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報告?”嘉靖有興趣道。


    “陛下您欽命的浙江備倭巡察使,沈默沈拙言的。”陸炳恭聲道。


    “什麽?沈默?”嘉靖帝已經淡忘了自己心血**時的任命,但那次與嚴閣老鬧的那個‘什麽沈默’的笑話,卻讓他記憶猶新,所以一聽名字就什麽都想起來了,微微頷首道:“朕讓他寫一份東南軍情的稟報,就這麽點小事,怎麽到現在才呈上來?”


    陸炳心裏對沈默有了想法,自然要幫他解釋一番:“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心懷山河,在您眼裏的小事兒,在臣子們眼裏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哼,那就好了。


    ”嘉靖帝眉毛抖道:“若非滿朝皆是陽奉陰違、屍位素餐之輩,我大明何至於被小小的倭寇,給弄得焦頭爛額?”


    陸炳臉上一陣發臊,他覺自己就是其中的代表,趕緊岔過話題道:“微臣來時翻了一下,厚厚的一摞呢,起碼有十幾萬字,寫得是井井有條,深入淺出,尤為可貴的是,無論寫到哪個方麵,都有相關的文武簽字用印。這至少說明,其一,他確實把浙江走遍了;其二,他的說法確實可信,不然也不可能有那麽多文武作證;其三,”說著嗬嗬一笑道:“恭喜陛下,這真是個實心用事的大才子啊。”


    他說話的時,嘉靖皇帝在翻動沈默的報告,聞言雖不置可否,但不由認真起來,一看果然與往常看到的那種模棱兩可的奏報大為不同,十分的精確簡明,讓他可以不費心思的明白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


    而且沈默知這時代的人,普遍對數字不**,以至於很多官方文章上,不時出現什麽‘河寬千丈、樓高百丈’之類的笑話,便特意用一些簡單易懂地圖表,將那些數量關係表示出來,使嘉靖略略一翻,就感覺對東南了解的透徹了許多。


    嘉靖不是陸炳,對自江山的關心,遠遠勝過什麽張經、李天寵的死活,嚴徐階的暗鬥之類,所以他沒有急著去找什麽王江涇大捷,而是仔細從頭看這篇報告。


    沈默說原來東南地衛所早在成年間就已經爛透了。現在在戰鬥地部隊。都是官員們從浙江等地招募來地民兵。想把這些人練出來也確實需要時間;原來倭寇地領導者和主要力量。是一些數典忘祖地本國人。鋌而走險與日本人勾結。這才造成了十數萬人地大倭患……看來不是我大明奈何不了小日本。而是本國地不法之徒在其中作樂啊。嘉靖帝如是想道。


    沈默還用一係列戰力對比。指出明軍=:前地戰鬥力正處於恢複階段。想要達到倭寇地水平。需要至少一兩年地時間。而且重點介紹了倭寇以海島為基地、來去自如地行動特點。還客觀地分析了倭寇地來源構成。十分隱晦地暗示皇帝。想要徹底將其剿滅是十分困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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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裏針落可聞。皇帝翻動紙張地沙沙聲。聽起來十清晰。


    過了很久很久。嘉靖才緩緩抬起頭來。揉一揉發澀地眼睛……連午膳都沒顧上吃。他終於看完了長長地十幾萬字。東南沿海地一切。仿佛都活靈活現地展現在皇帝地眼前。雖然還是滿眼地瘡痍。但他地內心卻前所未有地平靜下來……之前長時間地暴躁不安。歸根結底都源於他對這個國家地失控。且怎麽也找不到解決之道。對於一個控製欲極強、自視極高地皇帝來說。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地。


    但是現在。他借著這篇有條不紊地稟報。終於把一團亂麻地東南局勢。理出了一些頭緒。相信再研究研究。心裏終究會敞亮起來地。想到這裏。那種可以掌握地力量感終於回來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地感覺。可真爽啊。


    嘉靖緩緩的閉上眼,感受著內心地激動……這種感覺自他登基以來共有三次,除了這次外,一次是三十年前,張&g;上了那‘雖聖人複生亦不能駁’的《大禮疏》,拉開了轟轟烈烈、曠日持久地大禮議,結果當然是好的不得了。雖然時間比較久遠了,但每次想起來還是十分愉悅,甚至比陶天師地丹藥還要過癮。


