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再一次分開,黃輝虎看見了說話的那個人。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一樓人堆最外圍的舉著手的倒黴鬼身上。那個倒黴鬼可憐巴巴的撇著嘴,明明全身都在發抖,卻還極力的表現出鎮定的樣子。身上衣著光鮮,甚至連個褶皺都沒有。臉色白的像玉。


    黃輝虎看著他清瘦的臉和弱不禁風的身子,不知怎麽的心就軟了下來,於是問出的話也沒有那麽咄咄逼人了。我隻能說檔頭大人也像在場的其他人那樣被他此刻的演技給騙到了。


    黃輝虎問道:“你,就是剛才在隔壁房間的人?”


    “嗯……”樓下那個倒黴鬼點點頭,又從身後揪出一個和他穿的一樣、隻是胸前多別了一支蘭花的小倒黴鬼,“還有他。”


    沒錯,你猜對了。這兩個倒黴鬼就是滄海和小殼。


    黃輝虎又問道:“你兩個怎麽跑那兒去了?”


    滄海道:“他叫我下來陪他散散心。”手往後向小殼指了指。


    黃輝虎問其他人道:“你們有誰看見了?”


    人群騷動了一下,都紛紛搖頭說沒有。


    黃輝虎想了想,說道:“也是,在這種地方,像剛才那樣熱鬧的時辰,沒有人去注意兩個男人也是正常的。”還想要繼續問時,一旁的捕頭薛昊躬身道:“大人,是不是單獨審問?”黃輝虎點點頭,一揮手,說道:“無關人等,都散了吧。麻利兒的!”一指滄海,“你兩個上來。麻利兒的!”


    這時仵作拿來屍格也就是驗屍報告給黃輝虎過目。隻見上麵寫道:死者劉蘇,男,三十歲左右,死前有抵抗行為;全身動脈處全部割斷,終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但死前咽喉仍遭致命一劍,因此真正死因是割斷氣管而亡;創口橫向,切入不深,剛好斬斷氣管;傷口皮肉無外翻,應是被極薄極利的刃器所傷,看現場打鬥狀況極傷口形狀,該刃器最有可能是長劍;凶手手法純熟,下劍時快速、準確,應為慣犯。死者妓女春蘭,女,十九歲,無抵抗行為;死因同上。


    雖然已是秋天,但怡蘭苑裏仍然溫度不低。黃輝虎看完驗屍報告,略有些肥胖的臉上已經見汗。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問道:“我靠,這屍格誰寫的?”


    薛昊臉上竟有了微微欣慰的笑意,“大人,這是退隱多年的老仵作關七先生寫的。”


    一旁的仵作關七躬了躬身。


    要知道,仵作是賤籍,一入賤籍幾代低微。而這位仵作竟被稱為先生,外號“凶手克星”,可見他的價值。


    黃輝虎道:“不是退隱了嗎?”


    薛昊道:“是,但是關先生很給屬下麵子,最近剛剛被屬下說服重新出山了。”


    黃輝虎似很驚訝的愣了愣,隨後馬上道:“啊,好,幹得不錯。”還拍了拍薛昊的肩膀。


    滄海的眼神閃了一閃。


    薛昊躬身道:“謝大人。”


    “呃――那個仵作先生,”黃輝虎把驗屍報告遞過去,“寫的不錯,挺、挺詳細的,繼續努力。不過太長一點了,簡短一些更好。拿回去,改。”


    關七開始很得意的樣子,聽到後來臉沉下去了。“大人,不能再短了……”


    開始給黃輝虎喝道的那個番役打斷他道:“大人說改你就改,哪兒那麽多廢話!”


    黃輝虎眼睛又往天上瞟去了。天上有仙女。


    滄海的眼神又閃了一閃。


    關七拿著報告歎著氣走了。黃輝虎回身開始審問滄海。


    “詳細說說,怎麽跑下邊來的,讓你小子逃過一劫。簡短點,麻利兒的!”


    雖然黃輝虎的話有點前後矛盾,但滄海還是以那種可憐兮兮的聲調回答道:“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小人姓唐,名叫唐穎,家住應天府東,這個是我弟弟。”頓了頓,偷眼看向黃輝虎,見他沒有異樣,又繼續道:“嗯……我們剛才在上麵談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然後他說很悶,於是我就陪他下來,準備……準備喝點酒……”


    一旁的番役扯了下嘴角,意思很明顯:你是想說喝花酒吧?


