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極短,當和珅來到知府衙門的時候,天已大亮。他在街頭一家趕早出攤的燒餅鋪裏吃了三個油酥大燒餅,又喝了一碗蔥絲豆腐湯,估摸這知府大人也該吃過早飯見客了,就牽著馬來到知府衙門口,一見這門前的陣勢,估計自己要是說是一個小小縣令的師爺,那恐怕連在此逗留的權利都沒有,想了想就拿出自己三等輕車都尉的名刺遞了過去,客客氣氣地說要拜見知府大人。


    守門的戈什哈一看和珅遞過來的名刺上赫然印著“三等輕車都尉”的職銜,還蓋著兵部的大印,於是不敢怠慢,快步一溜小跑進去送信了;還有一個戈什哈過來接過和珅手裏的馬韁繩,牽到馬廄裏喂草喂料去了。


    和珅想:“自己三等輕車都尉的職銜相當於官階的正三品,而知府不過是個從四品,這樣算起來我比柳喜功還要高出兩個級別,不知道這柳喜功拿不拿我當回事……”


    他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見一個細高挑的官員一身官服,八蟒五爪的袍子外套雪雁補服,藍色的涅玻璃頂子在晨曦中爍爍生光,急急忙忙地從衙門裏走了出來。和珅眼前一亮,這肯定就是開封府知府柳喜功無疑了,於是也仿佛有點受寵若驚地迎了上去。


    “原來是三等輕車都尉和大人到了,下官有失遠迎,還望和大人見諒!”柳喜功一臉諂笑地拱手說道。


    和珅一聽柳喜功叫他“和大人“,趕忙笑道:“柳大人千萬不要這樣稱呼,在下隻是襲了個世職,說白了還是躺在祖先的功勞簿上坐吃山空,在柳大人麵前不敢造次!”


    誰知他這麽一說,柳喜功更是對他尊敬了起來,因為柳喜功知道越是靠祖上的功勞當的官,那人家的官當得就越踏實,而那些靠著自己拚了大半生才換來的頂子和前者比起來往往是底氣不足,也容易栽跟頭,所以一聽和珅是襲的世職,那更是不敢招惹眼前的這個青年貴胄了!


    走近了和珅才看清楚,這柳喜功的模樣倒不是那麽讓人討厭,清瘦的長臉上那雙眼睛裏滿是穩重安詳,說話的時候聲音也不高,完全是電視劇裏正麵人物的尊榮。


    柳喜功把和珅讓到了知府衙門的客廳裏,先是噓寒問暖一番,又讓下人獻過好茶之後才笑眯眯地問:“和公子這是從北京來的,還是有事路過?——有什麽需要下官效勞的,請和公子吩咐,——到了開封,和公子就算是到家了,千萬不要客氣,妳一客氣就見外了!”


    和珅哈哈一笑,爽朗地說:“說句不怕柳大人見笑的話,在家裏我實在受不了母親的嚴加管教,所以就想出來長長見識,這不前些日子剛好走到滎陽縣見到了昔日在京的好友趙仁義趙大人,蒙趙大人的盛情,就在他的衙門裏幫著他料理一些瑣事,一來呢了解一下民生,二來也換換腦子活動活動筋骨!”


    柳喜功一驚,忙問:“這麽說,和公子就是滎陽那個斷案如神的和珅了,我剛才一見和公子的名刺就覺得有些熟悉,果不其然啊!——聽說和公子還在滎陽搞了些冥幣,很是轟動啊!另外還有一件事和公子也許有所不知,妳在滎陽判的那間案子,實際上是為我那小侄兒林浩男申的冤啊,這樣說起來,和公子還是我家的恩人啊!”


    和珅一聽這柳喜功對自己的底細知道的是一清二楚,就尷尬的一笑道:“讓柳大人見笑了!——我這次來是有求於柳大人的,還望柳大人成全!”


    柳喜功實在想不到這個無事一身輕的和公子到底有什麽事會求到他頭上,就哈哈一笑:“和公子客氣了,有話請講,千萬不要客氣!”


    “我這次是為了滎陽縣的賑災錢糧的事而來!”和珅道。


    “賑災的錢糧?”


