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是當朝侍奉皇帝最久的大臣,久沐聖恩、便殿召侍、夜分始退。起先寓居城西四裏,每遇皇上宣召,來不及乘轎,便‘單騎疾馳’以赴。為了能夠最及時地應召入見,後來他特在靠近西苑的西長安街營建宅第,以便趨入。


    從他家到西苑門,不過半刻鍾的時間,嚴閣老都是在卯時前一刻出門,到了宮門前等上半刻正好開門,既不耽誤時間,也顯得誠心可嘉。


    今日雖然有點事情要操作,嚴閣老卻不肯破例,這就是所謂的宰相風度。大門在卯時前一刻準時打開,八抬暖轎便不疾不徐的向北行去,半刻鍾後轎子落下,轎夫與護衛們便肅立在周圍,一點聲響不發出。


    跟著老爺進宮的老人嚴年,輕輕敲一下轎子的窗戶,示意老爺已經到了。


    嚴嵩並不應聲,老人就是耐性好,不急不躁的等了不知多久,就聽外麵嚴年低低喚一聲道:“老爺,門開了。”


    坐在轎子裏的閣老打開一條縫隙,見外麵點著燈籠仍然伸手不見五指,低聲吩咐一句道:“等陸都督出來了,一聲。”嚴年應下後,嚴嵩便合上轎簾,不再說話。


    這回沒等多久,便聽嚴年略提高嗓門道:“太保大人,我家老夫人今晨做了栗子桂花粥,惦記著您最好這口,特意讓我家老爺給您捎一罐。”說著陪笑道:“老奴這就給您拿。”


    “還是老夫最好啊,”便聽一個爽朗的笑聲道:“還是我自己跟閣老討要吧。”


    聽到這個聲音,嚴嵩命人將轎門開,一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漢便出現他~麵前,滴水成冰的季節裏,這隻穿一件紅色的武士服……竟然跟皇帝一樣不畏寒暑,當然嘉靖那是嗑藥所致,這位卻靠得是精純的內力。


    位正是有著一串炫目頭銜的皇帝頭號親信,錦衣衛大都督,陸炳陸文明……但在嚴嵩嚴閣老地麵前,陸都督還是要低頭拱手,滿麵笑容的問好。


    嚴嵩深深看他一眼。低聲道:“拜托了。”便將一個陶罐子遞給他。


    陸炳道後便提著罐子上馬離開了。嚴嵩地轎子也緩緩起駕。駛進宮門而去。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從剛剛開啟地永定門外疾馳而至。駛向位於西苑對麵地通政司衙門。小半個時辰後。又一匹快馬從永定門駛進。向西華門外地錦衣衛衙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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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皇帝地左膀右臂。進行這次短暫而重大地接觸時。嘉靖本人也從睡夢中準時醒來。做一套龍虎山陶真人傳授地功課。待渾身汗起。麵色紅潤之後。這才在太監地服侍下洗漱更衣。吃一點早飯。再服食一些丹藥。然後會到萬壽宮中。會見他地內閣大臣。看看他地帝國又發生了什麽鬧心地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一點好消息了。以至於一想到吃完飯就要自尋煩惱。他就沒有一點食欲。


    麵對著滿桌子地禦膳。嘉靖幾乎沒有吃一口。便推下碗筷懨懨道:“服丹吧。”邊上侍立地黃錦趕緊捧上檀香木丹藥盒。打開高舉著跪在皇帝麵前。嘉靖帝伸出修長地手指。撚一顆鴿蛋大小地通紅丹藥。就著水吞服下去。頓時一股暖流全身遊遍全身。讓他精神一振。容光煥發起來。不由讚道:“陶天師煉地丹藥果然還是最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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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用膳的時候,陸炳也回到了他的衙門,在簽押房裏吃飯,麵對著嚴夫人親手熬製的栗子桂花粥,這位皇帝的奶兄弟,跟嘉靖一樣,也吃不下飯去。


    桌上擺著一張紙片,乃是從那陶罐底下取出來地,也是陸都督吃不下飯的原因所在。


    與他同桌而食的,還有一個身穿品官服,麵色黝黑的中年官員,他雖然臉色陰得出水,卻大口大口的吃飯,看來屬於心情越壞,胃口越好地那種。


    看著這家夥吃得那麽香,陸炳哭笑不得道:“青霞兄,別光顧著吃,倒是幫著想個辦法呀?”


