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片刻後,朱權凝視著朱棣沉聲說道:“誠如四哥所言,目下你我二人已是唇亡齒寒之勢。小弟乃慵懶之輩,無意染指皇位,若是四哥能允諾小弟一事,愚弟願率麾下軍馬效力帳前,奉天靖難。”這般話語當眾說出之後,他的內心之中陡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如釋重負之感。


    朱棣眼見今日自己這般滿盤皆輸的局麵下,朱權忽然言及無意和自己爭奪皇位,不禁半信半疑,皺眉問道:“權弟有何所求?”


    “大寧乃遼東重鎮,不容有失,故此小弟敢請四哥容小弟留下一萬軍馬鎮守大寧,以防韃虜來犯。”朱權念及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讓自己統帥大軍就藩此處的用意,娓娓言道。


    朱棣素知朱權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自己若是不肯答允,隻怕對方就要當場翻臉,為勢所迫下頷首道:“愚兄就如權弟所願。”


    朱權點了點頭道:“他日若是四哥身登大位,切莫忘記了昔日在捕魚兒海大戰後,曾對衛拉特部族脫歡所說過的那句話。”


    遙想昔日跨坐汗血寶馬之上,自己意氣風發下對那個自詡足智多謀的部族蠻酋之子脫歡的言語,朱棣胸中熱血上湧,霍然站起身來沉聲說道:“但教愚兄尚有一口氣在,也絕不會坐視異族侵我大明疆土,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愚兄自己對那些蠻夷說過的話,此生此世絕不會拋諸腦後。”


    朱權站起身來,凝視對方言道:“若得如此,愚弟願率軍追隨四哥,背水一戰。他日若是四哥迎戰韃虜之時,小弟亦願追隨鞍前馬後,誓死一戰。”


    夜色籠罩下的寧王府後花園臥房之中,徐瑛聽完朱權所述,知曉他明日便要整軍跟隨朱棣返歸北平之事,忍不住柳眉微蹩,問道:“你既無意奪那皇位,何苦摻和他叔侄二人爭奪皇位之戰?什麽奉天靖難,誅除奸佞,看似冠冕堂皇,實則不過是禍起蕭牆。”


    朱權輕歎道:“若是朱老四兵敗,以當今皇帝陛下的手段,咱們一家又豈能置身事外?”


    徐瑛悄然近身伏在朱權懷中,柔聲說道:“昔日我們初見之時,你也不過一無所有,大不了你不做這個王爺,我不做這個王妃,便是做個男耕女織的村夫村婦又待如何?”


    朱權聽得徐瑛這般耳鬢廝磨的柔聲勸慰,腦海驀然回想起昔日自己初到這個世界長街和徐瑛相識的情景,心中不禁一軟,答允的言語幾乎便要衝口而出。


    徐瑛眼見朱權似乎頗為意動,心中極是喜悅,柔聲說道:“師傅,風老爺子昔日追隨藍大哥遠征大漠,乃是為普天下漢人複仇。今日你和朱棣迎戰李景隆所領朝廷大軍,不過是為了叔侄二人皇位之爭,戰火四起下黎民便是池魚之殃,隻恐難以問心無愧?”


    朱權聞得徐瑛提及領軍北上,平叛而來的李景隆,惱中略微一清,沉聲說道:“北元雖被藍玉所滅,然韃靼阿魯台,瓦剌脫歡皆是狡詐陰狠之輩,他日未始不會卷土重來。若是大明錦繡江山,千萬黎民非得有一個皇帝高高在上,那我情願有朱老四這般一個縱然心狠手辣,卻能不避矢石,迎戰韃虜的惡人皇帝。也不要朱允炆那般毫無知人之明的皇帝,一群紙上談兵的腐儒去麵對狡詐凶惡的韃虜。”


    徐瑛一雙星眸凝視朱權,柔聲問道:“當真非戰不可?”


