的時候,態度已經是變得截然不同了,一見到了林封謹就磕了三個響頭,把主仆君臣之間的名分定下來再說。林封謹站在那裏,坦然受了張雷的三個響頭,然後便將他攙扶了起來道:


    “子幹前來,可是有什麽難處嗎?”


    張雷的字便是子幹,聽了林封謹的詢問以後便道:


    “在下思前想後,公子自身雄姿英發,手下的奇人異士想必也是眾多,為什麽會花心思在某的身上?既然不是為了武力,那麽就是身邊少了個參讚謀劃的人而已。而連公子這樣權勢的人都覺得棘手的事情,必然是茲事體大。既然如此,時間便是極寶貴的東西了,自然是要爭分奪秒。”


    林封謹沉吟了一會兒道:


    “既然你這等有心,那麽我也不瞞你,你可知道去年的傳聞?東夏人在草原上吃了個敗仗........”


    ***


    林封謹這一說,便是小半個時辰,算是將當下的局勢和之後的局麵都詳細解析得明明白白。


    張雷聽完了林封謹的話以後,最初乃是震驚,他隻以為自己當年組織糾合出一群盜匪打下中唐縣城已經是神來之筆,沒想到林封謹竟是在草原上可以說是以一己之力,弄出來了這樣大的局麵來!因此越發的覺得肩頭的挑子格外沉重了,必須要拿些幹貨出來才不會讓人看輕,因此沉吟了一會兒道:


    “公子,局麵恐怕沒有想象當中的樂觀,根據目前的情況來說,在海外聯軍的眼裏,吳作城的重要性很可能比想象的要大。”


    林封謹聽了以後,端茶的手指一緊,茶杯立即都“科勒”一聲輕響,出現了一條清晰的裂紋,卻是不動聲色的道:


    “你說說看。”


    張雷道:


    “對方從海外而來,最為缺乏的就是根基!沒有根基就沒有退路,沒有根基就是流寇!吳作城孤懸在了茫茫草原上,卻是富庶,距離北齊和東夏都還有數千裏的距離,一旦北齊東夏出兵,也能有足夠的緩衝時間,占據這裏以後,更是可以北窺東夏腹地,南望北齊的青,徐富庶一帶,乃十分重要的戰略之地。”


    “在下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海外諸國當中便是想要有一國想要獨占這裏的,其餘的國家也是絕不可能答允。”


    林封謹深吸了一口氣道:


    “若是東海諸國一齊聯手來襲的話,吳作城肯定是頂不住的了?你的意思是,要我做最壞的打算了?”


    張雷搖頭道:


    “那其實也並不盡然。”


    說完他便將旁邊的地圖要了過來指點道:


    “東海諸國貌合神離是一定的,我也聽說過一些相關的事情,他們之間可以說是不可能做到彼此之間精誠合作,根據我的推測,這幫人的第一步目標,一定是先在中原附近找幾個點先紮下來再說,這些點要麽是海島,要麽就是靠海的城市,有了這幾個點,就能以此為核心來劃出各大戰區,進一步細化各自的勢力範圍,避免分贓不均進行衝突。他們選取的這幾個點,東夏海外的濟州驛,長江口外的崇諸,潿洲島,南麂島,廟島等等,都很有可能被列入目標。”


    聽張雷這麽掰開來講了以後,林封謹也是明白了過來道:


    “那麽按照你的意思,吳作城就可能是被內定成了一個支撐點了?”


    張雷道:


    “不是可能,是一定會!這隻能怪吳作城的地理位置太過優越了,隻從陸地運輸的角度上來看,吳作城那就是窮鄉僻壤,但是,從海貿和海戰的角度上來看,吳作城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遺憾的是,肉食者鄙,因為大海當中的危險太多,所以中原少有人有這等超前的見識和眼光。”


    林封謹笑了笑,吳作城的選址乃是他定下來的,依靠上一世的經驗和眼力,當然是毫無問題。但是,對於張雷而言,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經是殊為難得了。他聽了張雷的分析以後,自己也是有所領悟,便道:


    “那你覺得,我這一戰是不應該打的了?”


