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整個世界都被柔和光芒所布滿的空間中,一道黑色虛影如刺目的汙穢般緩緩蠕動著,無數條纖細的絲線自它身上一直延伸到無限遠處。正常的邏輯中,它明明應該已經被這無數的絲線包裹,但無論從哪個位置看去,都能清晰的看到黑色虛影的全貌,就仿佛它是所有絲線的帝王,沒有任何絲線敢於遮擋在它的麵前。


    “找到了。”


    宛如夢幻的聲音突然從虛空中傳出。良久不動的黑色虛影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在空中向著聲音的相反方向退了半個身位,上千條絲線因為這的突然動作,從它身上斷裂下來,如同融化般瞬間消失在了光芒中。


    “是誰?”黑色虛影盡量平複了聲音中的驚慌,但顫動的樣子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收斂。


    “用地球上的話說,你算是個死宅吧。躲在幕後時威風凜凜,可一見人就變得一無是處了。”


    “地球!”黑色虛影的聲音中除了驚慌,還多上了一些莫名的憤怒,“你說你是地球人?不可能,在那個連法則能力都……”


    黑色虛影的話沒有繼續下去,空中緩緩浮現出的一道身影將它的一切否定都悉數粉碎。它原本根本不會去主動了解地球文明的生物長什麽樣,但自從空之禁錮者以地球人類的形態出現開始,這個弱小的生物形象便足以讓它永生難忘,接下來的棋局中,這些生物更是成為了讓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存在。


    自己是掌管命運的無上神袛,就是同為越法者的強大存在,也隻能在自己的意願下舞蹈。可是那些地球上的生物卻借用著與自己同源的力量,不停忤逆著自己的意誌,甚至讓自己一次又一次掉近了他們的陷阱中。雖然在自己的力量麵前,這些陷阱就如同前行路上的微塵,既無法讓自己陷進去,也無法成為阻擋自己前進的絆腳石,可是……那是一種恥辱,一種屢屢讓自己暴跳如雷的恥辱。


    然後……當自己一邊想著要用何種手段讓這些卑微的生物付出代價,一邊向著終點走出了足夠遠之後,才猛然意識到,這些攔路的灰塵竟然還是放慢了自己的腳步,讓對手的背影屹立在了自己的前方。


    怒及而靜,這就是自己剛才進入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可以清晰感覺到命運之力變得更加強大。


    這不是什麽臨場的爆發,而是本就存在於自己身體中的力量,隻是太多弱小的對手讓自己懈怠,使得自己漸漸變得不知道何為認真。


    這是一場輸不起的棋局,現在,是該認真的時候了……對手和棋子苦心經營的一點點優勢正被全力以赴的自己一點點趕上,毋庸置疑,隻要保持下去,最先到達勝利終點的絕對會是自己。


    可就在對手即將被自己超越之時,名為地球人的生物居然……居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這一瞬間,憤怒,恥辱,自信,通通都被名為恐懼的東西徹底壓倒。命運編織者既是強大的,又是弱小的。


    強大在於,不管多麽厲害的生物,隻要沒有在越法的道路上走得比自己更遠,都隻能是自己手中隨意擺弄的木偶。而弱小,則是因為命運編織者是脆弱的,沒有棋子保護的自己,甚至比任何一個值得自己控製的棋子都還要弱小。所以,自己的身邊從來都有著無數最強大的棋子保護。


    隻有這次不同,對手同為命運編織者,在棋局上自己可以無所顧忌的全力出手,但是身邊放的每一顆棋子,都有受到對方控製,突然對自己出手的可能。這種可能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算,但畢竟不可能完全排除。所以在棋局開始之前,自己準備了這片獨立於宇宙,隻有自己存在的空間。不管是超級文明的技術,還是空之禁錮者,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破開。在這裏的自己本應該是絕對安全的。


    可眼前這種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實,讓自己連去思考原因的力量都沒有,唯有無數被恐懼推動而來的可能不停出現在腦海中。不但是恐懼死亡,更是恐懼著自己在最自豪的力量下被對方不知不覺的正麵突破。


    自己並不是對方那個死板的家夥,不會講什麽紳士的風度。隻要能達成目的,任何手段都會動。所以自己早就想過,在對局時,用其他棋子在局外幹掉對手。可是和自己敢不要任何棋子的保護放心對局一樣。自己既沒有能力攻破對方保護自己的獨立空間,也不可能讓有殺死對手能力的棋子無聲無息的接近到他身邊。


