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屏風後麵等待他們的人,卻不是雲千秋。


    小殼吃驚的瞪大了眼睛,桌後的男子英華內斂,陪侍的少年冷傲不群,竟然是看煙花那天楓竹園北樓的主仆兩人。


    滄海隻是腳步略頓了頓,便慢慢展顏,執手為禮:“雲大爺。”


    “雲……千、千、千載?”


    雲千載見雲管家點了點頭,才微笑起身,還了一禮,說道:“皇甫兄客氣。”又指著小殼道:“這位小兄弟是結巴嗎?”被小殼狠狠瞪了一眼。


    雲管家與雲千載耳語了一番,笑眯眯的退下。


    雲千載笑道:“原來是雁二爺,真是失敬了。來,皇甫兄,雁兄,請坐。”


    滄海帶著三分禮貌而疏離的微笑,說道:“不必了。既然雲二姑娘不在,我還是改日再來叨擾吧。”


    雲千載看了他一會兒,緩緩笑道:“皇甫兄怎知舍妹不在?”


    滄海不答反問:“請帖是你送的?”見雲千載不置可否的表情,便慢慢斂了笑容,“你請我我不會不來,為什麽冒用雲姑娘的名號?”


    雲千載隻是看著滄海微笑。笑得滄海心裏火起,剛想說聲“告辭”拂袖而去的時候,雲千載笑道:“舍妹即刻就到,皇甫兄不如坐下等吧。”


    小殼看著雲千載看他哥的眼神,真想上去扇他兩個耳光。他以為滄海一定會氣憤憤的拂袖而去,沒想到滄海卻真的坐了。小殼微愣,也隻得跟著坐下。


    雲千載仿佛是很滿意的笑了一笑,坐在主位相陪,親自替滄海斟了杯酒。滄海帶著半分的淡笑,看也不看。說是淡笑,隻不過稍稍眯起了眸子,倒有點像蔑視。


    雲千載自顧笑道:“帖子確實是千秋送的,舍妹的筆跡皇甫兄應該認得。”


    滄海沉默。要不是看在千秋筆跡的份上,我根本就不會來。


    “千秋臨時有事要遲到一會兒,我想,與其讓貴客幹等,不如由我出麵另作一東,也好交個朋友。不知……皇甫兄肯不肯賞臉?”將酒杯往滄海麵前推了推。


    滄海垂目看了一眼,並不答言。


    “我知道今日是冒昧了,不過平日裏總聽舍妹說起尊兄的好處,但未識荊,不敢晉謁,多次想請舍妹引見,又總不逢時。自從楓竹園一睹風采,結識之心更是日熾一日,”


    小殼翻了翻白眼。


    “請皇甫兄看在我一片赤誠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得罪之處千萬包涵。”雙手捧起酒杯送到滄海麵前。


    滄海侯他舉了一會兒,方道:“我平生從不飲酒。”


    冷傲少年眉頭微皺。雲千載卻不動色,放下酒杯,淡淡吩咐道:“觀寒,倒茶。”


    冷傲少年張了張嘴,終是什麽也沒說,出去端了兩杯茶,放在滄海和小殼麵前。麵色更寒。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滄海竟然對他頷首,還說了聲“多謝”。觀寒退回雲千載身後,垂目站立。一會兒,忍不住抬了下眼。


    滄海還是不動。


    雲千載又道:“皇甫兄也是有弟弟的人,你應能體會我做哥哥的心情。”


    滄海沒有端茶。他知道雲千載說的是方才“內院的考驗”,花廳的位置正在內院盡頭的最後一間,但從院外繞道也能到達,剛才雲管家就是帶他們繞道進入的。其實就算他們剛才進了內院,也是一個丫鬟都看不到的,因為雲千載一定已讓她們避了。但考驗的結果,將決定他們在花廳的待遇。現在,他們已無疑是上賓。


    做哥哥的這樣關心妹妹倒也無可厚非,但對於被考驗的人來說,未免太下不來台。


    滄海雖沒有端茶,卻微微笑了一笑。


    雲千載忽然喜動顏色,又吩咐道:“觀寒,去把那對翡翠盞拿來。”


    觀寒猶豫著把一個錦盒放在雲千載手邊。明顯是極不願意。


    雲千載把錦盒打開,推到滄海麵前。“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權當賠罪,還請笑納。”


    小殼一看,錦盒中大紅絨布上,嵌著一對兒拳大小、通體碧綠的翡翠杯盞,水潤清亮,晶瑩凝重,價值不菲。心裏頓覺大愛,極度希望滄海能夠收下。


    滄海還是看也不看,但是對著雲千載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第二次笑得就像一顆梨膏糖。雲千載真的以為他是歡喜了,自己便也十分高興,舉杯邀道:“請。”


    滄海笑眯眯的端起了茶杯。淡青色的雲龍袖優雅的掃過桌邊,掃過翡翠盞的錦盒,隻聽清脆的“當啷”一響,兩隻“黃金易得,翡翠難求”的翡翠玉盞――砸了個稀爛。


    觀寒已怒。雲千載變色。小殼吃驚。


    滄海優雅的放下茶杯。像一顆梨膏糖。笑眯眯的緩緩道:“哎呀,真不好意思。”