    張雷道:


    “不,這一戰也必然要打,因為雖然東海聯軍絕對不會小看了吳作城,但是,剛剛我都說得很清楚了,他們應該是要先在中原附近找尋幾個點紮根下來,所以,絕對不可能隻打吳作城的主意。因此,吳作城的對手既不可能隻有一家聯軍,也不可能麵對對方的所有力量,應該是兩到三國的聯軍前來,這樣的話,吳作城的壓力雖然打,但也絕對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


    “精彩,精彩!”林封謹點點頭,讚許的道:“看來我沒找錯人。你放心,我這一次找你來,也絕對不是要你賣身為奴給我做一輩子下人的,天底下哪裏有甘心做一輩子匪賊的人?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是不是?”


    “你這一次做得好了,我負責把你身上的罪名洗清!並且保舉你一個七品銜,你想進吞蛇軍或者說是狂風軍團,都在我的身上,高的位置不敢保證,至少一個指揮使(500人)是少不了的了,吞蛇軍則是隻能給你許個夥長的位置。”


    張雷聽了以後,頓時怦然心動。林封謹許給他的七品銜是虛銜,就類似於現在的副處,正處級待遇。將一個毫無根基的人拔升到了這個位置已經是很難的了,何況還有指揮使的實缺?


    並且林封謹的口氣也是大得驚人,吞蛇軍那是什麽地方?禦林軍!更是呂羽的心尖子,狂風軍團同樣也是北齊的主戰軍團之一,申殘雖然是降將,但他本身就是天下七大名將之一,呂羽對他的看重乃是眾人皆知的,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答應許配給申殘得的老來子,能進那裏做個指揮使,也是難得的美差。也就是武進士當中的前三甲能有這個待遇了。


    不過張雷也是個謹慎的人,林封謹說的這些話自然不會全信,麵上還是做出了感激的神色,林封謹微微一笑,也不點破,見到此時張雷還穿著從監獄裏麵的囚衣,便吩咐了一聲下人道:


    “去侍候張先生洗浴一下,換一身新衣服,安排到鬆鶴軒好好休息一番以後再談正事。”


    林封謹的吩咐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張雷下午來見林封謹的時候,雖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打扮得格外的精神,看起來更有名士風範,但是對林封謹的態度卻已經是更加恭謹了。


    因為林封謹知道這人也是觀察入微,頗有城府的人,便故意要讓他看看自己的實力,所以此時林封謹見他已經不是在東暖閣,而是在自己的書房“銅臭齋”,來到這裏以後,很多人都要去看看懸掛著的“銅臭齋”三個字,因為這三個字寫得那個就是相當平庸,與林封謹這裏的格調裝修完全都是格格不入。


    這就好比一個風姿卓越的美人,卻是戴著了一朵廉價而低俗的大紅花一樣,看到的人都總會對著那大紅花多瞄兩眼......


    不過,但凡瞄過這三個字的人,臉色都會一下子變得肅穆了起來,官員甚至還會忍不住整理一下衣衫,恨不得要膜拜幾下。


    因為“銅臭齋”這三個字下麵落的,就是如今北齊國君呂羽的名號!!


    這已經是林封謹實力的最大展示了,以他的這個年齡,居然是可以要到呂羽的墨寶,這本來就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雖然寫的這“銅臭齋”有些貶義的意思,卻是聽起來有些笑罵的味道,仿佛是在和林封謹開玩笑似的,這就更加難得了。


    至於冒充之類的,張雷更是想都沒有想過。在鄴都當中的客廳裏麵懸掛當朝國君的贗品墨寶,這是全家上下老小都活得不耐煩了嗎?


    非但如此,之前張雷所住的鬆鶴軒當中也掛了幾幅字畫,其中有陽明先生的,有狂風將軍申殘的,甚至還有中唐先君李堅的,還有當朝正當紅的太監崔知節的!


    說實話,要收集這些字畫,有錢也能辦到,可是這些字畫上麵清一色的都寫著是送給林封謹的,要麽就是恭賀他的冠禮,要麽就是恭賀他的壽誕,這樣的大手筆,已經絕對不是金錢方麵的了。


    正因為如此,張雷此時才算是死心塌地的投靠了林封謹,並且也算是馬上就拿了些“幹貨”出來。


    什麽幹貨?當然是張雷當年的班底了。


    這廝當年去高亭縣找老上司的麻煩,以“望天風”的名義乘勢崛起,統合了高亭縣周圍的盜匪組織。這就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能做得到的!


