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家大人多,平日裏一家人卻是極少同桌吃飯的。各房都是在廚房點了菜,在自己園子裏食用,可三月十二這一日,既不是節慶易無大事,全家人卻破天荒的聚到了一塊。


    錦繡百無聊賴的歪在椅子上,反正府裏的人都當自己是空氣,自己放肆的行為不會引任何人側目。不過,總有一些好事者,喜歡借著別人的背做自己的踏腳石,總想著把別人踩在腳下。


    今日一早,顧正孝便被皇帝招進宮內商議國事,如今午時已過也未見人影,這一屋子的女人自然等得有些不耐。可為人妻妾,最重婦德。夫未歸,豈有自己開席之禮?況且那顧正孝也未使人回來傳話要留飯宮中。


    “姐姐,不知今日有何事要舉家用餐呢?”說話的是老實巴交的方姨娘,顧正孝的第五個小妾。本是雁陽城內一個鏢師的女兒,閨名方萬清。偶然間結實了行伍出身的顧正孝,兩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學武之人不拘小節的習氣,一來二去便順理成章的收了房。這方姨娘自進門後,膝下隻育有五小姐顧錦秋一女。因為出聲寒微,不太受柳氏的待見。好在這方姨娘是個知進退懂分寸的女子,雖有一身武藝,卻是知書達禮之人,對柳氏更是打心眼裏敬著。每日晨昏定省,她都是最準時也是最早的一個去給柳氏請安。與其他姨娘想比,在柳氏的心中自然又是另一份地位。


    柳氏呷了口茶,“老爺今日出門前吩咐的,說是有要事宣布。”


    琴姨娘在旁邊眉毛一挑,“宮裏催得急,老爺今兒個四更天便起了身,中間竟還有空吩咐姐姐這事,看來姐姐在老爺心目中的地位,我們這些做妹妹的一輩子也是盼不來咯!”


    柳氏頓時黑了臉。


    老爺日日留宿琴姨娘房裏,府中上下人人盡知。雖未達到寵妾滅妻的地步,卻也著實冷落了這位正室。柳氏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婦人,自家相關的關心疼愛,她豈會不爭?奈何自己已貴為當家主母,自恃身份,豈能跟妾室爭風吃醋,白讓他人看笑話呢?是以,顧正孝的行為她都忍了,琴姨娘的得意她都咽了。可任何一個女人再大度,也不會任由別人奚落羞辱的,況且還是柳氏這樣一位心高氣傲的主。


    “老爺雖然公務繁忙,可一些緊要的事還得自己信任的人來辦才行。我身為當家主母,豈能不為老爺分憂?倒是妹妹你,明知老爺要早起上朝,夜裏卻高歌起舞,鬧得整個府裏沸沸揚揚,未免有失德行二字吧!”


    琴姨娘不為所動,“妹妹也知這樣有些過分吵鬧,可老爺偏愛這曲子雲裳舞,妹妹哪敢不從?”


    錦繡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乖乖,當著一屋子小輩的麵,居然說出這樣矯情的話,這琴姨娘還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呀!


    “姨娘這話可就不對了!”琪官一直靜靜的站在柳氏身後,聽了琴姨娘的話辯解道,“雖然姨娘昔日是館子裏的紅人,身段嗓子也是沒得挑。可這畢竟是尚書府,人多眼雜的,萬一傳了出去,對老爺的名聲終歸是不好的。”


    “你…”


    “放肆!”柳氏搶了琴姨娘的話,“目無尊卑,還不快給姨娘賠禮道歉?”


    琪官忙行至琴姨娘身前,“奴婢一時口快,衝撞了姨娘,姨娘大人有大量,還請原諒奴婢這一回吧,要打要罰,琪官但憑姨娘處置。”


    琴姨娘縱使受顧正孝寵愛,也不敢當麵反駁柳氏的意思,畢竟她是主,自己是妾,說得難聽一點,她若高興,便是把自己賣了,外人也說不得半句閑話。兔子惹急了,還會咬人呢,今日這個羞辱,自己總有機會報的。


    “姨娘是那般小氣之人嗎?這府裏上下,誰不知姐姐為人寬厚,待人和善,更是懂得為老爺著想,我們做妹妹的自當以姐姐為榜樣,於姨娘,你說我講得對嗎?”


    於姨娘一張瓜子臉,桃花眼,柳眉不瞄而眉,比起柳氏多了幾分嫵媚,比起琴姨娘來又多了幾絲清純,雖談不上傾國傾城,倒也是個標準的美人了。聽了琴姨娘的話,她也不敢做聲,隻是一臉尷尬的賠笑著。


    錦繡心底狐疑,這於姨娘似乎很怕柳氏?為什麽?