    青霞是沈煉的號,這官員便是錦衣衛經曆官沈煉沈純甫,他好像被噎住了,使勁拍拍胸膛,吐出一口濁氣道:“嚴嵩要張經,讓大人您幫著說話……”


    “不是說話。”陸炳苦笑道:“是保持沉默。”


    “都是幫凶,沒有區別。”雖然比在紹興時老了許多,但沈煉地脾氣沒有一點改變,隻聽他硬邦邦道:“您要是再幫他,身後的名聲就徹底完了,說不得還會累及子孫。”


    有道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陸


    麵前官威極重,脾氣頗大,但偏偏就吃沈煉這一不惱,還一日比一日尊重。


    聞言苦惱地揉著額頭道:“他娘的,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當初夏言那個老倔驢,怎麽就那麽強呢?”


    陸炳說地是一段有名的公案……當年夏言在任時,有禦史掌握了他陸都督指使手下時常綁票富戶、勒索贖金的證據,準備一舉扳倒這位大特務頭子。雖然那時陸炳已經是權勢滔天的錦衣衛指揮使了,但他還是不敢與內閣首輔對抗……驚慌失措間,隻好帶了銀子上門求情。


    但夏言見到他和他帶來的東西,隻說了兩個字:“請回。”情急之下,陸炳隻好痛哭流涕,下跪求饒,後來夏言雖然原諒了他,卻狠狠的教訓他一頓,並說再有下次,看我怎麽收拾你。


    陸炳回來後被嚴世蕃逮個正著,三說兩說,便把他弄得此仇不報非君子,答應了嚴蕃請求,放出了關在詔獄中的仇鸞。就像昨夜那樣,嚴世蕃寫了一封告狀信,由仇鸞遞交給皇帝,扳倒了支持‘複套’的三邊總督曾銑。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四個字——‘結交近侍’。


    夏言乃是堅定支持曾銑一派,立刻被皇帝對號入座,將夏言法辦。夏言也成為大明朝開國以來唯一被判死刑的首輔,因為嚴東樓的那四個字——意思是邊將結交近臣,意味著圖謀。不管你是元老還是勳臣,隻要觸動了那至高的皇權,除了死,沒有別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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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炳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不是嚴世蕃那種壞透了的王八蛋,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夢見夏言向自己索命,幾年來都被錐心刺骨的自責,弄得苦不堪言……所以他喜歡沈煉罵自己,不僅不生氣,反而越罵越舒坦,這不是賤骨頭,這是自虐求解脫。


    當然僅限沈煉一人,如果別人敢罵一句,老虎凳辣椒水的伺候!


    因為沈煉用他的博學正直、坦蕩襟,已經征服了這位時常自相矛盾的大都督。無形中,陸炳不自覺的將他當成自己的良師益友,也早把這段心結講與他聽。


    以聽到陸炳仍然在埋怨夏言時,沈煉聲音不善道:“夏首輔雖然貌似古板,上胸懷寬廣,心存仁義,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被這種好人教訓幾句,比讓嚴世蕃那種惡棍奉承一百句,也要受用一萬倍。”


    陸炳舉雙手投:道:“我的沈先生啊,我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別抓住不放了,關鍵是現在該怎麽辦?”


    “簡單。”沈沉聲道:“憑良心說話。”


    陸炳沉默半晌,搖頭苦澀道:“談何容易啊?自從被嚴世蕃拉下水,我這些年來又自甘墮落,與他早已經瓜葛不清,被人視為‘嚴黨’了。”說著無力道:“別的不說,就憑嚴世蕃那手寫告狀信的本事,我就根本受不了。”


    “我就這一個主意,不聽算完!”沈煉冷笑道:“反正你陸都督名下已經有了夏言和曾銑的冤魂,多上徐階、張經、李天寵乃至湯克寬等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了!”陸炳懊惱的使勁揉搓著頭發,生氣道:“夏言那次,我尚且可以自我安慰是自保!可徐階這次,我要是幹了,這輩子就別想再睡穩覺了。”


    兩個人都氣呼呼的,誰也不理誰。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敲門道:“督公,東南急件!”


    陸炳沒好氣道:“誰的急件?”


    “浙江巡察使沈默,呈送陛下的浙江軍情總報。”


    “什麽巡察使?”陸了好一會,才恍然道:“是先生你的那位愛徒吧。”


    沈煉的臉一下子拉下來,低聲罵道:“臭小子,這時候淌什麽混水?”他真想把那玩意兒搶過來撕了。


    陸炳見他麵色猙獰,笑著安慰道:“先生別擔心,咱們先拿進來看看,要是有什麽不妥,幫他改改就是了。”說著嗬嗬笑道:“管保他不會倒黴,反倒還加官進爵。”變造文書對錦衣衛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現在陸炳又決定著張經的命運,這樣說一點都誇張。


    “拿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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