    觀寒胸膛起伏,顯然是憋著一口氣,但是看了滄海的模樣,突然想到了他的處境,斥責的話竟說不出口。要是今天坐在對麵的是觀寒自己,他自認絕沒有這麽好的風度不大發雷霆。皇甫熙,真是一個客氣的人啊。


    雲千載愣了一會兒,苦笑道:“看來我是把皇甫兄得罪慘了。但是請你務必看在舍妹的麵子上,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


    兩下地位忽轉。現在處於弱勢的忽然變成了雲千載。事後雲千載想起來依然覺得不可思議。皇甫熙明明沒說兩句話,更沒有一句言辭激烈的痛斥,但是在他麵前,仿佛自己說什麽什麽都差,做什麽什麽都錯,憑空矮了一截似的。


    滄海認真的考慮了一下,有意無意的將衣擺一撩,腰間那塊烏龍墨玉就有意無意的露了一臉兒,恰好又被雲千載有意無意的看到了。


    雲千載仿佛一下找到了救星似的,忙從自己腰帶上解下了一塊商代的白玉龍?,帶了點討好的意味,說道:“這是雲家祖上傳下來的,真真的古董,比翡翠盞更能表達我的誠意。”


    觀寒咳了一聲。沒人理他。


    滄海不知是真看上眼了,還是真準備原諒雲千載,反正是對著那白玉龍?多看了兩眼,方淡淡道:“雲家祖傳的,我不能收。”


    “怎麽不能收?”雲千載有點起急了,“都到了這個份上,皇甫兄不是真的不給麵子吧?”


    觀寒使勁咳了一聲,想拽雲千載的袖子,卻拉了個空。雲千載已一把拉住滄海的胳膊,把玉?塞到他手裏,看滄海還有推辭的意思,連忙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你不會打算一輩子都不把我當朋友吧?”說完了自己都愣了,自己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真是掉價!不過話已出口,隻有大感尷尬而已。還好滄海沒有再推辭,隻淡淡的道:“那就卻之不恭了。”接過來收了。


    雲千載鬆了口氣。觀寒看向別處。


    小殼心裏隻覺得好笑。又有點無奈,怎麽什麽人到他麵前都會被吃得死死的?認識這樣的人是幸還是不幸?那如果,這個人是你哥哥呢?


    滄海忽然又笑了笑,自覺端起了茶杯。“今日與雲兄可謂萍水相逢……”


    雲千載笑得有點僵。你是說咱倆在我家“萍水”相逢?


    滄海繼續道:“我倆真是有緣,上次楓竹園一遇,未能深談,實為憾事,今日幸會,滌我塵衿。”


    雲千載還是沒反應過來,怎麽坐這麽久了又開始見麵寒暄了?合著剛才的話都白說了?又一想,明白了。哦,他的意思是揭過那頁,從新建交,也就是不把那事放在心裏,原諒了我了。便趕緊舉杯,開開心心的寒暄了幾句,加上小殼,三人兩茶一酒,各自飲了。


    雲千載終於放下心來,也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與他們兄弟二人開懷暢談。


    滄海微微笑道:“今後生意上的事情,也請雲兄多多提攜。”


    雲千載故作吃驚的道:“皇甫兄說哪裏話來,誰不知你短短幾年已取代了雲家江南首富的地位,提攜的話是萬萬不敢,隻求皇甫兄手下留情,讓點小利與我就是了。”


    滄海道:“我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要說信譽總是比不上雲家百年金字,況且我是‘雜而不純’,雲家才真是‘精而且深’。尤其是布料和人參的生意,每年都是供奉朝廷的。”


    雲千載道:“皇甫兄的藥材、木材還有水運,也都是朝廷需要仰仗的。如果皇甫兄對布料和人參的生意有興趣,我們不妨合作。”


    滄海淡淡笑道:“若得雲兄引路,小弟自是感激不盡。以茶代酒,敬雲兄一杯。”說罷先飲。雲千載也喝了一杯酒,看滄海清穆儒雅,人品超絕,另有一種富貴淩雲之概,一對眸子竟是琥珀顏色,比那日楓竹園遠遠一望更覺動心。


    隻聽滄海又道:“雲兄高品,小弟不甘人後,從今日始一年內,旦是雲家的生意,”頓了頓,瞟了眼地上的翡翠盞,“弟當讓利三分。”


    不隻是雲千載,就連觀寒和小殼都愣了一愣。雲千載還沒答言,雲管家就進來報道:“小姐到了。”


    雲千秋轉入內廳,見滄海和一名勁秀少年立起身來,對她一禮,她也連忙福了福。


    滄海眯著眸子對她一笑,簡直比梨膏糖還要甜上十分。雲千秋明顯是愣住了。滄海道:“雲姑娘回來的正好,我正要向你告辭呢。”


    雲千秋道:“怎麽我一來你就要走?”


