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還沒到,天氣就已經漸漸暖了起來,有幾天熱得像是夏天要來了。


    難得陳潮這天沒學習,歪在椅子上看了個電影,本來是跟苗嘉顏和丁文滔一起看的,後來丁文滔出去跟人打球了,苗嘉顏睡著了。


    陳潮看完電影一扭頭,看見苗嘉顏睡得微張著嘴,以一個看著就不舒服的姿勢側躺在他床上。不管什麽人,睡覺隻要像這麽張著嘴,都會顯得滑稽。


    陳潮笑笑,去了趟廁所,回來的時候苗嘉顏聽見了腳步聲,睜開眼睛看著他。


    “睡得真香,”陳潮在他腿上拍了拍,“往裏點兒。”


    苗嘉顏原本沒脫鞋,所以小腿搭在床外麵,陳潮這麽一說他於是把拖鞋蹭掉了,往裏挪了挪。


    陳潮坐上來,手機上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亂七八糟一堆消息,靠著床頭邊看邊刪。


    苗嘉顏睡得迷迷糊糊,換個姿勢閉上眼睛就又睡了。床不是很寬,陳潮偶爾一動胳膊就能碰到他的臉。苗嘉顏睡覺輕,碰著臉就醒,醒了睜眼看看,再閉上接著睡。


    他睡得太舒服了,陳潮原本不困,看他幾眼也看困了。


    手機往桌上一扔,把落在這邊枕頭上的長頭發團吧團吧往苗嘉顏頭頂一放,也躺下了。


    窗外有小風斷斷續續地吹進來,陳潮睡冷了,胳膊挨著苗嘉顏。


    苗嘉顏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看他,陳潮皺著眉“唔”了聲,蜷了蜷腿。苗嘉顏支起身,把被子拉下來給陳潮蓋上,才接著睡了。


    苗嘉顏是柔軟的,他就像一塊布,像一杯水。他總能溫和地包裹住陳潮的那些棱角,再妥善留存。同時他依賴著陳潮,如果說苗嘉顏是一顆脆嫩嫩的細芽,那陳潮就是他旁邊那顆擋風的石頭。


    這種依賴是相互的,三年下來,盡管陳潮是個那麽不愛膩歪的人,可在初中的最後兩個月裏 ,他依然表現出了很多對這個地方,對爺爺奶奶,以及對苗嘉顏的不舍得。


    苗嘉顏晚上寫完作業要回去了,陳潮打了個哈欠說:“別回了,在這兒睡吧。”


    “啊,”苗嘉顏沒有拒絕,轉頭又回來了,說,“行。”


    天氣不冷了,苗嘉顏又能在地上睡了,睡地上其實很舒服,跟睡床的感覺不一樣。


    陳潮洗澡回來,苗嘉顏已經在地鋪上躺好了。陳潮一屁股坐下,一歪身靠著苗嘉顏屈著的腿,頭往後仰著枕苗嘉顏的膝蓋。


    “苗兒,”陳潮叫他。


    苗嘉顏說:“哎。”


    陳潮問:“我走了誰伺候我啊?”


    苗嘉顏笑笑,說:“到時候你該談戀愛了,丁文滔說高中都要談戀愛。”


    “跟那有什麽關係,”陳潮莫名其妙地說,“再說談戀愛了也沒人伺候我,我不伺候別人不錯了。”


    “你怎麽伺候別人啊?”苗嘉顏想象不出來,“我潮哥隻會挑毛病。”


    “我不伺候,”陳潮一臉不感興趣的表情,“我也不談。”


    苗嘉顏沒說話,隻是笑。


    “你也別瞎談。”陳潮過會兒跟苗家顏說。


    “談什麽?”苗嘉顏天真地問。


    “戀愛。”陳潮說。


    苗家顏趕緊說:“我不、不會的。”


    “別在這兒談,”陳潮動了動脖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跟苗嘉顏說,“這兒太小了,你得去外麵看看,好好上學。”


    “你就是外麵的人,”苗嘉顏躺在那裏,視線垂下去看陳潮,輕聲說,“你跟這裏的人都不一樣。”


    陳潮說:“我往多了說隻算個外麵的小孩兒。”


    苗嘉顏沒說話,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像是想摸摸陳潮的頭發,最後又沒有摸。


    春夏交際的時節總是下雨,雨大得連學校都放了假。


    苗家顏的生日在五月十五號,他出生那年的這天就是個雨天。


    這一年又趕上暴雨,風很大,把村裏一根電線杆刮到了。村裏連著片地停電,下著雨又沒法檢修。那天從下午開始一直到晚上都停著電,家裏黑漆漆的。爺爺點了好多根蠟燭,奶奶給煮了麵,還滾了雞蛋。本來每年都會在鎮上訂個小蛋糕的,但是這兩天都在下雨,鎮上蛋糕店沒開門。


