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老人時隔幾十年之後再次見麵的場景真的是讓人心酸又欣喜,就連蘇仟都在一邊默默地摸了一下幹巴巴的眼睛表示感動。


    盡管沈何夕一直瞞著兩個老頭徐老爺子被他兒子虐待的事兒,但是親眼看見徐老頭這個樣子,他們倆老人**又怎麽會猜不出來呢?


    可是他們什麽都沒明說,舊事已矣,過往經曆的一切讓他們都學會了往前看,不回頭。


    沈抱石樂嗬嗬地給他的老夥計倒了一杯綠茶:


    “咱這兒也產茶葉,咱這也有泉水,肯定都不比省城的次。小勺啊,我讓大朝給你收拾了一個房間,反正咱倆也都退休了,以後你就在這兒和我作伴,咱們春天吃原汁花蛤、燜對蝦,秋天吃滿黃蟹子、拌八帶,怎麽樣?”


    徐漢生同樣笑著說:“行啊,省城太熱,我看這兒就挺好。”


    院外蟬鳴院內笑語,三個老頭開始憶往昔說如今。


    往昔的好事兒說膩歪了,又歪樓歪到了後代的身上。


    正川雄一一直覺得自己的孫子不如大朝和小夕,現在來了個比他還慘已經後繼無人的,說實話,正川老大爺的心理有那麽一點點的酸爽。


    至少我的兒孫都成才了……


    這點小得意徐小勺哪裏看不出來,他喝了一口茶慢慢搖了一下腦袋:“唉,當年算命的說我老來一道坎,邁過來就是安享晚年,現在是真應了這句話了,我的手藝都交給我徒弟大朝——也是後繼有人啦!話說,大板板啊,我聽說你的孫子還在給我徒弟當洗菜工,你這是怎麽教的孫子啊?”


    正川雄一板著一張臉吃了一枚瓜子不說話了。


    沈抱石這個人在心裏沒什麽事兒的時候那份促狹性子就跟他的孫女一樣,盡管他一直拒絕承認這一點。


    比如這一刻,眼見得正川雄一吃癟了,他立刻就不甘於端茶看戲,一定要跳出來踩他大哥一腳:


    “是啊,大板板你的這個孫子……裝腔作勢的本事不如我孫女,廚藝不如我孫子……這個……”


    蘇仟在一邊默默地吃五香葵花籽和鬆子仁兒,這個老頭們**四溢的氛圍她摻和不進去啊。


    正巧這個時候沈何夕拎著折燕流魚兩把刀走過來了:“老頭兒,這個戰書上的裴板凳是誰?”


    “啊?”


    “戰書?”


    沈抱石把那張還粘著透明膠的“戰書”從沈何夕的手裏接了過來,放在離自己的眼睛距離半米的地方端詳了一下:“裴——板——凳……兩月之期已到,於明天下午正式挑戰沈家廚藝?”


    沈老頭兒想了一下:“這個板凳大概就是光頭吧?”


    本來就不認識幾個簡體字的正川雄一對著這張鬼畫符一樣的字條十分無力:“這個字、實在太醜!”


    徐漢生點點頭,他拿過字條又看了看:“這個人刀應該用的不錯,手腕的準確度和力度都有——也就是說他不是因為手上沒勁兒就把字寫得這麽醜的,他是真心寫字很醜啊。”


    蘇仟:“……”難道隻有我覺得這個家夥的名字很詭異麽?而且他不是來挑戰沈家的麽?你們這麽來挑剔人家戰書上的字兒真的好麽?說好的對對手的尊重呢?等等我什麽時候淪落到和黑豆一樣隻能蹲在旁邊默默吐槽了?說好的女神呢?


    正川雄一正要和徐漢生就這手醜字進一步研究一下,沈抱石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們發散出去的思維:“這個光頭啊,啊不,板凳啊,刀工確實不錯,穩準的勁兒都有。”


    正川大板板表示認同:“前幾天的、橙汁冬瓜絲他切的不錯。”


    “從手藝看,是蜀地的做法,下刀急且準,但是沒有被係統地調理過,隻知道求快求穩,技術粗糙的很。如果要打敗他就讓他做個要用刀費心的菜就行了,冬瓜球啊、西紅柿雕花啊,他一準兒歇菜。”吃了人家幾道菜,沈抱石已經把裴板凳做菜的底細摸清楚了。


    正川雄一也補充:“調味的水平、不到家,專業和、野路子混著用,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沈抱石歎了口氣,“明天讓大朝把他打服氣了,咱把他留下自己玩吧。”


    正川雄一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你玩我孫子、還不夠?”


