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已幾乎無法呼吸,幾天來的日夜兼程,擔憂焦急,誰知最後仍然晚了一步,所能見到隻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殺戮!他心中已說不出是憤怒亦或悲傷,隻感覺到胸口發悶,頭腦昏沉,身子搖晃了幾下,便要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緊跟在身後的厲虎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這位大少爺,道:“老大,你怎麽樣?”


    華不石喘了幾口氣,勉強定了定神,說道:“我沒事,你扶我下馬。”


    厲虎將他扶下馬來,這時卻聽見有人在大聲叫喊:“寧寧!寧寧!你在哪兒!”正是楊絳衣的聲音。


    眾人之中最先衝進寨牆的就是楊絳衣,此刻隻見她在一座座殘牆瓦礫間奔走,不停地翻找著那些已變得焦黑的屍體,臉上的神情卻好似已瘋狂了一般。


    華不石跑上前去,說道:“姐姐莫要著急,說不定寧寧沒有死,我們慢慢找她!”


    他雖然嘴上如此說,其實心裏亦是知道希望渺茫。官軍攻入碧蘿寨,山寨裏的所有人都被屠殺怠盡,小寧寧又豈能夠得以逃生?


    楊絳衣聽到此話,卻好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拉住華不石的手,道:“你說得對!她可能沒有死,她隻不過是個小女孩,官兵沒有理由要殺她,是不是?我們一起找她,肯定能把她救出來!”


    華不石道:“是啊,她定然沒死,姐姐不要著急。”


    楊絳衣抓緊華不石的手掌,道:“寧寧她平時喜歡上哪兒玩,你是知道的,你說在哪裏能找到她?”


    華不石道:“平時……這個……”


    楊絳衣忽然放開了他的手,轉身便向碧蘿寨後跑去。華不石連忙叫道:“姐姐,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找!”


    小寧寧平時最喜歡去的地方,是碧蘿寨後山瀑布旁邊的小石屋,當初華不石住在山上的時候,她每天都要到這位大少爺的屋裏玩耍,一直賴到天黑也不肯走。楊絳衣自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朝後山直奔了過去。


    碧蘿寨的後山實是不近,楊絳衣似沒有聽到華不石的呼叫,隻展開了身法疾奔而去,這位大少爺不會輕功,隻能跟在後麵踉蹌而行。


    一路之上,但見山道旁邊滿目皆是橫倒趴伏的屍體,顯然是官軍攻進寨來,有不少流民都往後山逃命,卻仍是被追上殺死。而越是見到這些,華不石的心中也愈發沉重。


    終於來到了石屋前,華不石的兩條腿已如同灌了鉛一般,頭腦一陣陣地暈眩幾乎又要栽倒在地。而他聽到從屋子裏傳來的哭泣之聲,一顆心更是沉到穀底。


    哭聲正是楊絳衣所發出。華不石進門,隻瞧見楊絳衣半跪在地上啜泣,已然淚流滿麵,在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嬌小的身體,正是小寧寧。


    華不石幾乎是撲到了近前,伸出手去探查小寧寧的鼻息,卻哪裏還有半點氣息?


    小寧寧被楊絳衣抱在懷中,臉蛋靠在楊絳衣的肩頭,烏亮的長發垂在腦後,雙目閉合,神情平靜,似乎是睡著了一般。而華不石此時才瞧清楚,小女孩的後背上赫然一道可怕的傷口,正好穿透了後心,顯然是被槍戟所刺!


    華不石呆在當地,頭腦之中一片空白,似已失去了思考之能,而淚水卻在瞬時間奪眶而出。


    從當初在甘林鎮的酒樓裏與小寧寧相遇,到開玩笑般的“定親”,同騎一馬到處遊玩,他生病時的日日陪伴,聽她唱曲,被她抱著腿撒嬌,經過了這麽多事,華不石早已把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當成親人。


    剛才他說寧寧定然沒死,並不僅是為安慰楊絳衣,其實亦為了欺騙自己。然而現在,小寧寧的屍體就在眼前,所有的希望已瞬時破滅!這位大少爺隻覺得心中的痛楚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全身都已失去的力量,他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然後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楊絳衣怔怔地瞧看著華不石,喃喃道:“他們為什麽殺她?她不過是個小女孩,沒練過武功,對他們不會有任何威脅,他們為什麽還要殺她?”


    她忽然爬出兩步,伸手緊緊地抓住了華不石的衣袖,大聲道:“你告訴我啊,他們為什麽要殺寧寧?!”


    華不石心中的痛苦並不比楊絳衣少,可是他卻知道,在這個時候決計不能崩潰。他用衣袖抹去眼淚,又從懷中掏出一條絲巾遞到楊絳衣麵前,緩緩道:“這世上有一些殘忍嗜殺的人,枉顧別人的性命,他們殺人,根本就沒有理由!姐姐,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要過於悲傷了,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楊絳衣推開華不石的手,悲泣道:“沒有理由?他們為什麽這般殘忍,連一個小女孩也不能放過!寧寧已經死了,我們還有甚麽事情可做,反正也救不活她了!”