    第二次是六年前三邊總曾銑,為了徹底解決蒙古邊患,上的那份《重論複河套疏》,乃是一勞永逸之策,萬世社稷所賴也。嘉靖當時也很動,摩拳


    臉紅脖子粗,讓久經宦海地夏首輔,都以為皇帝幹一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誰知這次的激動就像六月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嘉靖皇帝向他的大臣們表演了一次川劇絕活大變臉,第二天就把那奏章扔進鼎爐裏,為煉丹事業做了貢獻,還把跟著激動起來的夏首輔,誑了個再也沒法再起的大跟頭。


    當然曾銑和張的命運也沒法比了,人家張&g;以末甲進士之卑微,晉身內閣首輔,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曾總督卻自此成了皇帝的眼中釘,後來被仇鸞一封告狀信給整倒,還連累著夏言一起上了法場。


    所以嘉靖皇帝沒有急著下結論,他得先弄明白,自己到底是真激動,還是假激動,如果是假激動,爹死娘改嫁,該幹啥幹啥。如果是真激動,那也得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麽做。


    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沈默的這篇奏疏,不像曾銑那樣激揚文字,指點江山,告訴皇帝你該這樣那樣做,好像否則就不配當皇帝一樣。恰恰相反,他隻是將東南的情況總結概括下來,沒有直接提出任何建。但皇帝在看完之後,腦海中卻立刻浮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且踮踮腳、伸伸手就能夠得著,絕對沒有讓皇帝勞神費心的地方。


    想到這裏,嘉靖中不禁浮現出一個念頭‘如果有這個小子在內閣,朕豈不是可以安心修煉了麽?’此念一出,他自己都失聲笑了起來,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小子還不到二十,連鄉試都沒參加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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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皇帝笑出聲,在邊上極無聊的陸都督,趕緊趁機道:“陛下覺著這報告如何?”


    嘉靖點點頭,聲道:“嗯,不錯……”對於刻薄的皇帝來說,能給出這樣的評價已經十分難得了。這才想起找陸炳來的初衷,笑罵一聲道:“你覺著這事兒該如何處置?”


    “簡在帝心,乾獨斷。”陸炳極為順溜道。


    嘉靖作勢要扔出那奏,笑罵道:“你也要跟朕耍滑頭嗎?”


    陸炳愁眉苦臉道:“陛下,這不是耍,實在是微臣也沒有主意啊。”說著翻開沈默的奏折道:“微臣重點看了王江涇大捷一段,沈默說‘文華與宗憲反複催促,張經終調大軍北上鬆江。然徐海等聞嘉杭空虛,水陸並進突入嘉善’看這一段吧,分明是張經頂不住壓力才出戰,還造成了嘉杭的險情,著實該殺。


    ”


    然後又指著下一段道:“但沈默後麵還到:‘宗憲退敵與嘉興後,張經旋即由鬆江來視師,然仍由宗憲總製王江涇之戰。’”說著很撓頭道:“這就有點意思了,張經是有王命旗牌的全權總督,在抵達嘉興之後,並沒有追究胡宗憲越權指揮軍隊的責任,而且還繼續放權,讓胡宗憲指揮大軍完成大捷。說起來這張經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行,當場讓賢給胡宗憲。”


    “屍位素餐罷了。”嘉靖帝冷哼一聲道:“那算什麽點?”


    陸炳瞪大眼睛道:“記著當初微臣初擔大任,怕自己能力不夠,壞了陛下的大事,您教誨我說:‘有能耐的上級,可以用沒本事的屬下,因為他自己就能拿主意,別人跑腿就是;可要是沒能耐的上級,就得用有本事的屬下了,雖然心裏會不舒坦,但總得有人給拿主意。’”便一臉認真道:“我覺著在這一點上,張經就做得不錯。”


    嘉靖的臉陰下來,想讓他改變主意,不比讓張&g;進內閣簡單多少。隻聽他冷聲道:“此戰姑且不論死罪,但張經欺誕不忠、畏敵怯戰,這總是事實吧?”


    陸炳對嘉靖太了解了,知道張經完蛋是一定了的,心說:‘張經啊張經,咱倆素未謀麵,我能救你一命已經是很夠意思了,可別指望我為你犯言直諫,硬保你的官位了。’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敢得罪嚴世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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