    這次小殼居然很配合,一直低著頭,表情很痛苦,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不過他痛苦的表情真的不是裝的,現在他渾身痛得連說話的力氣也都有了,能夠這樣站著已經很給麵子了。


    哦,你問為什麽呀?


    因為剛才從二樓摔下來的時候,滄海拿他當了墊子。


    黃輝虎替滄海接下去說道:“所以你們下來喝酒了,上麵的事情什麽也不知道?”


    “對對,大人英明。”


    “那麽,為什麽連怡蘭苑的龜奴也沒看見你們?”


    “這個……”


    小殼心裏一哆嗦。


    隻聽滄海順利的接下去:“因為我們才剛下來,上麵的女人就慘叫了,當時我們還沒找到位子,更何況叫酒了。沒有叫酒他們怎麽會注意到我們?”


    黃輝虎點點頭。


    小殼心裏一鬆:嚇死我了,原來這個家夥早就編好瞎話了。


    突然薛昊插了一句嘴:“大人,他說謊。那個人不是他弟弟。”


    小殼又一哆嗦。


    “怎麽回事?”


    “他們倆搞那個……”


    “搞哪個?”


    “這個……”薛昊躊躇了一下,然後趴在黃輝虎耳邊嘰咕了幾句。


    “哦~~~~~~”黃輝虎大大聲的哦了一下,曖昧的接道:“有什麽關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支紫蘭花!”


    所有的人都想暈倒。


    隻有薛昊還堅守著,刀把一指滄海,厲聲問道:“為什麽說謊?你到底跟凶案有什麽關係?”


    滄海急道:“檔頭大人,我們跟這事沒關係,撿回條命就夠幸運的了!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是因為……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那位大人都說不出口,我就更……”


    小殼心道:你說不出口才怪呢。


    滄海道:“大人,我之所以隱瞞,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讓我爹娘知道……”


    黃輝虎點點頭,道:“嗯,有道理。”


    滄海又道:“大人,我跟他在房間裏說話是真,下來喝酒也是真,什麽也不知道也是真的大人!”


    一口一個“大人”叫得黃輝虎很受用,馬上就要相信他了。誰知薛昊又道:“大人,這事有可疑。”


    滄海馬上道:“大人相信我,我是好人!”


    你是好人才怪!小殼想馬上掐死他。


    果然黃輝虎動搖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小殼心道:當然是假的。


    滄海說道:“當然是真的。”


    黃輝虎抱著大肚子不說話了,好像在思考到底應不應該相信他。


    滄海說的當然不是真相。而真相是這樣的:滄海挾持著小殼從二樓跳下來,小殼先摔在地上,滄海摔在小殼身上。小殼疼的半死,滄海屁事沒有。然後滄海夾著小殼迅速向西牆根滾去。西牆與二樓他們掉下來的房間是成直角的。佘萬足推開他們那間房的窗,隻能看到北邊的環境,而看不到西邊直角的地方。所以佘萬足以為他們一定躲在樓下灌木叢裏。所以,一定要記住我的這句至理名言:唯一能躲人的地方就一定不能躲人。


    滄海聽話了,所以他們還活著。


    等到佘萬足走遠了,滄海對小殼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恭喜你還活著!”說著,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伸出手去拉著已經疼得蜷成一團的小殼的手握了握。


    小殼沒有力氣不願意了。


    然後滄海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個包裹――我敢發誓那個包裹之前絕不在滄海身上,他一定是瞞著我偷偷藏在附近的不知道什麽地方了。包裹裏麵有兩件疊得很整齊的幹淨衣服,竟然跟他們當時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隻不過他們身上那件已經非常汙穢褶皺了。


    滄海丟出棉布做的、小一點的那件給小殼,然後開始快速的給自己換衣服,邊換邊催促道:“一定要快!我們還要趕回去。”


    雖然小殼當時弄死他哥哥的心都有了,但他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滄海的確很讓人佩服。


    小殼忍痛換完了衣服,滄海竟然還從包裹裏變出一支新鮮的紫的發藍的蘭花給他別在衣襟上。


    這下什麽破綻都沒有了。


    如果剛才摔下來的時候小殼沒有被當成人肉保護墊,他都要開始崇拜滄海了。


    事後,小殼曾問過滄海,為什麽好像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滄海說:“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包括周圍的環境、將有可能出現的敵人、策略、退路、善後,都要一一偵查部署,否則,你可能連部署後事的機會都沒有。”


    小殼問:“這麽說,你知道佘萬足會出現?”


