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建於嘉靖七年,亭內刻著嘉靖皇帝禦製敬一教師。


    亭東為祭酒的辦公房,西廂為司業辦公之處……祭酒校長也,司業副校長也。


    高拱的門敞開著,張居正站在外麵,恭聲裒報道:“大人,沈司業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便傳出來道:“哦,快請進。”


    張居正朝沈默遞個眼神,佼先一步進去了。


    不知怎的,沈默竟稍稍有些緊張,深吸口氣,暗笑自己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怎麽到了小河溝-裏還會手潮?自嘲的笑一下,心說他還能吃了我?便進去房內,正見著高拱從大案後起身,朝自己爽朗笑道:“沈司業,老夫久仰大名了。”


    沈默見他一看就是個北方人,體型高壯,相貌瑰奇,絡腮濃胡,衣著卻不甚講究,那件緋紅官袍上,明顯有幾處汙漬,他卻渾不在意,就那麽一直穿著。


    但要以為他是個粗豪的漢子,那就大錯特錯了……隻見高拱的兩條眉毛粗且高挑,幾乎是直豎在那雙目光銳利的眼睛上,乃是典型的狼眉鷹目!再看他嘴角薄且下垂,顯得孤意昂直,必然是個極不好打交道的。


    但讓沈默‘受寵若驚’的是,高拱竟然笑臉相對,還起身相迎,這讓他不禁暗暗嘀咕,難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默這邊隻是有些小吃驚,那邊站著的張居正,卻已經快驚掉下巴了,他可清晰記得,上個月自己上任,被高校長晾了半天,等忙完了才一板一眼的對他訓話,從頭到尾都欠奉一絲笑容,更沒有欠欠身。


    怎麽到了沈默這裏,‘高閻王’就變成笑麵佛了呢?難道人和人的差距就這麽大嗎?他在這腹誹,邳邊沈默和高拱已經寒暄完,分主賓就坐了。


    隻聽高拱沉聲道:“絡還站著幹嘛?”張居正這才回過神來,心中苦笑一聲,在下首坐了,陪著兩人說話。


    便聽高拱問沈默道:“拙言,你的別號是什麽?”沈默笑笑道:“回大人的話,下官尚未表字。”


    高拱奇怪道:“這是為何?”一般官員,隻要外放縣太爺,都會娶個小、取個號來犒賞一下自己,沈默都幹到過巡撫過沒有取字,讓高校長不太理解。


    沈默解釋道:“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誌得意滿,所以未曾取字。


    高拱聞言摸著濃密的胡子,讚道:“果然是非常之人啊!”他這從不拍馬p的,一旦破了例,自己都一身雞皮疙瘩。


    趕緊話鋒一轉道:“不過,取字的意義,不僅在於以示尊貴,還是為了尊長。”


    老師你取了字,別人就不能稱呼你父母取的名;自己取了號,別人就不稱呼老師取的字,相當於把師長所賜的名字供起來,所以高拱才有此一說。


    他又道:“這本是你的私事,但既然為司業,就得為學生們做個表率,所以拙言還是考慮一下吧?”沈默心說,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考慮什麽?便笑道:“大人說的是,確實是下官考慮不周,我盡快想一個。”


    “這就想吧。”


    高拱笑道:“待會兒要向師生們引見,還是有個別號妥帖些,你說是不是啊?”張居正聽了心中暗笑,b以為高肅卿對沈默不一樣呢,結果三句話便露出獨裁本性。


    沈默聽說過b婚的,也聽說過b債的,就是沒聽說過還有b號的,心說這不是難為人嗎?當然,腹誹歸腹誹,該取還是得取,隻好開動腦筋道:“要不,叫紹蘇吧,紀念一下下官的故鄉和第二故鄉吧。”


    “意義不錯,”高拱尋思一會兒,卻又道:“不過‘紹蘇’有些女氣,似乎不太合適……我這麽說,你不介意吧?”沈默表情僵硬的笑笑苴:“大人說的是。”


    誰知高拱竟越說越來勁道:“不如叫江南’吧,紹興也是江南,蘇州更是江南,一個意思,卻大氣許多。”


    旁聽的張居正這個汗呀,終於忍不住嘴道:“大人,取字這種事,不好越俎代庖吧?”高拱這才有些不好意思,便哈哈笑道:“我不過是提個建議,當然還要拙言定奪了。”


    沈默還能說什麽,隻能強笑道:“‘江南,確實比‘紹蘇’好得多,就用這個吧。”


    “拙言可以再想一個嘛……”高拱的謙虛勁兒倒上來了。


    沈默心說:‘靠,放什麽馬後炮?’對於伺候領導,他上輩子就有豐富的經驗,哪裏還會拂了高拱的美意,隻好堅決道:“不換了,絕對不換了。”


