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紅珠走進屋子,在華不石床前的一張檀木椅上坐下。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裙裝,臉頰上略施粉黛,卻遮掩不住眼角的淚痕,顯得楚楚可憐。


    “靈兒,快扶我坐起來。”華不石吩咐道。


    在白奕靈的攙扶之下,華不石從床塌上緩緩坐起,卻發現海紅珠一直凝望著他,從那雙秀美的眼睛裏透出的是一種無比憂怨的目光。


    她就這樣看著華不石,一言不發,足足有半柱香的時分。


    饒是華不石的臉皮厚度遠勝常人,也被海紅珠盯得心裏有些發毛,輕咳一聲,問道:


    “海姑娘這幾日過得可好?”


    海紅珠仍不言語,隻望著華不石。


    華不石又道:“海老伯遇難之事,我已聽說了,還請海姑娘節哀。令尊的喪事,我已吩咐門下弟子去操辦,隻是這幾日門內戰事緊迫,隻怕辦得有些簡陋,望海姑娘能包涵一二。”


    海紅珠仍是不發一語。


    華不石又道:“如今海老伯不幸亡故,我們之前的約定自是不用再提,明日我便去告知爹爹,解除你我之間的婚約。我會再補償一些銀兩給海姑娘及令兄,若姑娘還有什麽要求,也可以向小可提出,隻要我能辦到,必會滿足。”


    海紅珠卻是臉上一紅,道:“為什麽要解除婚約,難道你不喜歡我麽?”


    她一直以來對華不石都不假顏色,毫無好感,甚至顯得頗為厭惡,此時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大出華不石的意料之外。他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要如何應對。


    海紅珠又道:“爹爹已經將我許配給了公子,紅珠就一定要與公子成婚。若華公子嫌棄海紅珠,非要解除婚約的話,海紅珠現在就撞死在你的麵前!”


    她緊咬著嘴唇,轉過臉去尋找床角的尖銳之處,竟象是真要一頭撞過去一般!


    華不石大驚,也顧不得胸口的傷痛,忙探身去拉海紅珠的手,道:“海姑娘千萬不可衝動,凡事都好商量!”


    海紅珠卻也不躲閃,任由華不石握住自己的手掌,臉上緋紅,低著頭道:“沒有什麽好商量的,你若不肯娶我,海紅珠死了就是。”


    華不石雙手拉著海紅珠的手臂,見她未作掙紮,心下稍安。過了一會兒,才道:“小可與姑娘認識不過幾日,彼此也才見得數麵,之前姑娘對華不石似乎並無情意,今日卻是為何非要嫁給我,讓小可不得其解。”


    海紅珠仍是低著頭,輕聲道:“以前我確實不喜歡你,以為你是個膽小如鼠又仗勢欺人的惡少爺,但前夜公子為了救紅珠,不惜冒險從那暗室中走出,我才有些喜歡你了。”


    華不石道:“那隻是一件小事,前日海姑娘是因小可之故才落入強人手中,我出屋救你也是應該。”


    海紅珠道:“我爹爹被惡人所殺,是公子門下弟子合力誅殺了那惡人遲家老二,為我報了殺父之仇,又救下了我兄妹的性命,為了報答公子,海紅珠以身相許,難道就不該?”


    少女的心思變幻無常,總是會讓男人猜測不透,既不知她為何討厭某人,也不知為何會莫名其妙地愛人某人。


    海紅珠凝望著華不石的臉,又道:“現在我爹爹已不在人世,海紅珠兄妹二人在這舞陽城中孤苦無依,隻希望能托庇於華公子的身邊,若連公子也不肯收留紅珠,我就真不知道還能到哪裏去了!”


    華不石沉默了半晌,輕歎了一口氣,道:“海姑娘既然如此說,那小可也隻好應承了你我的婚事,隻是有些委屈姑娘了。”


    海紅珠麵露喜色,道:“公子真的答應了?”


    華不石道:“小可自是答應。”


    海紅珠大喜,立時從椅上站起,走到床邊與華不石並肩而坐,挽著華不石的手臂,將臉頰貼在他肩膀之上,竟是一幅小鳥依人的神態。


    華不石口中呐呐無言,手足盡皆無措。他實在不敢相信,前日裏那位一見麵就用“海家分筋手”將他死死地壓在地上的凶蠻女俠,與眼前這位溫柔可人的俏麗佳人是同一個人。


    華不石雖然聰穎過人,為人處事機變百出,但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卻並沒有多少經驗。


    海紅珠接過了白奕靈手中的半碗白粥,便一口一口地喂給華不石吃,在他的耳邊軟語呢噥,又不時用含情脈脈的目光地瞟向他,弄得華不石神魂顛倒,麵紅耳赤,醜態百出,差一點便從那床頭跌到了地板上。