    滄海說:“不知道。這就是計劃中的變數。沒有人可以算無遺策。然而我們可以隨機應變。”頓了頓又說:“我不知道佘萬足會出現,但算到可能會遭遇殺手。我以為最多隻能用到牆上的洞而已。”


    “然而黑手白蛇出現了。”


    “是的,所以我們用到了之後的策略、退路和善後。”


    “你怎麽知道躲在哪裏他不會發現我們?”


    滄海笑了,“那不僅是個視覺上的死角,還是個心理上的死角。”


    “那如果他追下來怎麽辦?”


    “你還記不記得西牆周圍的環境?我們旁邊就是茅廁。”


    “那又怎麽樣?”


    “你忘了佘萬足有潔癖?我們可以躲進去,而他,絕不會追進來。”


    “他要是守在外麵不走呢?”


    “簡單。”滄海眯起眼睛笑了。每當他這樣笑的時候,會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可以讓人安定,讓人信賴。


    “我們可以用糞潑他。”


    黃輝虎沉默了半天,終於開口了。一開口竟然說道:“結案。”


    “結――案?”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小殼在內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但除了滄海。這好像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這……”沒抓到凶手怎麽結案?


    黃輝虎又開始不耐煩了。“死者雖是乞丐,但不是丐幫中人,他無幫無派,又無親無故,沒有首告就不用升堂問案,這是第一;第二,根本沒有目擊證人指證凶手;第三,雖然殺人手法略有不同,但凶手是誰你我都心裏有數,就算我讓你跟這件案子,你抓得到他嗎?或者你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薛昊沉默了。但雙眉緊擰。


    “所以,結,案!麻利兒的!”


    “可是大人――”薛昊還想要說什麽,但被那個番役打斷了。


    “大人說結你就結,哪兒那麽多廢話!”好像他除了會說這句和“讓開,檔頭來了”之外,其他的什麽都不會說。


    檔頭看著仙女走了。番役屁顛屁顛的跟著。


    薛昊回頭怒視滄海,“你不裝了麽?”


    滄海一臉氣定神閑,麵如冠玉,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不用了,反正也騙不到你。”吊兒郎當的繞著薛昊轉了一個圈,又道:“你以為你上司真糊塗嗎?”


    薛昊眼一瞪,“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摸了摸下巴,又道:“隻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看見仵作的屍格填得詳細,非但不高興,還嚇得直擦汗,並且讓仵作拿回去修改;雖然你們都知道這事跟我沒關係,但他明知我說謊卻不想拆穿我;還有,他平時跋扈慣了,為什麽這回讓結個案還解釋了這麽多?所有的疑問,隻有一個答案。”


    薛昊果然追問道:“什麽答案?”


    “他心裏有死角。”回答得真幹脆。


    “什麽叫死角?”問的也真直接。


    滄海嗤笑了一下,道:“告訴了你有什麽用?誰知道你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薛昊握了握手中的刀,堅定的道:“你告訴我,我去查。”


    滄海道:“你憑什麽相信我?”


    薛昊的語氣更堅定:“因為你分析的不錯。”


    “好,我告訴你。死角就是――壓下這件命案。”


    “就是說,這是件不能查的案子?”


    “不錯。”


    “那……”薛昊終於猶豫了一下,“我……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滄海笑了一下,魅力無限的那種。


    “一定能。”袖手而立,說的極輕,但是極自負。“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薛昊突然之間迷惑了,不禁問道:“你到底是誰?”


    滄海笑道:“不是說過了?唐,穎。”


    薛昊又握了握刀,說了一個“好”字,轉身而去。不帶走一粒塵埃。


    終於出了怡蘭苑的門,小殼覺得有點緩過勁了,看著滄海的背影,忍不住打趣道:“你怎麽怕成這樣?還抖呢?”伸手一拉滄海的右手,聽見滄海倒抽一口涼氣。“哎你怎麽了?”連忙撩起他的袖子,一看,傻了。


    滄海的整隻右手,從手指到上臂,全都腫了,變成了紫黑色。


    小殼驚呼道:“呀!怎麽會這樣?原來剛才你一直把手放袖子裏是因為……怎麽弄的啊?”


    滄海道:“你以為我摔在你身上你真會安然無恙嗎?你超人啊?”


    小殼快哭了。“那剛才那麽久你一直這樣忍著?”


    滄海道:“我帥麽?”


    “太帥了。”小殼真的哭了。


    “那好。背我去看大夫。”說完,極有風采的暈了過去。


    #####樓主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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