    華不石道:“姐姐忘記了麽,我們早就決定了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平息這亂世中的殺戮,保護無辜者不受到傷害。雖然我們救不了寧寧,卻還可以盡力去救護其他人,決不應當放棄。”


    楊絳衣搖著頭道:“我答應過寧寧要保護她的,可是卻沒做到,她還是被那些壞人殺了!我連寧寧都保護不了,還能做些什麽,我真是沒有用!”


    她說著已然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此時厲虎,西門瞳,楚依依等人也已走進了石屋。楚依依來到華不石的身邊,道:“華公子,孟歡說這碧蘿寨的糧倉有些蹊蹺,請公子過去瞧看一下。”


    華不石心知楚依依如此說,定是孟歡有不同尋常的發現,當即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依依夫人,替我安慰姐姐,莫要讓她太過傷心。厲虎,我們一起去。”


    糧倉就在前山的聚義堂外不遠之處,與碧蘿寨中大多數房屋皆是木製有所不同,卻是一座用磚石砌成的大屋。此時屋頂和門窗已皆被燒毀,磚牆也倒塌了半邊,尚存的半麵斷壁上,被煙火熏成一片烏黑的顏色。


    孟歡就站在大屋的門洞前,見華不石和厲虎前來,抱拳道:“稟告華公子,孟歡搜查寨內,發覺這座糧倉有些奇怪。”


    華不石來到近前,目光往四下裏一掃,問道:“不知孟兄弟有何發現?”


    孟歡道:“孟歡聽依依夫人說,義軍攻下了懷慶城後,李闖將就派兵士押送糧草運回碧蘿寨,可有此事麽?”


    華不石道:“不錯,李大哥確是如此對我說的。”


    孟歡道:“義軍攻下懷慶已有十日以上,從懷慶到碧蘿山不過六七日路程,按理說糧草早該運到此地才是,可是這糧倉卻是空的,豈非奇怪麽?”


    華不石臉色一變,快步走到坍塌的門洞邊,探頭朝屋子裏望去,見裏麵果然甚是空蕩,僅隻有在屋角處殘留著少許的灰燼,依然在冒著黑煙。


    孟歡道:“屋角被燒毀的糧草,最多不超過一百石,應當是近幾日在後山的田裏新打下來的穀子,絕非從懷慶城運過來的糧草。”


    華不石隻瞧了一眼,便知孟歡所言是實。


    時值秋季,正是小麥的收割季節,在碧蘿寨居住的流民們在山後開墾出了一些農田,能收獲一些糧食。義軍在懷慶城中得到的糧草有三十萬石之多,分到李自成手中的也至少有數萬石,若是運回了碧蘿山來,不可能隻有這麽一點。


    厲虎道:“這倉庫裏的糧食不多,會不會是被官兵劫走了?”


    華不石卻搖頭道:“不會。要運送大批糧草,必要用到大車,這糧倉外的地上雖然有不少腳印,卻並無車轍的痕跡,可見官軍沒有運走糧食,而這倉庫中的百來石穀子,也是寨中的居民用人力擔挑進來的。”


    厲虎皺眉道:“這可就怪了,難不成李闖將的運糧隊在路上出了事,那些糧食沒能運到這裏來麽?可是我們這一路趕來,也沒有瞧見啊!”


    華不石麵沉似水,低著頭一言不發。


    孟歡道:“我剛才到寨中各處查看了一圈,被殺死的大多都是住在這裏的平民,義軍兵士的屍體幾乎沒有瞧見。”


    聽了此言,厲虎心裏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道:“難道……難道他們早就知道官軍要來,所以先撤走了!”


    厲虎並不是蠢人,但若要論心計反應,卻還遠不及華不石,他能想得到,這位大少爺當然更能夠意識得到。


    按照華不石先前的估計,碧蘿山寨裏本留了二百多義軍,加上押送糧草回來的五六百人,至少有八百多名兵士,據牆而守,至少能堅持數日而不會有失,足以撐到大隊人馬回援的時候。然而現實卻是他帶領霹靂營如此日夜兼程地趕回來,碧蘿山卻早已經被攻破了。


    按照時間來算,官軍未花上半日的時間就攻下了山寨,而且還放起了這一把熊熊大火,這實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早先劉宗敏為何執意不肯出兵回援,亦是令得這位大少爺難以理解。不管那位總哨劉爺與他有怎樣的個人恩怨,但碧蘿山本是義軍營建了多年的據點,劉宗敏本來決不應當隻為了私怨而置之於不顧。


    到了現在,這位大少爺人隻想得到一個答案,能夠解釋這種種的疑問。


    碧蘿寨是被主動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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