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漫天之下,自丞相失烈門,捏切來以下的一眾高官平日裏錦衣玉食,何曾吃過這般苦頭?各自端坐在車中,又強自忍耐著行出十餘裏後,早已顛簸得叫苦不迭。


    失烈門和捏切來不約而同的翻身出車,吐掉嘴裏給疾風刮麵而來的沙塵,心中咒罵著太師蠻子,朝北元皇帝的坐車行去。


    托古斯帖木兒一麵坐直了身體,一麵伸手捶了捶已然顛簸的酸疼不堪的腰背,眼見兩個心腹文臣灰頭土臉,一臉淒然之色的傾訴著奔波之苦,回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一眾愛妃也是這般在風沙中苦苦趕路,頓起惻然之心,當即傳下聖旨,要求全軍就地紮營。


    藍玉率領大軍正在行進之間,陡然見得前麵風沙中隱約出現兩個人影,不由得伸手拔劍,待得分辨出那是兩個自己所屬的斥候之後,這才放下心來,以手中三尺長劍指著他們說道:“你等過來回話。”


    待得兩個斥候稟告完畢之後,藍玉身側的王弼也是不禁皺起了眉頭,心中如墜重鉛。原來這兩個在前方探路的斥候回稟主帥藍玉,前方不到十裏之外,就是捕魚兒海,可惜卻未曾發現北元大軍行跡。


    藍玉心中雖也是陰雲密布,依舊麵不改色的沉聲傳令道:“全軍前行至捕魚兒海補充飲水,記住萬不可讓士卒們亂了陣腳,每次分三萬人馬取水,“武定侯”郭英的人馬先飲水,其餘眾將率領各自的弟兄原地待命。”


    風沙略小,數丈外的前方漸漸出現了一個廣闊的湖麵。待得那在疾風中破浪粼粼的水麵出現在眼前之時,朱權早已幹涸的冒煙的嗓子中也忍不住發出了一陣發自內心的歡呼。


    郭英手下的三萬騎兵縱馬奔到湖邊,大呼小叫著縱身撲進了水中,不顧湖水已然給風沙弄得汙穢不堪,痛飲著解渴,戰馬也紛紛在湖邊低頭飲水。


    此時藍玉所屬的那一萬多遼東騎兵目睹著同伴紛紛飽飲解渴,更是難以忍受,終於有數個士卒實在約束不了胯下的坐騎,也朝湖邊疾馳而去。


    不遠處的一個明軍千戶眼見自己所屬的部下也紛紛騷動起來,雙眉一揚間厲聲喝道:“立即掉頭回來,否則便要放箭了。”


    那幾個明軍士卒坐下的戰馬饑渴已久,陡然見得水源,已然放開四蹄疾馳,縱是主人怎麽鞭打喝罵,也難以控束得住。


    明軍千戶眼見警告無效,抬手取下馬鞍一側的弓箭,彎弓搭箭後振弦射出,口中還高聲厲斥道:“放箭。”


    箭矢破空飛出,已然貫穿了一個奔出數丈的明軍後背,屍體倒撞著摔下馬來,戰馬卻依舊不管不顧的衝進了湖水之中。


    隨著一陣箭矢如雨,那數個控製不了坐騎前衝的明軍士卒,紛紛慘呼著落下馬來,一個士卒的腳依舊掛在馬鐙之中,給自己的戰馬橫拖倒曳著拽進湖水。


    一眾躍躍欲試的明軍騎兵們,眼見得這般冷血手段,不禁都是心中一寒,紛紛勒緊了手中的馬韁,生怕約束不了胯下的坐騎,再像同伴那般死得冤枉。


    此時的藍玉,已然翻身下馬,遙望著寬闊的捕魚兒海,對方才發生的情形視而不見。


    王弼眼見藍玉此時的神態和平日裏全不相同,心中不禁也是暗暗歎息,伸手朝身側的中軍司馬傳令道:“方才誰人命令放箭?將他喚來見我。”


    待得一個三十餘歲,身材瘦高,神情沉穩的明軍千戶來到王弼麵前翻身下馬,便即單膝跪地稟道:“卑職千戶盛庸,見過副帥。”說到這裏,轉頭看了看伏屍不遠處的那幾個明軍士卒,低聲接道:“方才情形緊急,卑職未得大帥下令,擅自下令射殺這幾個士卒,還請副帥降罪責罰。”原來這盛庸本非藍玉的屬下,乃是此次九邊重鎮奉命調集而來,而方才被他下令射殺的明軍士卒,卻是藍玉遼東明軍的嫡係。