    雙方都有著終極的防護手段和終極的視野,除了正麵的交手外,一切額外手段都不可能起到作用——自己對這一點的確定,甚至比控製生物的命運之力更有信心……


    “你怎麽來到這裏的?是越法者還是超越我理解的科技?”黑色虛影極力為自己營造著屬於執掌命運的神袛,以及超級文明領導者的尊嚴。而且,對方沒有立刻偷襲自己,說明結果並非有自己相象的那麽糟。


    “我想找到你,所以就找到了。”


    “要是光想就能找到我,那你不是完全控製了宇宙的所有法則……”


    黑色虛影本想是表現出自己的輕鬆,但話出口後,居然意識到這種可能確實存在,剛剛才平靜下來的身體,更加劇烈的顫抖起來。


    “控製所有法則?”


    空中的人影有些疑惑的偏頭,似乎進入了某種思考狀態。這次的思考時間,長得仿佛經過了億萬年。以至黑色虛影由畏懼到平靜,再到疑惑,最後又小心的觀察起了這個地球生物。


    與其他地球生物不同,眼前的這個用麵具遮擋住了自己的臉,從前麵的信息來看,這並不是地球生物的習慣,應該隻是他,不,應該她個人的。


    驅散了各種幹擾的情緒後,黑色虛影在現在才猛然意識到這個地球生物是“她”。在自己的文明中,並不存在這種性別的概念,雖然因控製棋子的需要,自己多少有些了解他和她的區別。但從未帶入到深入的了解中。可就在剛剛,意識到“她”的時候,自己思維中的某些部分受到了無限的放大。用某些文明中的話來說,是認識到了美。


    這相當可笑,各個文明對美的概念不可能完全相同,對一個爬蟲文明來說,爬蟲的甲克與節肢是美。對能量體文明來說,能量的色澤和頻率是美。對那個地球文明來說,外表的協調和對稱是美。如果讓他們相互之間去欣賞對方,多半不會有什麽好的評價。自己會突然覺得這個地球生物美,簡直就像不同文明的生物在製定美的統一標準一樣可笑。


    更可笑的是,自己連她的臉都看不到就產生了這種感覺,就仿佛是精神層麵受到了催眠一般,要知道,自己的精神體比宇宙的基本結構還要穩固……想到這裏,黑色虛影的身體又一次顫抖起來。一種最合理的推論如同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越到了自己思維的最表層。


    除了隻存在於理論中,控製所有法則的存在。還有一種存在可以在命運之力無法發現的情況下接近自己,可以讓一切防禦手段無效,同樣也可以讓自己感受到本不該存在的情緒。甚至是不受任何法則的約束,光是其存在便足以扭曲一切法則。那是身處於無數越法者仰望頂點的存在,是連眾神都需俯首的至高神袛。名為,絕對存在者。


    因為想到的結果過於震驚,黑色虛影連剛剛浮現的恐懼也壓了下去,命運的絲線瘋狂的裹向那個還在思考著的人。這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確認,隻是黑色虛影實在無法控製好自己的力量。


    麵對看似強大的攻擊,秋炎從沉思中退出,纖弱無骨的手微微動了動,但又立刻停了下來。在她看來,眼前的攻擊根本不要自己動手。


    秋炎一直未曾動過半步,但足以將一艘星艦包裹住的絲線,在接觸到她身體的一刻,本該發出的力量全部落空,如同隻是在虛無的空間之中交錯而過。


    眼見命運之線根本接觸不到她,黑色虛影的心中的震驚到了足以讓自己崩潰的邊緣——命運之線接觸不到的,隻有無命運之人。


    雖然在之前就聽對手說過,地球文明中有無命運之人。但宇宙的廣大總會有各種可能的存在,光是無命運之人並不值得自己去特別在意。


    但無命運之人不一定是絕對存在者,可絕對存者一定是無命運之人。


    “你的試探結束了?”