    “是啊!——去年河南巡撫蘇大人向朝廷報了個大熟,可是滎陽縣的百姓如今已斷糧一個多月了,現在都在餓肚子,要是再從他們身上要錢要糧,那無疑是把他們往絕路上逼啊!——還望柳大人能多少減免一些,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滎陽的十幾萬百姓吧!”和珅麵色鄭重地說。


    一提到這事,那柳喜功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衝和珅勉強一笑道:“要說和公子個人的事,我柳喜功定效犬馬之勞,可是這賑災的款項數目是巡撫蘇大人親自定下的,要是完不成的話,別說摘我頭上的頂戴,恐怕還要被問個違抗憲命之罪……,那……那可就不好說了!”


    和珅一看這柳喜功不給麵子,剛才又是“大人”又是“恩人”的客氣了半天,原來都是在跟他打哈哈呀,可是他在心裏對這柳喜功怎麽也罵不出來,臉頓時就被漲得通紅。


    柳喜功一看和珅被他頂了個下不來台,在心裏盤算了一陣道:“和公子妳也知道,巡撫衙門給我定的數是錢糧各三十萬,雖然我向下邊攤派的多了一點,那可不是我把多收的都裝自己腰包裏了,那時因為有些地方根本收不上來,到最後恐怕連三十萬都交不齊啊!——和公子不要著急,妳看這樣好不好,妳先住下,等我看看各地催繳上來的款項數目,咱們再做計較,如何?”


    和珅哪知道在這一瞬間柳喜功心裏已經翻騰了好幾遍了,柳喜功在心裏盤算著這和珅終究是惹不起的,他本來在京城是有靠山的,他的弟弟柳華去年剛剛升任的吏部侍郎,這本是一個極硬的後台,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他這弟弟總是和他這個親哥哥若即若離的,就更別說那個黑包公劉墉了。


    就說今年春天他的小侄兒林浩男的事吧,事出以後,他就介紹門路讓他的小舅子林康到北京他弟弟柳華的府上打點去了,可是沒過幾天送去的東西和銀票就被退了回來,一直到現在那東西和銀票還在他家裏放著,弄得他都沒臉見他小舅子!


    ——那件案子的被告背後就是張廷玉的兒子張若澄,那也是大清朝響當當的人物,可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和珅到了滎陽,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了結了,真是辦得滴水不漏,一直到現在也沒聽到張若澄那邊有什麽動靜!


    別的事不說,就憑這件事就能看出和珅這小子不簡單,況且他頭上還頂著一個三等輕車都尉的頭銜,過幾天這小子一回北京,那搖身一變就是個朝廷大員,而且憑這小子的手段,誰知道幾年之後不會就是個軍機處的和中堂呢?


    和珅原本想著在這數目上和柳喜功計較一番的,可是現在人家都給他把底牌亮了出來,根本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回事,心裏一泄氣,也就不願再說什麽了。


    和珅剛想起身告辭,又一聽這柳喜功沒把話說死,似乎這事還能有所商量,就想趁熱打鐵,也借機試探試探這柳喜功的定力到底怎麽樣,於是他就湊到柳喜功的麵前,笑了笑說:“這事還望柳大人手下留情,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請妳笑納!”和珅說著話就從袖子裏把趙仁義的那二十張麵額為五十兩的銀票掏出來,不動聲色地塞到了柳喜功官服的下麵的兜子裏。


    柳喜功一見和珅給他往兜裏塞了一疊東西,就知道那是銀票,剛想著說點什麽,就見和珅衝他一拱手,大聲地說:“柳大人,在下就先到驛站裏歇息,靜等著大人的回音!”說完和珅就告辭出門了。


    和珅來到驛站拿出滎陽縣衙的印信,讓驛丞給他找了間屋子就想好好睡一覺,因為連續兩天兩夜沒合眼,他實在有點兒頂不住了。可是他剛一脫外套手就碰到了一疊厚厚的東西,急忙掏出來一看:怎麽趙仁義的三千兩銀票還好好的揣在懷裏?


    轉念一想,和珅明白了:昨天在崔仙酒樓賣冥幣的時候他順手留了一遝,就放在袖子裏了,沒想到當時他向柳喜功行賄的時候一慌神,把那疊冥幣當成銀票給柳喜功塞到兜裏了!


    完了——完了!這次是徹底完了!和珅是頓足捶胸,大罵自己沒經過世麵,做這等沒出息的事。那柳喜功已經知道他就是印這個的,現在就是帶上真的銀票去,恐怕再也無法取得他的信任了。


    “我這個天殺的,怎麽能做這一失手成千古恨的事!”和珅大聲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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