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兒伺候古羽服下藥去,葉楓在一旁不斷詢問是否有什麽不適。約過了兩個時辰,古羽的臉上竟有了些血色。葉楓道:“大哥覺得熱嗎?”古羽道:“胸中非常涼爽,沒有熱的感覺。”眾人聞言,無不大奇。葉楓道:“薑附都是大熱之劑,大哥服下去卻覺得涼爽,這太讓人詫異了。”古羽笑道:“看來薑大夫的醫術已經爐火純青了,信手之間,陰陽運化、冷熱輪轉。下次見到林兒,一定要好好地和她說說。”


    就這樣過了一夜,古羽的病竟真的好了起來。花夢醒夜裏來探視過幾次,不自覺地嘖嘖稱讚薑附子的醫術之神奇。又過了一兩天,古羽便拔了病根,可以下床行走了。


    這一日天氣不錯,一大早花夢醒衣著光鮮、帶著兩套華服來找古羽,說道:“古兄把這衣裳換上吧?今天可就看你表演了。”古羽看了看那衣裳,乃是上等緞料製成,相當華美,搖搖頭道:“我不過是白丁一個,哪裏穿得了這樣的衣服,還是穿我的粗布衣裳舒適些。”花夢醒無奈,隻得道:“也罷。那古兄這就收拾一下,我們出吧,別讓太守等久了。”古羽知道今天這場宴席終是躲不掉了,隻好與葉楓二人各自梳洗好,抖擻精神,隨花夢醒出了門。


    三人各乘一頂涼轎,周圍簇擁著多名丫環仆人,一行浩浩蕩蕩往那浣花溪而去。這浣花溪乃因杜甫而聞名,草堂就在其側。順溪而下進入錦江,萬裏遠行的船泊都在此處,這裏從來就是成都府最繁華的所在,難怪張籍會寫下“萬裏橋邊多酒家,遊人愛向誰家宿”的句子。


    成都太守楊起,正如峨眉山蓮清所言,愛財如命,整日與商賈之人交往。他在浣花溪旁起了一處大宅子,日日有宴會往來,極盡奢華之能事。三頂轎沿著錦江,一路穿過喧鬧的街市,進入一條寬廣的大路,整條路上竟隻有一處大門,正是太守的豪宅。那大門外兩尊極大的石獅,比江家堡門口那對還要大了不少,極力彰顯著這家主人的權勢。


    古羽三人下得轎來,早有宅中之人過來接住,為的是兩名中年男子,花夢醒見來人,忙拱手道:“端木兄,賈兄,何勞親自迎接啊。”那姓賈的板著臉,一副很不情願的模樣:“端木這廝非拉我出來。這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什麽可看的,真是。”那姓端木的卻滿臉堆笑:“什麽這廝那廝,還竹筍炒肉絲呢。老賈這人就是這樣無趣,實在讓貴客見笑了。”誰知姓賈的卻不依不饒:“被你說著了,我就情願坐在裏麵吃竹筍炒肉絲,好過跟你出來走一趟,一會兒進去興許連肉沫都沒了。”姓端木的也不服輸,還口道:“嘿,竹筍炒肉絲有什麽好吃的,你老婆不是每晚都要給你吃竹板炒肉片嗎?”說罷大笑起來,姓賈的聽他提到老婆,不禁心生膽怯,可嘴上卻還是不服軟。


    花夢醒想是知他二人習性,也就任由二人臉紅脖子粗地吵鬧,輕笑一聲,帶著古羽往內走,不時給古羽介紹道:“這二位名叫端木清源和賈君鵬。平時除了吵架拌嘴就沒別的事做,也不知為何太守要將這二人收為幕賓,或許太守覺得聽他們吵架可以解悶?”


    兩人並肩走進大宅。當先所見是一條小溪,橫穿著流過一處極大的庭院,溪邊是兩個花圃,圃內種滿了芙蓉。芙蓉花深秋時開得最盛,此時正是花香四溢時節。古羽隻見花色映著波光,當得是滿眼的妖嬈。成都府號作蓉城,果然名不虛傳。那溪流之上有三座小橋,左手那座是金屬質地的銅質拱橋,橫在溪上如一張拉滿弦的弓;中間那座是漢白玉的七孔橋,橋上玉柱則刻有石獅、麒麟等物;右手卻是一座樟木曲橋,微風飄過,還帶著橋木散的辛涼味。


    花夢醒欲帶古羽從玉橋上過,古羽一看即知,那銅橋是武士過的,木橋是文士走的,中間玉橋必定是達官貴人方可從上經過,笑道:“花公子,我看我還是走這座木橋吧,這氣味聞一下神清氣爽,前麵縱然是萬丈深淵,倒也不怕的。”說著自行從木橋過溪。花夢醒也就陪他走了木橋,道:“古兄看來已是成竹在胸,今天就瞧你的了。”古羽笑而不答。兩人繼續向前。


    過了橋,眼前就是一座宮殿式的大房子,房前有台階九級,上得台階,則有青銅大鼎一尊置於房前,再往前,就進得房內了。房內的裝飾自是豪奢無二,不必細說,隻是此時房內已坐了十數人,分於兩側,每人身前一個大桌子,放著各種蔬果食物。這房子有羅九洪莊上辦鄉飲酒禮的堂子大小,人數卻遠非可及。可以想像,置身於這樣空曠的場所與人辯論,將是何種感覺。古羽馬上就要經曆這樣的場景了,因為他們一進門,十幾雙眼睛齊齊地看了過來,每一雙都來不善。


    後麵端木清源卻湊上來笑眯眯地道:“花公子、古公子,請到座。”說著引了二人在最前排兩個位置坐下,又道:“太守在後堂小憩,片刻就出來。”這“小憩”二字,被他說得格外淫蕩,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事。


    古羽在此時卻格外地鎮靜,兩眼觀鼻,鼻觀心,兀自坐定。他到這遊戲中十年了,經曆了十年前的生死時刻,十年的寒窗苦讀,以及近一年的各種遭遇,早已對這種場麵習以為常。唯獨葉楓有些不自在,站在古羽身後不時地左顧右盼,一會兒如果有什麽事,他也希望能幫古羽做點什麽,而不是無能為力。


    花夢醒見古羽淡定的模樣,略略有些吃驚,湊過來小聲道:“古兄,堂上這些都是太守的幕賓,平日裏一向是眼高於頂。你現在坐的這個位子,不知有多少人坐過,可像古兄這樣沉得住氣的,還真沒見過呢。”古羽笑道:“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若不安然自處,如何能思慮縝密,應對自如。”花夢醒一拱手,由衷地說了句:“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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