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料峭,雪花輕舞,漠北的第一場雪已然落下。捕魚兒海的湖麵上,已然結上了一層薄薄的浮冰。


    隨著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十數騎駿馬在騎術精湛的騎士鞭策之下,一路奔到了湖邊。


    當先的乃是一個身穿狐裘,胡須花白的老者,身畔還跟隨了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正是北元第一重臣太尉蠻子和詹事府同知,脫因帖木兒。他們身後跟隨的十個蒙古騎兵乃是二人的護衛,眼見兩位大人翻身下馬,也就勒馬止步,不再緊緊跟隨。


    原來蠻子和脫因帖木兒雖在北元朝廷身居高位,但因自幼的生活習俗,依然喜歡每日帶著親衛出來溜溜馬。


    脫因帖木兒轉頭回望數裏之外連綿的北元軍營,回想起這數日來,自己屢次因為攻襲遼東大寧之事,求見北元皇帝陛下,可總是給皇帝以身體不適推脫,不由異常憋屈,伸手取下馬鞍一側的羊皮酒囊,狠狠灌下一大口後,沒好氣的看著將雙手籠在袖中,神態悠然的看著遼闊湖麵的蠻子,忍不住低聲埋怨道:“陛下數日之前,還興致勃勃的和咱們商量出兵攻取遼東的大計,這倒好,過不多久就全然拋之腦後。難得太尉大人到也真沉得住氣。”說完之後,忍不住又是長長歎息一聲。


    蠻子斜睨了身側不遠處的脫因帖木兒一眼,心中也是暗暗歎息,暗自想道:為將者,首要便是要沉得住氣,脫因帖木兒雖則承襲了他哥哥的位置,統帥我北元目下最為精銳的騎兵,但要說領兵之才,較之他的哥哥,還是相差太遠。眼見這個對北元朝廷忠心耿耿的部下,麵上不忿之情流於言表,便即拋開了心中所想,聞言笑道:“看這天氣,今冬之際較之往年更加寒冷,朱元璋絕非魯莽無能之輩,斷然不會挑此天時,地利,人和盡皆不利之時出兵,深入大漠來攻打我等。”說到這裏,略微一頓後,轉頭看著脫因帖木兒微笑接道:“早在數月之前,我已然請淑妃出麵,懇請陛下下旨,連同淑妃的書信一封,派使節遠赴高麗。將遼東的一大片地方賜予了目下的高麗國王。”他口中所說的淑妃,自然就是目下最得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兒寵愛的妃子,正是目下高麗國王的嫡親妹子,而目下高麗那個年歲尚輕的國王辛隅的王後,卻是北元的一位公主。


    原來高麗和遼東接壤,隻因畏懼元朝騎兵鋒銳,曆來都是對北元奉表稱臣,做了元朝的藩屬國。數代之中,元朝都是以和親和高麗保持著宗主國和藩屬國的關係。自元朝忽必烈時代起至今,已然有數位元朝公主嫁給高麗國王,成為王後。


    脫因帖木兒雖則不像蠻子那般思慮深遠,畢竟也非酒囊飯袋,聞言微微皺眉問道:“太尉大人意圖讓高麗給朱元璋添亂,此計雖妙,但無奈高麗其國小力弱,隻怕不敢輕易招惹朱元璋那老兒。”


    蠻子聞言輕輕擺了擺手,沉聲接道:“高麗早對遼東之地垂涎三尺,且兀良哈三族世代居住遼東,雖則已然臣服於明朝,但人心不穩,以朱元璋的性子,數年之內多半不會調遣大軍進駐兀良哈三族的地盤,此計未必沒有成功的機會。”說到這裏,麵上突然流露出幾許陰狠之色,冷冷接道:“數日前接到消息,朱元璋派往高麗的兩個使臣林密、蔡斌已然給我重金收買的高麗官員暗殺在歸國途中,高麗境內。以朱元璋的性子,斷然不會對此事善罷甘休。”


    脫因帖木兒聞言肅然躬身道:“原來太尉大人早已心中有底,那末將也就整軍備戰,準備開春之際和藍玉那小子決一死戰。”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夜,兀自未停,大寧城外已然是銀裝素裹,地上也是積了一層白雪。


    一騎黑色的駿馬疾風閃電般奔馳而來,馬蹄踐踏之處,積雪飛揚。馬背之上端坐一個濃眉大眼,身穿甲胄的少年,正是寧王朱權。身側另一匹坐騎上歡呼雀躍的少年書童,正是馬三保。


    朱權眼見胯下的愛駒“烏雲蓋雪”口鼻之中不斷吐著白氣,已然略顯疲態,便即勒馬止步皺起眉頭來手指軍營處,率領黑壓壓一片黑甲騎兵,步行而出的風鐵翎等人輕聲問道:“不知風老爺子此時率領弟兄們頂風冒雪的要去哪裏?”