    陳潮開著窗戶喊人,苗嘉顏扯著雨披就跑了過來。


    陳爺爺陳奶奶已經躺下準備睡了,苗嘉顏把雨披搭在門口,摸黑上了樓。


    “什麽事,潮哥?”苗嘉顏推開門問。


    “你今晚在這兒睡?”陳潮說,“雷太響了我害怕。”


    苗嘉顏一下就樂了:“你別逗我了。”


    “真的。”陳潮又說,“風都吹出什麽聲兒了,聽著我都害怕,還停電,太黑了。”


    苗嘉顏笑得不行,陳潮說:“多嚇人,別笑了。”


    “好好,”苗嘉顏邊笑邊說,“今晚我在這兒睡,我下樓去把門叉上。”


    “一起去吧。”陳潮也跟著站了起來。


    苗嘉顏從小就在這種環境裏長大的,農村停電了還趕上刮風下雨確實挺恐怖,可苗嘉顏在這方麵膽子奇大,這就跟他看恐怖片不害怕一樣。


    叉完門回來,上樓的一路苗嘉顏都在前麵攥著陳潮地手腕,牽著他上樓。


    “小心台階,”苗嘉顏溫聲提醒,“別踩空。”


    陳潮走得小心翼翼,下雨天停電實在黑得太徹底了,好在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多多少少還能看見點東西。


    房間裏好歹還有兩根蠟燭,陳潮關了門,呼了口氣。


    苗嘉顏不敢笑出聲來,隻敢偷偷地彎著嘴角。


    外麵的風刮得有些放肆,吹得窗戶都劈劈啪啪地響。


    苗嘉顏坐到床邊去,剛要說話,手邊碰到個東西。


    他摸了摸,是個手拎袋。


    “你拿回去吧。”陳潮守著蠟燭坐在桌前,跟苗嘉顏說。


    “什麽啊?”苗嘉顏驚訝地問。


    “就當生日禮物吧,”陳潮說,“潮哥要走了,送你的。”


    苗嘉顏伸手進去摸了摸,還是個袋子。


    “為什麽送我東西……”苗嘉顏眨眨眼睛,“你不是考完才走嗎?”


    陳潮嫌他囉嗦,說:“我又沒說明天就走。”


    苗嘉顏不說話了,抱著硬殼手拎袋坐在床邊沉默著發愣。


    陳潮本來想看看他,但是這種天氣裏,配上房間裏兩個蠟燭染出來的這點寒磣的光線,苗嘉顏臉白,頭發又那麽長,說實話陳潮有點不敢看他。


    苗嘉顏又伸手進袋子裏摸了一遍,還低頭看,看不清楚。


    “裙子,別摸了。”陳潮說。


    苗嘉顏慢慢瞪圓了眼睛,看著陳潮的表情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陳潮轉過去一下就馬上轉回來,說:“你別這麽看我,我害怕。”


    苗嘉顏小聲問:“為什麽……給我買裙子啊?”


    陳潮說:“不為什麽,有什麽為什麽。”


    苗嘉顏低著頭,抱著禮物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很乖的小朋友。


    “你給我買的嗎?”苗嘉顏又問。


    “我買不著,”陳潮說,“我讓我媽上回帶來的。你別一直低著頭。”


    原本陳潮也不至於這麽害怕,也賴丁文滔弄了太多恐怖片,所以現在看見這種黑長直的頭發就下意識有點發毛。


    苗嘉顏隻得抬起頭,衝著陳潮。


    陳潮:“……”


    陳潮:“你也別看我。”


    苗嘉顏不知道得怎麽辦了,最後用手腕上的小皮筋把頭發紮了起來。


    這瞬間就清爽多了,陳潮整個人仿佛連神經都放鬆了不少。


    “謝謝潮哥。”苗嘉顏聲音小小的,輕輕的。


    陳潮像往常一樣隨意地摸摸他的頭,說“不客氣”。說:“別人說什麽不重要,穿褲子自在穿裙子漂亮,樂意穿什麽穿什麽,別人管不著,對吧。”


    苗嘉顏不說話,隻看著陳潮,嘴巴微微抿著。


    外麵風猛一刮,窗戶一響,陳潮的手從他頭上拿下來放自己腿上,深吸口氣說:“別看我,你要不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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