    “今日出來久了,該回了。下次我請你們兄妹倆逛園子吧。”


    雲千秋看了看翩翩微笑的滄海,又看了看站起來送客的雲千載,心裏奇怪,麵上卻微笑道:“我送你。”


    雲千秋送客回來,見雲千載正美滋滋的喝著小酒兒,便在他旁邊坐了。一眼看見地上打爛的翡翠盞,抬頭見觀寒的臉好像更冷了。


    雲千秋指著大門的方向,問道:“哥哥惹他生氣了?”


    雲千載一愣,吱唔道:“……沒有啊,你不見我們……相談甚歡麽?”觀寒哼了一聲。


    雲千秋道:“我從沒見他這麽溫柔過,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見雲千載不言,便喚道:“觀寒?”


    滄海和小殼出了雲家大門,滄海道:“快上車,走人。”


    小殼不解的跟著他迅速爬上馬車,車夫一鞭,馬車絕塵。


    滄海笑得像個狐狸,奸詐狡猾。拿出雲千載給的白玉龍?看個不休,愛不釋手。進而哈哈大笑,笑躺在車裏,極沒有風度。


    小殼蹙眉,“你幹嘛呀?”


    滄海捶著車座,嘎嘎笑道:“這個笨蛋!他還沒反應過來!”


    觀寒已將雲管家引誘滄海進內院、又繞道進了花廳並滄海如何生氣、雲千載如何賠罪的話說了,又補充道:“皇甫大爺還打爛了主子最喜歡的翡翠盞。”


    雲千秋聽完愣了一會兒,露齒一笑。“也難怪他。就隻是這樣麽?”


    雲千載道:“對,就隻是這樣。”


    觀寒接口:“不隻,主子還把收賬的憑據給了他。”


    雲千載道:“對,我還把……收賬的憑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雲千秋驚訝道:“你把白玉龍?給了他?”


    雲千載隻是呆呆的。


    雲千秋又道:“為什麽?”


    雲千載還是呆呆的,慢慢坐下,愣愣道:“對呀,為什麽?”


    “他也沒問我要過啊……”回頭道:“觀寒,你為什麽不提醒我?”


    觀寒道:“我咳了兩次,你沒理我。”


    “……為什麽呢?我竟然求著他拿走了龍玨還不知不覺……”雲千載撓撓頭,急出了一身冷汗,站起,又坐下,喃喃道:“好可怕的皇甫熙……我看他單純的像個兔子,原來他才真是隻狐狸。唉,玉?是追不回來了,我竟然還答應了跟他合作?真是……唉!”突然發覺頭好痛。“千秋……我是不是很笨?”


    “雲家長男怎會愚笨?你生意不是打理得好好的?比爹爹在時還要光大了呢。”


    “可是……”


    雲千秋笑了起來,“可是那個人是皇甫熙。”


    “不過哥哥不用擔心,他不會趕盡殺絕的。”


    “你這麽了解他?”


    “什麽?”


    “知道他生氣,還知道他不會趕盡殺絕?”


    雲千秋一氣,卻樂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半晌,才道:“你已算折辱了他了。”


    雲千載默然了一會兒,側了側頭。“這麽說……那翡翠盞倒是砸得好了,不然他要怎麽樣臉麵出門呢?如此看來倒真是我的不是了。”忽又“噗嗤”一笑,道:“我看也隻有龍玨能配得上他的身份了。”灌了兩杯冷酒,突然道:“不對呀,他說一年內給我們讓三分利的……這又是為什麽?”


    雲千秋想了想,歎道:“恐怕是陪你的翡翠盞吧。”


    雲千載恍然大悟,拍桌道:“好個恩怨分明的皇甫熙!我真是服了!”呷了口酒,嘖嘖歎道:“想不出那麽清淡的人兒,脾氣竟然那麽大……”


    觀寒冷著臉站了一會兒,忽然微微的翹了翹嘴角。


    雲千載喃喃道:“說實話,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為什麽……”


    小殼吃驚道:“那你不是可以為所**為了?天呐,為什麽啊?”


    滄海扁了扁嘴。“他招我。”


    雲千載細細想了想,又笑起來,“那天我一看見他就知道是皇甫熙了,以前我總不信你和慕容的話,現在我覺得你們說得遠遠及不上他。唉,真是,我一見他就知道是個正人君子,可就是忍不住想戲弄他,可是他生氣了吧,我又看不了他那個樣子……唉,真是……”


    雲千秋笑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麽想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是吧,雖然我得逞了,卻有種負罪感……不過以後他應該不敢單獨見你了,怎麽也得叫上我,嘿嘿……你們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雲千秋笑而不答。她這個哥哥顯然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過她也不準備提醒他。因為,她雖然相信那個騙去了玉?的人,但雲千載卻不一定,他很可能會受不了打擊暈死過去。


    依然清醒的雲千載又飲了杯酒,笑得更開心,“世上竟然還有比你和慕容還漂亮的人,竟然還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少年,唉,他要是個女孩子……”


    雲千秋悠悠打斷他的話:“你若不想頭發被燒光,就不要再說了。”


    “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傍晚的時候,雲千秋收到了滄海的禮物和一張紙條。紙條上麵隻有七個字:


    你哥哥是個好人。


    #####樓主閑話#####


    “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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