    “回稟殿下,聽風老爺子所說,他們這是要出去練兵。”馬三保聽得朱權這般問,一麵伸手取下馬鞍一側的羊皮酒囊,遞給了朱權,一麵口中應道。


    朱權伸手接過酒囊來狠狠灌下一口之後,隻覺得一股火焰般的灼流,順著咽喉燒進了心窩,不由得精神一振,轉頭對馬三保笑罵道:“你小子日後少拿點酒給本王喝,要不等到咱們打完了仗,回到應天之時,隻怕就變作了酒鬼。”口中說到這裏,腦海中回想起的卻是那個刁蠻的“師姐”徐瑛,時時將師傅的酒葫蘆藏起來,惹得師傅大發雷霆的有趣情景,回想起徐瑛嬌俏的模樣,心胸中不由得一暖。


    馬三保側望朱權的臉龐,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朱權聽得耳邊傳來輕笑之聲,轉頭瞪著馬三保佯怒道:“你小子笑什麽?”


    馬三保跟隨朱權日久,深知這位殿下性子溫和,不由得壯起膽子輕聲說道:“小人有一次聽徐姑娘言道,說殿下您是個呆子,方才所見殿下情狀,的確是有那麽一點。”


    “大膽,這些言語你如何能記得這般清楚?”朱權聽馬三保如此直言,不由得臉紅脖子粗起來,也不知是否因為剛飲了烈酒,酒氣上湧的緣故。


    馬三保伸了伸舌頭,正色答道:“小人魯鈍,殿下你方才說什麽,小人已然忘得一幹二淨。”


    朱權哈哈大笑,伸手重重一拍馬三保的肩膀,讚道:“孺子可教也。”伸手觸及之下,隻覺得馬三保身軀微微顫抖,不由笑罵道:“天寒地凍的,也不穿暖和點。”口中如此說,心中暗暗想道:三保這小子自幼生長於雲南那等炎熱之地,來到此等北方寒冷之地,倒也真難為他了。原來隆冬漸至,天氣越發寒冷,他跟隨師傅秦卓峰休息內功日久,內力漸漸深厚之下,在此大寧居住久了也是漸感寒意,眼見馬三保瘦弱的身軀上,衣衫也是略感單薄,不由得如此一說。


    馬三保臉上流露出兩份倔強之色,輕聲答道:“今日早間我穿得暖暖的,可風老爺子笑我若是這點風雪都經受不住,如何跟隨殿下和藍將軍遠赴漠北去討伐北元?”原來馬三保的性子也是外和內剛,今日受到風鐵翎的嘲笑之後,便即脫去了棉衣,寧願苦苦撐持也不願給人譏諷。


    朱權聞言心中一動,腦海中想道:風老爺子所言也是有些道理,想那漠北之地,還在咱們北方數百裏之外,勢必更加寒冷難耐,打仗都講究個天時地利,這個天時自然也就包含了對季節,氣候的考慮。想到這裏,一麵微微頷首,一麵又舉起酒囊來大大喝了一口,策馬朝遠處風鐵翎率領的那一群黑甲騎兵而去。


    馬三保眼見朱權大口飲酒後,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兒,心中突然暗叫糟糕,暗暗想道:若是等回到應天之時,殿下已然喜歡上了這杯中之物,徐姑娘不活活剝了我的皮才怪。想到這裏,取下馬鞍一側自己的酒囊,狠狠灌下一口驅除寒氣,策馬跟隨朱權而去。


    等朱權二人策馬來到風鐵翎身側之時,隻見他正快手快腳的脫下身上甲胄衣衫,露出一身虯結的肌肉和身軀之上的數條刀疤箭創,伸出雙手在地上捧起一大團積雪,在身上用力揉搓起來。開闊地之上那些跟隨他的子弟兵也都是紛紛效仿,嬉笑怒罵著伸手扒去同伴的甲胄衣衫,洗起了雪浴。


    朱權和馬三保畢竟也是少年人心性,眼見他們這般舉動,也是翻身下馬,脫衣卸甲,打起了雪仗。


    朱權玩鬧了一會兒後,緩步走到風鐵翎身側,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低聲問道:“老爺子,隻怕藍玉是要等到冬末春初之際才會出擊了。”原來他和藍玉素來不對路,每次見麵都是大眼瞪小眼,索性懶得去藍玉的大營相見,眼見十五萬大軍駐紮大寧已然數月,藍玉依然沒有發兵漠北的跡象,是以有此一說。