    “執行軍法者,有功無過。你今日大功一件,我且記下了。”王弼對那盛庸揮了揮手,轉身朝遠處矗立在湖邊的主帥藍玉走去。


    朱權看了看那數個被射殺的明軍的屍體,又轉頭看了看策馬離去的盛庸,腦海中回想方才那幾個死於亂箭之下的明軍騎士,給其他士卒帶來的騷動,暗自忖道:此時我軍人人饑渴難耐,眼見這般水源下自然心動,若是不當機立斷的射殺這數個士卒,隻怕數人會帶動數百人,成千上萬人,十五萬大軍的紀律就會如同雪崩一般勢不可擋的崩潰,自亂陣腳下若是陡然遭遇元軍,則後果不堪設想。這個盛庸的殺伐決斷,冷靜沉著倒是不可小覷。


    藍玉蹲在湖畔,伸手掬起一捧冰涼刺骨的湖水洗臉,感受著點點浮冰在麵頰之上摩擦的刺疼,轉頭看了看身側的王弼,突然沉聲說道:“全軍在湖畔歇息一夜,若是明日一早,還未發現元軍蹤跡,咱們就率軍南歸。”說到此時,語氣之中已然流露出無盡的落寞和失望。原來方才大軍來到捕魚兒海湖畔之後,藍玉已然連番派出斥候和錦衣衛探查元軍蹤跡,方才接連得到回報,說是方圓數裏之內,並未有大軍駐紮,行進的蹤跡可尋,不知是風沙掩蓋了北元大軍的行跡,還是明軍已然偏離了方向。這這捕魚兒海占地極大,要盡數搜索距離湖畔不遠的廣闊草原,無異於大海撈針。而這十五萬明軍拋棄了糧草輜重,輕裝疾進,目下剩餘的口糧已然無法支持大軍在漠北停留太久。


    王弼眼見此時近處就隻得藍玉和自己二人,便即斷然答道:“萬萬不可。”


    藍玉陡然聽得王弼反對自己,不由得一愣。


    王弼心中暗暗歎息,若是當著軍中其餘將領,他是斷然不會說出如此堅決反對藍玉這個三軍統帥的言語,隻因他和藍玉同僚數年,一直擔任藍玉的副手,是以旁人不知,但他察言觀色之下已然明白,這個平日裏冷酷無情的藍玉,在此孤軍深入,敵蹤不明的情形下,已然有些心亂。而此時風沙未止,這十五萬大軍雖到捕魚兒海畔,但卻極有可能在漫天風沙之中偏離的方向,元軍或許就在數十裏之外,或許百裏之外也未可知,心念及此,咬牙說道:“大帥可還曾記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重托?若是咱們勞師動眾,無功而返……。”


    “待得將弟兄們帶回大寧,藍某自然會用項上的人頭,給陛下和太子殿下一個交待。”藍玉霍然站起身來,目視著前方波濤粼粼的湖麵,負手而立。


    王弼目視著藍玉輕聲說道:“當此為山九仞之時,豈可功虧一簣?縱然是我等盡數葬身大漠,至少也也可給我等的父兄,普天下的所有漢人老百姓一個交待。”說到這裏,揚手喚來遠處的數個中軍司馬,沉聲傳令道:“讓所有軍中待命的斥候,錦衣衛盡數出動,若有發現元軍蹤跡,速速來報。”說到這裏,略微一頓後又接道:“讓風鐵翎所部也多調遣一些武功高強之輩,前去探查。”


    此時的朱權正在湖畔一麵痛飲湖水,一麵以冰冷的湖水洗去麵龐上的塵土。


    風鐵翎得到中軍司馬所傳的軍令之後,立即召集了百餘個手下武功高強的弟兄,厲聲說道:“若是發現元軍斥候,切記不可走脫一人,務必斬盡殺絕,以免泄露我軍行跡。”此時風沙雖則比之方才略小,數丈之外已然是目力難以企及。這般惡劣的天氣倒是大大方便了在這個遼闊的草原上靠近擊殺元軍斥候。


    正在明朝北伐大軍在捕魚兒海畔暫時休整之時,北方二十餘裏之外的元軍營地之中,悄悄溜出了一個牧民打扮的漢子,趁著無人注意之時,順著捕魚兒海朝南而來。


    茫茫風沙之中,一個元軍負責哨探的士卒,蹲在戰馬身後,背對著疾風吹拂而來的風沙,嘴裏汙言穢語的罵天罵地,罵著自己上司的十八代祖宗。陡然間隻覺得心口一陣鑽心疼痛,低頭看去,隻見到胸口突出的尺餘寒光,便即翻身栽倒,命喪黃泉。