    朱權硬起心腸道:“背水一戰,勢在必行。”略微一頓下柔聲說道:“你今日所說歸隱田園之事,我實難答允。他日若是有幸止息幹戈之時,我當從你所願。”


    徐瑛眼見朱權一意孤行,忍不住柔腸寸斷,撲入朱權懷中狠狠一口咬在丈夫肩膀之上,一雙秋水般的雙瞳中淚如泉湧,撲簌簌而下,隻因她也曾身臨沙場,深知兩軍交戰之際的凶險異常,明日朱權率軍南下,或許便是一去不回,天人相隔。


    朱權雖是主意已定,眼見愛妻這般情狀,心中依舊湧起一股深深的虧欠之感。


    第二日黎明時分,朱權緩步而前,側頭對身側懷抱兒子朱漢民的馮萱柔聲說道:“若是我有何不測,你便帶著漢民跟瑛妹跟隨我師父速速離開大寧。”


    馮萱點了點螓首,柔聲說道:“妾身便在大寧等你回來。”她內心自然明白,朱權此戰也是情非得已,實乃不願坐以待斃,為自己以及愛子而戰。


    朱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心中隻覺有千言萬語卻還是欲語還休,咬了咬牙後掉頭疾步而去,漸行漸遠。


    天光大亮時分,城外燕軍,寧軍已然集結一處。


    燕王朱棣,寧王朱權身穿甲胄,高踞“汗血寶馬”與“烏雲蓋雪”之上,策馬而來。


    須發花白的總兵楊陵乃是昔日穎國公傅有德麾下部將,念及昔日自己的統帥冤死在洪武皇帝手中,心中退隱之意早已漸起,實無心參與這場靖難之戰的叔侄之爭,在朱權馬前躬身抱拳道:“末將老朽昏聵,恐不堪重用,反倒誤了殿下大事,敢請王爺允準末將卸甲歸天,終老田間。”


    朱權沉著臉喝道:“總兵楊陵聽令,本王令你率領五千步卒,五千騎兵鎮守大寧,若是此城落於異族蠻夷之手,你便用此劍了結自己。”口中說著話,伸手拔出腰際三尺長劍揮手擲下,沒入楊陵腳邊土中半尺有餘。


    楊陵單膝跪地,伸手拔出長劍,倒持在手抱拳道:“末將謹遵殿下軍令。”


    朱權轉頭對駐足一側的師傅秦卓峰,風鐵翎,方勁鬆,說道:“大寧之安危,便有勞各位了。”


    風鐵翎和方勁鬆眼見朱權並不強迫自己與麾下黑甲騎兵的兄弟等參與這場靖難之戰,心中不禁感激,盡皆抱拳躬身領命。


    朱權眼見身穿青衫的的荊鯤立在師傅秦卓峰身側,念及自己在最為要緊的時刻辜負了對方心意,不由心生愧意,便即翻身下馬走近身來。


    荊鯤眼見朱權麵色,猜知其內心所想,緩緩搖頭微笑道:“人各有誌,天意若此,豈能強求。”言語微微一頓之際苦笑接道:“若是殿下見得道衍老禿驢,便即告知,老朽和他賭局之事,已然投子認輸。”


    秦卓峰對愛徒輕聲道:“若是見機不對,便即腳底抹油。”


    朱權點了點頭,翻身跨上愛駒“烏雲蓋雪”,心中暗自忖道:這場禍起蕭牆的靖難之戰不屬於師傅,方老爺子,風老爺子,縱然我有千般萬種的理由,也沒有資格讓他們和去自己的同族廝殺。想到這裏,調轉馬頭率領景駿,司馬超引領手下大軍,跟隨燕王朱棣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馬三保策馬來到朱權身側,低聲稟報今日一早,大寧城知縣劉承宗聞得寧王朱權興兵作亂,加入燕王朱棣的叛軍,無力阻止下便即在官衙之中服毒自殺之事。


    朱權麵上不動聲色,腦海中回想那個治理大寧有方,卻一心忠於朝廷的知縣劉承宗,心中不由嗟歎忖道:若是劉大人手中有兵,隻怕絕不會對我這個亂臣賊子客氣。策馬率軍而行之際,掉頭回望地平線上越來越遠的大寧城,他內心之中不禁湧起一股孤獨之感,咬牙恨恨忖道:成王敗寇,非生即死,如此而已。


    十月末,黃昏日落時分,北平城外二十裏一處名為鄭家壩的村落外,南軍營帳連綿開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早在朝廷大軍來到之前,北平城外方圓百裏的百姓盡皆匆匆逃離家園,不是避入北平城中,就是遠走他鄉,唯恐受了池魚之殃。


    夾帶刺骨寒意的北風席卷而來,將兩丈餘高旗杆上的帥旗刮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征虜大將軍,曹國公李景隆抬眼看了看旗杆上時而低卷,時而舒展,繡著鬥大“李”字的帥旗,皺著眉頭對身側親兵傳令道:“擊鼓聚將。”