    黑色虛影開始懷疑自己牢固的精神體有著分裂的跡象。一邊體會了巨大的震驚與恐懼,另一邊卻全身心沉迷於她越發具有魔力的聲音,渴望著看看那張麵具下,讓法則為之讓步的麵容是如何演繹著被宇宙所敵視的完美。


    黑色虛影沒有眼睛,但秋炎卻能清楚感受到他的無禮注視,這讓秋炎稍微有些生氣。不同於來時的安靜,這次直接探出了雙手,像撕裂一張薄紙般,將黑色虛影自豪的獨立空間撕開了一道漆黑的裂痕。可以在瞬間將最堅固金屬碾碎的狂暴之力洶湧而出,章顯著自己被隔絕的憤怒。但它們的憤怒距離隻有二十厘米——在接觸到秋炎之後,空間破碎的狂暴變成了溫柔的輕風,最大的不甘,也不過是偶爾泛起的幾聲輕微低嗚。


    見到秋炎要走,黑色虛影才如夢初醒般開口道,“你不毀滅我?”


    “我為什麽要毀滅你?”秋炎停在了空間裂口處。


    這樣的反問讓黑色虛影窒了半天,眼見秋炎不賴的又要走,才連忙道,“我是地球文明的敵人。”


    “我知道,但我不太關心這個。”


    又是短暫的無語後,黑色虛影小心道,“你不在乎我毀滅他們?那你到這裏來是做什麽的?”


    這兩個問題很莽撞,但必須要問,這關係著自己下麵應該自己做。


    “有些在乎。隻是來看看。”秋炎覺得,既然自己作出了回答,就不應該讓別人聽不懂,於是稍微沉吟後,又補充道,“我本來確實是來毀滅你的,隻是他多半不會高興吧。不過正好,在見到你後,已經確定你不可能威脅得到地球文明,所以也就沒有了毀滅你的必要。”


    “威脅不到?你知道我還有多少手段沒有動用?不但是棋局內的,即使他們能贏,在棋局之外還有可以輕易毀滅整個命運之城的力量準備著!”


    黑色虛影忽略了秋炎話裏的某些重要內容,所有畏懼的情緒全部轉化為了憤怒。他可以畏懼秋炎,可以被秋炎當作一個傻瓜般進行交流,但那是建立在絕對的力量對比之上。對秋炎的屈服不代表著任何東西都可以將自己的驕傲踐踏在腳下。自己承認,地球文明已經給自己造成了足夠大的麻煩,但是那並不意味著自己就對他們完全沒有辦法。


    “沒用。”秋炎完全沒有冗長聊天的欲望。


    “是這樣嗎……”黑色虛影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立場,“那我就毀滅他們給你看。”


    “嗯,加油。”秋炎用著鼓勵的語調,說著最傷人的話。不過在秋炎自己看來,這確實是她真實意見的表達。


    秋炎會因為不滿而發些無關痛癢的小脾氣,但絕對不會給人添些自己理解中的麻煩。就像這次的見麵是一次走錯了門的普通事件般,因為自己“不小心”破壞了這裏的門,所以在離開後,還伸手將門兩旁的牆壁扯到了一起,算是禮貌的幫對方關上了門。隻是,扯動牆壁的結果多半是繼門之後,連牆壁也損壞掉。而現在被她扯動的空間本就是一體,破一個縫還沒什麽,但是被她這麽輕輕的一扯,整片空間便發生了連鎖性的崩塌。僅僅瞬間,黑色虛影的置身之處,又回到了廣闊的宇宙之中。


    麵對這種情況,秋炎像無意做錯了事情的小女孩般,轉頭四顧著,用掩耳盜鈴的方式,掩飾自己此刻的不安。片刻後,用著刻意表現出來的冰冷語調,以及新想出來的話題轉移自己的錯誤,“剛才忘記說了,你的力量很有意思,但是還太弱小。等下輸了以後,就到能夠磨練自己的宇宙中去努力提高自己吧……這個宇宙……很快就會成為弱小的你無法生存下去的戰場。”


    覺得這樣的彌補已經差不多了,秋炎替自己確定般輕點了幾下頭,邁步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黑色虛影劇烈顫動著,也關管這裏是危險的宇宙,年齡比整個地球文明還要長的他,進入了和秋炎的賭氣模式,用比先前更加超越極限的認真態度,投入到了剩下的棋局之中。


    隻是這一刻,作為命運編織者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瀕臨死亡的命運,已經因為秋炎隨意想到的話語而完全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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