    徐漢生嗬嗬一笑:“當初俞師父不也說了,教徒弟最好玩的是兩種,一種是煉心,一種是琢玉,你孫子廚藝水平肯定沒問題,玩得是心胸態度,這個是天分不錯態度不錯但是技術太糙……”


    沈抱石給自己的兩個老夥計各倒了一杯茶:“各有各的玩法。”


    蘇仟在自己的心裏對這個“板凳”默默點蠟。


    殊不知他悲慘的未來隻顯露了一部分,另一大半在那個站在桌邊的女孩兒那裏——對於這條板凳,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沈何夕聽著他們說話再看著這個紙條,想起的是一個滿頭卷毛的落拓漢子。


    “一個好女娃,就要每天開開心心滴,哪來的那麽多不開心?你想想,你開心是一天,不開心是另一天,你開心,吃你飯的人也開心,你不開心…………%¥*&”


    應和著一道道切熟肉的聲音,男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讓人擔心他會把唾沫噴進麵前香香的牛雜上麵。


    年輕女人的回答是繼續煮著自己鍋裏的燉牛肉,等到客人們來買的時候,她把一層口感柔軟又不失嚼勁的麵餅墊在飯盒的下麵,客人們想吃什麽就可以點一份配菜放在高湯裏煮上,配菜煮好之後碼放在餅上麵,再在上麵澆一大勺放了牛雜辣椒花椒的湯底,如果願意多花個三兩塊錢,還可以來一小塊香辣味道的牛肉,切成薄片浸在湯裏。


    那是下河幫所在的城市裏不起眼的一個夜市小攤子,晚上沈何夕會在這裏打工,老板是個刀工很好的卷毛男。


    頂著一頭雜亂無章的卷毛即使是夏天也穿著長袖的衫子,每天就在那裏不停地切著牛雜和配菜。


    那個男人就是裴板凳。


    他天天讓沈何夕開心一點,說不開心是對不起自己,但是等到撤了攤一群人喝酒聊天的時候,他常常會喝醉。


    “臭老頭,不教我手藝……仙人板板滴……我給他打了十幾年工,他什麽都不肯教我……”就從他酒後的醉話和別人的閑聊裏麵,沈何夕大概知道了這個總是嘮嘮叨叨的卷毛老板身世相當之坎坷。


    裴板凳從小生活在乞丐窩裏,在那裏高床暖枕都是浮雲塵埃,他呆到**歲被人送到了福利院,年紀大了性子也不怎麽好,隻能粗粗讀了幾年書然後進了錦城的一家大酒樓打工,當了整整十幾年的跟刀。


    他向往上河幫的手藝,偏偏生具下河幫的性子,離開了錦城之後他就這麽一直飄忽在蜀地,來到渝地開著小攤子做著香辣牛雜。


    當時的沈何夕從西北來到西南,本來是要去錦城找名師學藝,偏偏對這座霧都留戀了起來,她帶了一手剛從西北學到的麵食手藝被一碗抄手征服了身心,於是就進了這家老麻抄手的蒼蠅館子當白班的小工,幾天後的晚上她途徑夜市,正好瞅見裴板凳的攤子缺人手她就直接來了,還順便把他的經營方式改了一下。


    天氣這麽熱,香辣牛雜成本太高,像她這樣加了點客人可以自點的蔬菜蘑菇之類的東西,生意比以前好了一些,成本也不像以前那麽浮動太大了。


    白天沒事兒的時候他倆同是吃貨,到了晚上又一起擺攤,跟著裴板凳,年紀不過25的沈何夕覺得自己的這段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直到裴板凳把她的行蹤交給了黎端清來換他自己跟著黎端清學廚藝的機會。


    為什麽?


    她知道自己對於黎端清來說意味著沈家鮑參炮製秘法,她也知道黎端清對於自己是廚藝再次提升的機會,可是她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晚上喝酒的時候隨口說起自己不想去去天府樓黎大師手下學藝,轉手她就被對方賣了個好價錢。


    為什麽?


    她問裴板凳,一向嘮嘮叨叨的卷毛男人難得穿的整齊,但是一直沉默,沉默地跟在他們的後麵,沉默地回了天府樓。


    我們明明應該是朋友,為什麽你會用我去進行這種交換?


    這個問題,沈何夕沒有獲得答案。


    在天府樓裏,沈何夕是黎端清黎大師親自帶在身邊的女學生,算不上徒弟也算不上傳人,但是地位超然,沒人敢得罪。而裴板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混的活像一個物件。


    二十五歲的沈何夕固執地認為裴板凳欠她一個“為什麽”,可惜每當再次見麵,裴板凳給她的態度都是沉默。


    如果故事就在這裏結束,大概隻是沈何夕成長路上的一堂課,可是幾年之後,同樣是這個裴板凳,在沈何夕與欣悅鬧翻之後,第一時間把她推薦到了饕餮閣。


    那時的裴板凳是江南地區最有名氣的川菜大廚之一,仍然是一頭卷毛,可他似乎挺起了腰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除了麵對沈何夕的時候那個亙古不變的沉默態度。


    曾經的朋友,到了後來是相對無言,沈何夕再也沒問出那個為什麽。


    其實她自己很清楚,原因就是一個從底層爬起來的人不甘心自己一輩子沒有出頭的機會。這一次因緣際會,裴板凳有了這樣的一個機會,這樣的家夥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沈何夕把紙條排在石桌上,幾個人都看見自己擺在桌上的茶杯有輕微的晃動。


    讓一個石桌晃動……這力氣……


    大廚和吃貨們停下討論和走神,一起看著麵帶笑容的女孩兒。


    “這個戰書,我接了,明天下午我和他比刀工,你們給我當裁判。”


    不知道為啥,其餘在座的四個人都覺得,有點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有不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水小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水小草並收藏心有不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