    柳氏一聽到於姨娘的名字,臉色更是陰沉。方姨娘是個好心人,見氣氛尷尬,隻得打著圓場,“午時已過,為何老爺還未歸來?莫是皇上留飯宮裏了?姐姐,我們要不要差人去問問?你看錦繡坐一旁等了半晌,想必早餓了。”


    方姨娘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拿眼盯向了她,搞得她差點沒把表情緩過來。雖然早已習慣家人的冷眼旁觀,可大家突然這般殷切,錦繡還是有些吃不消,“你們都看我做什麽?爹爹未歸,錦繡身為人女,豈能先食?夫子教過我們的。”


    話畢,錦繡還一臉討好的跑到柳氏麵前,“二娘,錦繡說得對嗎?”


    柳氏很滿意錦繡的答案,難看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錦繡說得自然沒錯。可這樣等下去,卻也不是辦法。來人,去把福總管叫來。”


    “是,夫人!”一個小丫頭快速的奔出了花廳。


    可人影剛去,福康卻自己走了進來,“夫人,朱家老夫人來了。”


    “什麽?”柳氏臉色一變,這老太婆是鐵了心卯上顧家了?竟隔三差五的來府上催婚。今日老爺不在,她還來做什麽?


    “隻有朱老夫人一人嗎?”柳氏發問。


    福康搖搖頭,“與老夫人一起來的還有位年輕的華服公子,聽他家下人言,乃是老夫人的外孫蘇公子,剛剛隨父來京赴任。”


    姓蘇?柳氏想到前兩日父親寫來的書信中提過,冀州清河郡太守蘇鶴林因政功卓著,已被皇上調來京師任禮部侍郎一職。莫不就是這位的父親?


    “請老夫人與蘇公子到廳上用茶,我隨後便來。”柳氏吩咐了下去,又補了一句,“好生款待,萬萬不可怠慢。”


    福康點點頭,“是。”


    福康離去後,柳氏便匆忙回房換了衣服,其他幾位姨娘自然也有樣學樣。而似錦繡之流的小姐全被支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往內院行去。錦繡懶懶的走在最後,心裏卻想著朱老夫人來此的用意。父親不在家,這樣的婚事二娘根本做不得主,她何必白跑一趟?還有,是她自己孫兒的婚事,卻為何帶個外孫過來?錦繡又拿眼看了看幾個打扮得像花蝴蝶的姐姐,一個不太肯定的想法冒上了心頭。


    眾人行至花園時,八小姐顧錦雲突然故作悲戚的拉住顧錦霞(七小姐,於姨娘所出),用所有人都能聽見偏又故作神秘的聲音說道,“哎,朱老夫人這次定是來催婚的,可憐四姐姐花一般的人兒,竟要…”


    顧錦華已然走遠,並未聽見她說的話,可一旁的五小姐顧錦秋卻是聽得真切,或許受了家族血統的遺傳,生得濃眉大眼的她當下就氣憤的道,“四姐姐乃是母親與爹爹的心頭肉,要是嫁給那個半個身子入了黃土的世子,簡直就是暴殄天物,爹爹一定不會同意的!”


    顧錦雲眼眶微紅,“姐姐真是可憐,大好的青春便這樣毀了。他日,一入侯門,這日子…可偏偏親事是老太爺以前定下的,對方又是異性侯王,爹爹縱使有心,隻怕也抵不過朱家的百年基業。萬一惹惱了朱家,說不得整個顧家都會…”


    “小賤蹄子,背著我胡說什麽呢?”去而複返的顧錦華打斷了錦雲,一臉怒意的衝到幾人麵前,“我的婚事自有爹爹做主,何時輪到你們這些人說三道四?他朱家是藩王,我姐姐卻是宮裏的貴妃,若要論氣勢,我顧家未必便輸給了她。”錦華眼珠突然在錦繡身上溜了一圈,隨即掩了怒意,“錦雲,琴姨娘一直想給你攀門好親事,如今府裏來了個少年郎,你怎的不去前廳會會呀?”


    顧錦雲仗著自己母親受寵,又有兩個哥哥撐腰,當下也不甘示弱,“姐姐這是什麽話?爹爹雖是武人出身,可平生最好家風,對我們姐妹的管教更是嚴苛。姐姐這話若是傳了出去,妹妹還有臉活著嗎?丟了性命妹妹也認了,可顧家的名聲,姐姐也不要了嗎?”