    有道是蛇無頭不行,盜匪都是一股一股存在的,要整合這些家夥,就得拿赤裸裸的利益出來,這一係列的千頭萬緒,張雷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他頂多也就隻起了統合調度的作用,若是沒有一幹十分優秀的班底和執行者,斷不可能以一群土匪流賊組成的烏合之眾,大破高亭縣的。


    而這一次守禦吳作城,林封謹最擔心的就是沒有了李虎那邊的正規軍幫忙來做個定海神針的作用-------三裏部的族人雖然強悍,但是遊牧民族的習性就決定了他們不擅長防守。


    而有了張雷和他的這幫班底,再以林家南北奔波的數千名走鏢夥計,趟子手為骨幹,是不難弄出來一支精銳的。


    更重要的是,接下來是以守城戰為主,守城戰的話,因為有著厚厚的城牆保護,所以對軍隊的質量要求反而並不算是太高,隻需要敢戰,敢守就行了,甚至反擊都自有三裏部的騎兵去做,如此一來的話,便能以戰練兵,用戰爭來迅速淬煉出一批精兵,強軍!


    按照林封謹的想法,自己手下的漢人大概能招募組建出來兩千餘人的軍隊,用這兩千餘人為中心,再輔以三裏部當中的戰俘牧奴,可以擴張到萬人之多,接下來的話,隻要吳作城牆不破,這支部隊就可以挪上城頭,在血腥的戰場上迅速的成長。


    若是野戰的話,這樣弄出來的新軍很容易潰散或者逃走,可是在守城戰當中,敵人的打擊力量有限,首先不可能施展出來如此龐大的壓力,其次的話,新軍的人想潰散,逃走,也是沒有任何可能的,因為吳作城當中根本就無路可逃,頂在前麵或許可以不死,但是回頭逃走一定就會死!隻有咬牙上前才有一線生機。


    根據張雷的述說,當年打破高亭以後,他也是知道這隻能是一時的勝利,畢竟中唐根基尚在,真的是認真了起來,要剿滅了他可以說是舉手之勞。當時還有一條路就是投靠西戎,但是他手下的好幾個弟兄和西戎也都有血海深仇,因此隻能選擇洗劫高亭然後潛逃,回到了熟悉的北齊境內來做沒本錢的買賣。


    此時張雷貌似是個獨腳大盜,其實他也隻是在打劫的時候一個人出現而已,還是埋伏了人在旁邊追殺漏網之魚,手下卻也至少還有幾十人,若加上他的那些有聯係的兄弟,至少也是有一兩百號。


    林封謹聞言大喜,他親自坐鎮,也不怕張雷和他的這幫兄弟翻了天,再說,這支軍隊的主體,還是由林家的走鏢夥計,趟子手構成的,何況還有對他奉若神明的三裏部進行壓製?最重要的糧餉,張雷他們也根本不可能自己解決。


    因此,林封謹當下便答應張雷,他的兄弟一個不少的都可以收納,負責幫他們洗白,但是,所有人的家眷都要來鄴都,方便一起照料,更不能隱瞞親屬不帶來,否則的話一旦查了出來就直接殺了。


    張雷如何不知道林封謹這是要他們送人質出來?但林封謹這麽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猶豫了也就答應了下來,林封謹又支給了他五萬兩銀子,作為他去說服那些同伴的安家費,然後定好了約期。


    林封謹絲毫都不擔心張雷會跑路,因為自己已經給了他希望,現在的人,腦海裏麵光宗耀祖的這四個字也是重視得很,何況就像是林封謹所說的那樣,你自己做賊無所謂,希望自己的老婆一輩子背個賊名?希望自己的後代也做一輩子的賊嗎?


    這就是張雷和他的這幫兄弟最致命的軟肋,每個人都有自身的弱點,林封謹抓住了他們的軟肋,那就不怕他們不就範。


    ***


    時光荏苒,此時東海諸國的遠洋艦隊,已經是又一次無驚無險的航行在了大洋之上。


    至少已經有大大小小二三十頭深海遠古巨獸慘死在了這“蘇我使者”的變態攻擊下,深海遠古巨獸龐大的身軀,此時反而成為了它們最大的弱點。


    這些“蘇我使者”行動若飛,外殼上有神力保護,前足異常銳利,口器更是能分泌出來一種強大無比的腐蝕性物質,可以輕易的腐蝕入深海遠古巨獸的外皮當中,然後鑽進去,以深海遠古巨獸的血肉為養分,肆意產卵孵化,這樣變態的內部攻擊,幾乎是沒有任何生物能抗衡的。