    片刻之後,沉重悠遠的鼓聲回蕩在連綿無盡的軍營中。


    李景隆緊了緊身上披風,轉身朝村落中走去。他昔日和燕王朱棣交好,深知其善用騎兵,且麾下有戰力不輸於九邊重鎮大明邊軍騎兵的燕山護衛在手,故此便將自己的帥營紮在了鄭家壩村,以民居房舍這般堅固的障礙作為預防燕軍騎兵突襲的手段。


    夜色降臨之時,寬大的帥帳中,牛油巨燭照耀下,肅立著兩列身穿甲胄的軍中宿將。


    端坐帥案之後的李景隆沉聲說道:“寧王朱權附逆作亂,和燕王朱棣合兵一處,眾位將軍有何破敵良策?”他雖無甚大才,卻甚有自知之明,知曉麵前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都督耿瓛等皆為軍中宿將,沙場征伐經驗絕非自己可比。既然自己不知如何決斷,不如聽聽他們的意思,若是有什麽高見便予以采納便是。


    盛庸,平安等一眾人等聞得李景隆這般下問,麵麵相覷下心中紛紛如釋重負。他們盡皆知曉這位皇帝陛下欽封的征虜大將軍有多少斤兩,今日聞得聚將鼓號後匆匆奉命而來,內心之中最為憂慮之事莫過於的,便是這位大將軍效法昔日的涼國公,穎國公等人一聲號令下使得眾將莫敢不從。此時眼見他這般虛心納諫,倒使得眾將心中無不輕鬆。


    都指揮盛庸白日裏曾繞城一周,遙遙查看各處城門的燕軍守禦情況,正欲出列說話之際卻聽得身前不遠處傳來一陣洪亮的嗓音說道:“以末將之見,燕逆不時開啟各處城門,並非單單向我軍示威,而是意在誘使我等分頭並進,強攻各處城門。”


    盛庸定睛看去,卻見這個聲若洪鍾,身材矮壯,須發花白,年約五旬的老者乃是都督瞿能。


    瞿能沉聲接道:“北平城高門多,若是我大軍分兵攻之,未必能一鼓而下,燕逆領麾下數萬精騎遊走城外,若是趁我攻城大軍與城頭守軍激戰之時攻襲而來,則我等極易為之各個擊破。”


    盛庸眼見這個形貌粗豪的老將軍看穿朱棣險惡用心,便即默不出聲。


    眾將都是沙場久經戰陣之輩,這數日來查看北平周遭地形,對於朱棣率領騎兵遊弋在城外的用意也是了然於胸,聞言下都不禁連連頷首。


    原來北平乃昔日元朝都城所在,城牆高大堅固,亦且占地甚廣,城門眾多。攻打這類堅城,較易突破之處當數城門為最。朝廷大軍雖則擁眾五十萬,其中卻隻有五萬精銳騎兵,若是團團圍住北平,各門強攻的話,各處兵力也必然給分散開來,極易給善用騎兵突襲朱棣所乘,故此當朝廷大軍占據三倍於敵的巨大優勢之時,分兵便是大忌。


    李景隆看了看不遠處抱拳躬身的都督瞿能,皺眉問道:“以老將軍所見,我等該如何攻之?”


    瞿能抬頭看了看李景隆,斷然道:“末將不才,明日願領五萬步卒強攻張掖門,請大帥遣一驍將統領騎兵在側護衛,以防燕逆趁勢來襲。”


    瞿能話音剛落,隻見盛庸身側一個高大的漢子邁步出列躬身抱拳道:“末將平安,願領騎兵以做瞿老將軍屏障。”


    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相視一眼後邁步出列,齊聲讚同此人領大軍中所有騎兵防備朱棣來襲。眾將之中,以爵位官職而論,他二人僅在曹國公李景隆之下,卻深知自己等一眾南方將領擅長指揮步卒作戰,而此人乃昔日涼國公藍玉麾下驍將,善於指揮騎兵,足可和燕王朱棣抗衡。


    原來這個出列請命之人便是昔日跟隨涼國公藍玉征伐四方,屢立大功,在掃滅元朝降將月魯思帖木兒父子後積功升至都指揮,隻因鎮守外地衛所,遠離京師應天而僥幸躲過藍玉案一劫的平安。


    李景隆眼見眾將戰意昂揚,心中不禁寬慰,當即站起身來沉聲傳下軍令,明日早間由都督瞿能,都指揮盛庸統領五萬步卒強攻張掖門,都指揮平安率五萬騎兵在旁策應,其餘眾將統領麾下大軍堅守營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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