    錦華不以為意,“名聲?從姨娘進門的那一刻,我顧家丟的臉還不夠多嗎?妹妹還是回去勸勸姨娘吧,強扭的瓜不甜,既然是這樣的出身,就得守著自己的本分,別仗著有幾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


    琴姨娘處處與柳氏爭寵,錦華自然討厭的很。偏偏這錦雲也處處賣弄可憐,深怕人家不知顧家有她這麽一個知書達理的小姐。本來她已經離開了花園,可後來追上她的丫鬟翠兒把聽來的話告訴她後,她跋扈的本性再一次爆了出來。


    “姐姐說的沒錯,強扭的瓜的確不甜。哎,這人呢,總是喜歡美的東西。就好比這昨日的黃花…”錦雲掐下一朵已經開到靡途的黃色花朵,放在鼻子底下輕輕的嗅了嗅,隨即將花瓣一片一片的扯到風中,“失去了供人欣賞的美貌,即便昔日如何風光,也隻能在這淒冷的後院中了卻殘生了。”


    錦雲低低一笑,見錦華眼裏是抑製不了的怒意。便故意捂嘴,似乎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忙又笑道,“妹妹沒別的意思,姐姐可千萬不要多心啊!


    錦華冷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錦雲又笑道,“錦雲本就年紀拍後,姐姐尚且雲英未嫁,妹妹又豈敢自擇婚事?爹爹與二娘身體郎碩,自然有他們操辦,姨娘可不敢無亂作為。”


    “說得可真比唱的還好。”錦華呲之以鼻。


    “不過,今日朱老夫人攜貴人上門,想必姐姐的喜事也近了。”錦雲依然微笑,“朱家乃是功勳世家,又有世襲的異姓王爵,將來朱世子便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姐姐一旦嫁入朱家,必定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樣的富貴,旁的人是一輩子也求不來的,妹妹的擔心實在有些多餘。”


    對於朱世子的傳聞,雁陽城裏無人不知,這顧家的幾位小姐自然也知。錦雲如此說,眾人都不禁為她捏了把汗,錦華連錦繡都敢明目張膽的欺負,更何況是自己這些個小小的庶女呢?錦霞與錦秋不由暗歎錦雲的多嘴,這些話要是傳到了柳氏的裏,他們這兩房人又過不得清閑日子了。思及此,兩人看向錦雲的眼神也多了幾絲埋怨。


    琴姨娘深得顧正孝寵愛,又為他生了兩個兒子,早就有心將她扶正。奈何柳氏娘家根基太深,他才沒敢輕舉妄動。可琴姨娘日日吹枕邊風,他的心很自然就便向了這邊。連帶著對錦雲的態度,也與嫡女無異。錦雲有了這層保障,自認高人人等,哪裏會把錦秋她們放在眼裏,自然無視了她們的埋怨,“他日姐姐貴為王妃,可千萬別忘了妹妹才是。”


    “你放心,若真有那日,姐姐一定不會忘記你這個好妹妹的。”錦華咬牙切齒的說道。


    “妹妹還有事,便先回房了。”錦雲盈盈一拜,帶著丫頭離開了花園。似想起了什麽,她又突然扭頭道,“姐姐,坊間傳聞朱世子命不過二十不過是些宵小之輩的砌詞,姐姐可千萬不要當真呀!”


    “本小姐的事,不需要你在這裏指指點點。”


    錦雲很滿意自己的話在錦華臉上造成的效果,“是妹妹多嘴了,朱世子一表人才,姐姐自然是喜歡的。”


    錦華聞言,當下不怒反笑,“紅綾呀,你說這女人一輩子求的是什麽呢?”


    “女人一生,自然是求有一個好歸宿,好名分。”丫鬟紅綾垂首回道。


    “是呀,女人一生求的不過是個名分。可這名分也有高低之分,有些人呀,求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也不過是得了個妾的名分,你說是不是有些可悲呢?”錦繡瞄了眼錦雲頓住的步子,繼續道,“不過呢,你命好,有幸跟在了本小姐身邊。隻要我去央求娘親,一定為你尋個好婆家。”


    “奴婢謝小姐!”紅綾一臉興奮的與錦華唱著雙簧。


    “走吧,這園子裏老是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經過,你們雖是丫頭,可也是正經人家出來的孩子,以後呀,可得少往這裏跑,免得粘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錦華擠過錦雲,領著自己的丫頭快速離開了花園。


    琴姨娘做夢都想爬上正室的位置,錦華的話就像一根針一樣紮進了錦雲的心裏。噎得她頓時臉色煞白。自己的娘親出身青樓,本就是她人生的一大痛處,如今錦華撿了出來說,她心裏真是恨不得咬碎了她的骨頭。


    錦華走遠後,錦雲才憤憤的哼了一聲。見一旁的錦繡傻嘿嘿的直笑,錦雲便氣不打一處來的吼道,“一個傻子居然也敢笑話我?別以為你是嫡女便比我高貴些,你娘死的早,爹爹又不疼你,隻怕將來你的遭遇連我都不如。”


    錦秋與錦霞隻得同情的看了錦繡一眼,帶著自己的丫鬟快速離開了現場。搞得錦繡一臉的無語。自己不過是想起了前世的一個笑話,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已,她招誰惹誰了?


    “莫名其妙!”錦繡長袖一甩,領著平兒鬱悶的回了自己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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