    如此凶殘的天敵出現,其餘的深海遠古巨獸也絕對不是沒有靈智的生物,同樣也是有自己的通信渠道,幸存下來的紛紛將這個噩耗傳遍到了整個大洋當中,深海遠古巨獸這個龐大的族群在麵對如此變態的生物汙染麵前,也隻能默默認栽,在又被接連誘殺了好幾頭深海遠古巨獸後,一旦是見到了有“蘇我使者”氣息的船隻,哪怕是一艘舢板,也是必然望風而逃。


    按理說這下子沒有了阻礙,東海諸國的艦隊就航行得快了吧,那也未必,為什麽?天公不作美。


    蘇我使者再強,也沒可能改變這冬冷夏熱的天氣狀況,他們這個時節在海上航行的時候,那完全是逆風,航速慢得似烏龜爬一般。


    好在根據有經驗的船工估計,在四月之前航行到那是綽綽有餘的。並且這個季節也是幾乎不會出現台風,因此這種慢也是能夠忍受的。


    事實上,東海諸國在來之前就仔細的盤算過開戰的時間,都是一致認為在冬天和初春都不易開戰,弊端有兩點:


    一是這個時間段開戰,冰天雪地裏麵,後勤輜重壓力至少要提升三層。


    二是這個時間段進行攻城,守軍每天晚上燒出來開水往城牆上一潑,便要給攻城平添三分難度。


    所以,他們選擇的時間是開春的四月,草長鶯飛,春暖花開,這樣一來的話,在海域的外圍區域攻陷下來立足點之後,第二階段的攻勢便可以圍繞著春小麥收割入庫的這個時間點展開,可以最大程度的緩解後勤的壓力。


    這是由於一來隔著茫茫大海,運輸不易,更重要的是,東海諸國的糧庫為了支持這次遠征,庫房裏麵也根本沒有什麽糧食了,幾乎是不可能再提供任何的幫助。


    因此,若說東海諸國聯軍的第一階段戰略目標,是在中原的海岸或者海島上紮下若幹個永久性的立足點之外,那麽他們第二階段的戰略目標也就是很顯然的,不是攻城略地,也不是劫掠珠寶財富,而是搶糧!


    正因為他們的第二戰略目標可以說是匪夷所思,所以成功的幾率才至少有八成!


    總體說起來,東海諸國實行的這一次聯軍攻擊可以說是相當完美的,首先神祭就令他們克服了茫茫大洋當中的深海遠古巨獸凶險,製訂的計劃也是穩紮穩打,根據潛伏在中原的探子回報,中原當中此時更是五國紛爭,完全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忽然之間,緩緩航行的先鋒艦上吹起來了低沉的牛角號,緊接著升起了信號旗,沒過多久,整支艦隊都徐徐的開始收攏,然後幾艘明顯龐大得多的船艦開始相互靠攏,集合了起來。


    很快的,東海諸國艦隊的各個首腦都集中在了一艘五牙大艦上麵,這裏有一處專用的艙室,艙室當中擺放了一張巨大的海圖,一名戴著獅麵金盔的男子站了起來大聲道:


    “剛剛已經確定,我們已經進入到了黑水洋!”


    頓時,這艙室裏麵便傳來了一連串的歡呼聲,這男子用銳利的眼神環顧了一下四周道:


    “來到這裏,便標誌著中原距離我們頂多也就隻有半個月的航程了,因此,從今天晚上起,我們將分頭行動,按照原計劃來發動第一波攻勢,在中原的島嶼上紮下我們的根基,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在四月初五之前,禁止所有人對中原的本土發動進攻------唔,當然,那個位於荒僻的草原上的強盜窩子叫什麽,對對,吳作城並不在這條禁令內!”


    聽到了“吳作城”三個字,有三名頭戴金盔的大將眼神都是一凜,然後出聲道:


    “天盧殿下,我們倒是聽說這吳作城雖然確實是位於草原之上,卻並非是那種荒蕪人煙的破爛集鎮啊,根據探子最新的回報,這吳作城更是仿佛覺察到了什麽似的,正在整修城防,操練兵馬,等到我們航行過去的時候,要麵對的隻怕是一塊硬骨頭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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