    足足在華不石的房中待了一個時辰,海紅珠這才起身離去。臨走之前,她還柔聲叮嚀這位華大少爺要好好養傷,千萬愛護好身體,改日她再來相陪,真是說不盡的賢淑體貼。


    海紅珠走後,華不石整個人都呆呆傻傻的,坐在床邊出神。


    此時已近二更時分,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來,屋內也點起了紅燭。卻聽得門外的守衛又是一聲叫喊,竟又有人前來探望華不石。


    這次來的卻是沈瀅兒。


    她仍是一身雪白的長裙及地,桌案上躍動的燭火照在那張美若天仙的絕世容顏之上,竟使人產生一種亦幻亦真的奇妙感覺。


    沈瀅兒緩步走到床前,在那張檀木椅上坐下,竟也癡癡地凝望著華不石的臉,一言不發。


    再次被一位美人盯著,華不石的心中又開始發毛,忙開口問道:


    “沈小姐深夜來此,卻不知找華不石有何事情?”


    沈瀅兒卻是眨了眨眼睛,道:“小妹今夜到此,是專程前來給華大哥陪罪的。”


    “陪罪?”華不石心中奇怪,道:“卻不知此話怎講啊?”


    沈瀅兒道:“華大哥前胸被刺了一劍,身受重傷,全都是小妹的過錯。”


    華不石更覺得驚奇,道:“難道前日華家大宅裏的那名刺客,竟是沈小姐派去的麽?”


    “那刺客自然不是我派的,”沈瀅兒嘴角輕揚,露出了精靈般的微笑,道:“前日裏小妹得知華大哥要與別人訂親之事,心中頗為難受,便向觀音娘娘祈告,求娘娘懲罰那負心之人,最好是讓他挨上一劍方解我心頭之恨。卻沒料到菩薩娘娘如此靈驗,不出一日華大哥便中劍受傷,豈不是小妹的過錯?”


    華不石這才知道沈瀅兒原來是在開自己的玩笑,不禁莞爾。


    “神猴沈家”與“惡狗門”均是舞陽城中的世家幫派,可謂門當戶對,平日裏也有些交往。華不石幼年時倒也時常與這位沈家三小姐一起玩耍,稱得上是青梅竹馬的發小。隻是後來沈瀅兒上峨眉學藝,兩人便再未能見麵,直到一年前沈家小姐藝成歸來,成了“神猴沈家”外堂的主事之人,華不石才又在“四小會”上與她相遇。


    對於沈瀅兒的個性,華不石自是十分了解。這位沈家三小姐的心思縝密,其古怪精靈的程度並不在華不石之下。別看她表麵上總愛擺出一幅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模樣,其實對於熟識之人,她卻是十分乖巧活潑,會令人如沐春風,全無拘束。


    在這一點上,倒和華不石外表象個紈絝少爺,其實卻深沉多智的個性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時華不石卻麵色一沉,正色道:“原來如此,我說那日為何全無來由便被人刺了一劍,原來是沈小妹在背後作怪,卻不知你要如何賠償於我?”


    沈瀅兒亦是一臉嚴肅,站起身來,走到華不石的麵前,昂首道:“小妹本想賠些銀兩給華大哥,今日前來卻見你傷得如此嚴重,想來對於銀兩定是不會滿足,不如就讓小妹以身相許,嫁給華大哥如何?”


    一夜之間,竟有兩位美女說要嫁給華不石,也不知他是走了哪門子的桃花運!


    華不石腦中一片空白,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沈瀅兒不知說什麽才好。


    卻是沈瀅兒終於蹩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原以為男人若聽說有女子願意嫁給他,一定會很高興,便想讓華大哥也高興一下,卻沒想到你會是這般表情。”


    華不石苦笑道:“沈小妹你且不知,我適才已受過了一次驚嚇,你還是不要再嚇我了。”


    沈瀅兒笑道:“既然不能讓華大哥高興,我自然也改變了主意,不再嫁你了。”


    華不石心神乍定,忙道:“如此甚好,還是不要嫁我吧。”


    卻見沈瀅兒嘻嘻一笑,轉身走回檀木椅前,重新款款坐定,片刻之間就從頑皮少女又變回了儀態端莊的大戶人家千金小姐。


    她停頓了片刻,開口說道:“不知華大哥對今日‘三老會’所議之事可有聽聞?”


    華不石心計過人,當然知道沈瀅兒深夜來找他,肯定不是為談婚論嫁而來,自是因為當前“三大惡”與黑道人馬交戰之事,便道:“我今日一整天都未出此房門,不知‘三老會’所議何事,還請沈賢妹將詳請告知一二。”


    沈瀅兒歎了口氣,道:“說起來此事也確實難以決斷,公羊道長、華伯伯和我爺爺最後也未能商議出對策,小妹便都說與華大哥聽罷!”


    她當下便把白天在“冷月閣”中三大掌門接到竺真顏的請柬,及之後三人各執一辭,爭論不休的事情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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