    風鐵翎一麵用積雪擦洗身體,一麵微微頷首,沉聲說道:“此去漠北足有數百裏之遙,若是咱們貿然出兵,萬一路上突然遭遇暴風雪,那就極為凶險了,要知漠北氣候酷寒,還遠勝目下咱們所處之地。”說到這裏,略微一頓之後接道:“春初之際,韃子的戰馬困頓了一冬,定然虛弱不堪,而牛羊馬匹,北元士卒牲畜極易患病,這才是咱們下手的最好時機。”


    朱權伸手接過馬三保遞過來的衣衫甲胄,緩緩穿上,回想起自己結識衛拉特部族那個陰險的脫歡的妹妹蘇蘭之時,也曾聽聞隆冬之際突如其來的暴風雪,也是這些草原遊牧部族畏懼如虎的一大殺手,心中想道:春季氣候變暖之下,各種細菌,病毒繁殖的速度大大加快,這在以前生物課上老師也曾教過,加之這些遊牧部族極度缺醫少藥,所以一場蔓延的疾病都極可能給他們以重創。藍玉,老爺子他們自然不會知曉病毒,細菌這些玩意兒,但這並不表示他們不會利用這種“天時”。


    風鐵翎去過雙刀在雪地上練了一趟刀法之後,氣定神閑的來到朱權身側,沉聲說道:“以老夫看來,藍玉雖是治軍有方,但此次明軍士卒大部分不是他昔日的屬下,故此他也需要至少數月才能建立威信,發揮出最強的戰力,畢其功於一役。”他雖則因為當年和常遇春的深仇大恨,對常遇春的舅子藍玉,素來也沒什麽好感,但畢竟久曆戰陣,自具眼光。這些時日見了藍玉整訓大軍的手段不但是嚴酷,甚至有些無情,對此次遠征漠北北元朝廷也多了兩分信心。


    時光匆匆間,已然到了第二年的三月時分。當江南已然是萬物複蘇之際,大寧城外依然是春寒料峭,漆黑的夜空中飄著點點雪花。


    帥帳之中,一個臉帶刀疤,身材矯健的青年正來回踱步,聽著一個破衣爛衫,打扮直如叫花子般,牧民打扮的漢子稟報軍情。


    大帳之中一側肅立的數人,分別是燕王朱棣,寧王朱權,王弼,郭英,耿忠,孫恪,風鐵翎,以及身穿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錦衣衛同知曹文斌,而此刻端立帳中的那個“叫花子”,正是曹文斌昔日派遣往漠北探查北元動向的錦衣衛下屬,一個名為李石堅的百戶。


    藍玉手指了指懸掛的地圖,神色冷峻的問道:“你等在何處發現元軍?”


    李石堅疾步來到地圖一側,仔細查看之後,伸手指了指大寧以北一處,斷然說道:“大致就在此處。”


    “有多少人馬?”藍玉神色不改的問道。


    李石堅微微躬身答道:“元軍斥候眾多,小人無能,白日裏根本無法靠近,夜間遠觀他們營帳的燈火,估摸了一下,這股元軍至少在十萬以上。”


    藍玉聽得李石堅如此答話,凝神細查之下,眼見李石堅手指之處,已然不是捕魚兒海,闊欒海一帶,而是距離大寧兩百多裏的東北方一帶,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沉默。原來此次北元如此勞師動眾,所處之處既能又可能進犯遼東慶州,距離大寧也不算太遠,意圖倒是難以測定。


    曹文斌凝視李石堅,疾言厲色的問道:“你斷然不會看錯麽?當真有十萬之眾?”


    李石堅咬了咬牙,斬釘截鐵的答道:“至少十萬,甚至更多。”說到這裏,看了看依舊凝神觀看地圖的藍玉一眼後,沉聲接道:“小人屬下的兩個弟兄已然悄悄尾隨韃子大軍,若是他們有什麽異動,當會飛馬報來。”


    藍玉頭也不轉的揮了揮手,李石堅便即躬身作禮,退出帳外。


    藍玉目光冷冷的掃視帳中眾將一眼後,對王弼下令道:“多派斥候,連夜出發,務必細查元軍軍力,動向,若有軍情,火速來報。”


    王弼躬身領命後也是轉身出帳,自去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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