    正當獨臂青衫,粗布蒙麵的方勁鬆借著風沙卷揚,視線不清,靠近結果元軍哨探之時,他身側的另外一個漢字揮刀朝那元軍斥候的坐騎一刀斬下。


    豈料那戰馬陡然間見得主人慘遭橫禍,立時悲鳴一聲,轉頭朝前急速衝去,方勁鬆抽出元軍屍體上的長劍後一劍刺去,也隻傷到了馬背,眼見這戰馬受到驚嚇之後,四蹄翻飛下奔出兩丈,眼見便要衝進茫茫風沙之中。


    風沙中陡然出現一個鬼魅般的人影,隨即而來的便是一道寒光掠過,鮮血飛濺中戰馬嘶鳴著又衝出丈餘,四蹄軟到,伏屍當地。


    此時方勁鬆眼見那鬼魅般的人影出現在丈餘之外,依稀是牧民打扮,立時縱身而前,揮劍直奔對方咽喉而去。


    “叮,叮兩聲之後,雙方交手兩招後錯身而過。”


    方勁鬆轉身喝止了正要拔劍夾擊敵人的師弟,突然對那蒙麵牧民笑道“韃子皇帝已然距此不遠了麽?”他武功高強,方才電光石火的交手之下,已然察覺對方不但武功卓絕,內力尚在自己之上,亦且是自己極為熟識之人。


    “若是我出手稍慢,無影劍之下,豈非又多一條人命?”隻見那手持長劍的漢子伸手拉下了遮麵的布巾,赫然正是朱權的師傅,方勁鬆的結義大哥秦卓峰。


    方勁鬆笑著看了看不遠處,給秦卓峰一劍斃命的那匹戰馬,說道:“方才下手稍慢,險些給這匹畜生壞了大事。”


    秦卓峰點了點頭,說道:“不知為何,人會在風沙大雪之中迷失方向,馬兒這等牲畜,即使大雪漫天的夜晚和這般風沙漫天的天氣,也能極為準確的找到營地和水源。”他和方勁鬆自從去年深入大漠探查北元大軍所在之後,日日和馬匹相處,對馬兒的這般靈性倒是摸得一清二楚,方才辣手殺馬也是以免這元軍士卒的坐騎受驚之後尋回了元軍營地,暴露自己等人的行蹤。


    秦卓峰轉頭看了看那個方勁鬆的師弟,沉聲說道:“你即刻回去告知藍玉,韃子皇帝以及約莫十萬士卒目下就駐紮在距離此處不到三裏之外。”待得那人點頭轉身之時,又即鄭重其事的囑咐道:“切記不可遠離湖畔,以免在風沙之中迷失了方向。”說罷對方勁鬆招了招手,兩人並肩衝進了茫茫風沙之中,去搜索清理元軍布置在附近的哨探和斥候。


    內心焦灼不安的藍玉聽得方勁鬆師弟回報秦卓峰所述,元軍就在距此處二十餘裏之地時,內心不由自主一陣狂喜,立即召集軍中將校前來。


    朱權,朱棣和風鐵翎等人聞得發現敵蹤,也是精神大振,忙即快步來到藍玉身側。


    藍玉抬頭看了看又比方才略小的風沙,抽出腰畔的三尺長劍來,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圈,掃視自己身周圍成一圈的眾將一眼後,強自抑製內心的洶湧澎湃,努力以平和的聲音說道:“據秦卓峰老前輩所探知,目下北元接近十萬精銳騎兵,在咱們北方二十餘裏之處紮營,咱們須得即刻出發,趁風沙未曾停頓,視線不明的良機悄悄靠近,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藍玉一麵說著話,手腕連連揮動,劍尖連續在那個示意元軍紮營之地的的圓圈上連劃三道直線,又劃出兩道弧線自那圓圈兩翼繞過一個半圓形,長劍直指那三道橫貫過圓圈的直線,沉聲說道:“本帥的打法是,我軍分兵五路,這三路的任務是衝擊敵軍的中心位置,盡量多殺韃子,且務必砍倒北元皇帝老兒的龍旗,帥旗。”


    朱權和朱棣聽得藍玉這般吩咐,不禁都是微微頷首,他二人跟隨藍玉日久,自然明白這旗幟對於整個軍心的要緊之處,隻要敵方旗幟不明,勢必造成軍心動搖,對於摧毀敵軍士氣的確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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