    高拱大喜道=“江南,以後就這樣稱呼你了一一一一一一”頓’又道=“可以嗎?”沈默這個無奈啊,苦笑道:“大人還是可以稱呼我拙言的。”


    這是對上級和長輩的尊敬。


    高拱卻搖頭道:“還是叫江南吧。”


    此刻大門已開,沒有門衛,沈默便輕撩官袍下襟,準備進去。


    卻聽身後有個清亮的聲手道:“拙言,早啊!”沈默聞言收住腳,回首芙道:“太嶽兄,你也早啊。”


    便見張居正身著得體的藍色官袍,白紗中單的領子纖塵不染,更顯得頎麵秀眉,鼻若懸膽。


    一雙鳳目光蘊翩然,三經長須有條不紊,雖不過五品青色官服,卻真生得人中龍鳳,望之儼然一溪風月、踏碎瓊瑤,連著滿身的清氣傲然。


    不過他此刻笑得發自內心,沒有絲毫的驕傲一一因為在沈默麵前張太嶽沒有絲毫驕傲的費本,無論比學曆還是履曆,甚至連相貌氣度上,他都更欣賞沈默這種溫潤如玉,鋒芒內斂,卻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讓人十分願意跟他相交,卻又不敢過分放肆。


    張居正知道,這是沈默本身的性格,與後天封疆的磨礪,才修煉形成的一種氣度,比自己卻要高一個檔次……不過不要緊,等我將來有了權力的洗禮,一樣可以超過他,小張大人如是想道。


    心裏想什麽,一點不耽詔他跟沈默說話,張居正一臉苦笑道:“上官嚴,則屬下苦。


    日後你就知道,每日應卯是件多痛苦的事兒了。”


    沈默揮下手,讓三尺他們跟著張居正的轎子去停放,兩人便抬步進了國子監。


    迎麵便見一座宏偉的琉璃牌坊,正麵額書‘圍橋教澤’走過去一看,陰麵為‘學海節觀’四個大字,都是成祖爺的手書。


    過了牌坊,上到國子監內的正道,行道兩邊古槐成片、參天蔽目。


    此時天早,監內還未有學生,隻有微風拂過樹冠,發出沙沙的樹葉摩擦聲。


    兩人是在這植滿古槐的行道上,沈默打量著四周的景致,深吸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笑道:“北京城好多槐樹,這裏尤其多啊……”“麵三槐,三公位焉。


    張居正微笑道:“國子監不種槐,還種什麽樹?”所謂的‘麵三槐,三公位焉,指的是在皇宮大門外,種植著三棵大槐樹,分別代表太師、太傅、太保,所謂‘登槐鼎之任’,即三公之位。


    所以從周代開始,國槐便被視為‘公卿大夫之樹,在國子監內外廣泛種植,喻示為國培養棟梁之才。


    因此天下上萬種樹木,比槐樹珍貴的不計其數,卻隻有它被冠以為‘國’,稱之為國槐!**著道邊的滄桑古槐,張居正感慨道:“這些國槐的年紀,比我國朝還長,元代便已經種在國子監,當時的北京還叫大都呢。”


    沈默點點頭,心中也湧起些興亡盛衰之感,輕聲道:“是啊,二百年了,國子監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不管是何等風流人物,不管多麽位高權重,都已經做了土……隻有這國槐,還是那麽鬱鬱蔥蔥。”


    張居正聞言笑道:“拙言,樹有枯榮,人有輪回。


    雖有落葉紛飛,卻也必有新芽展顏。


    這天下,早晚有我們的舞台,到時候拚搏過、精彩過、成功過,就算是最後做了土,又有什麽遺憾呢?”沈默點點頭道:“太嶽,你這份胸襟氣矢,確實不是常人可比啊。


    “拙言,彼此彼此,何須恭維呢?”張居正聞言放聲笑道:“咱們快走吧,祭酒大人的脾氣可不好。”


    沈默笑笑,跟著他穿過行道兩側的也就是貢生、監生們的教室,然後過二進的彝倫堂,這院子裏最顯眼,卻不是那堂,而是一棵五丈高,五人合抱不過來的雙幹大槐樹,這可不是元朝人種的,據說已經有上千年了。


    雖然急著趕路,沈默還是要感歎一聲:“這怕是世上最大的一棵國槐了吧?”張居正沒有接他的話頭,卻沒頭沒腦的蹦出一句道。


    “槐之言懷也。


    懷來遠人於此,欲與之謀。”


    說完指一指三進的門口,輕聲道:“千萬不要小覷高肅卿。”


    沈默心中一凜,點點頭,敢他進合了。


    三進院是辦公區域,十進門使見正中有一亭,名曰‘敬一那你隨便了。


    ’沈默徹底無奈了,不禁開始擔心,日後該如何熬過去。


    給他取了號,高拱道:“咱們說正事吧,我先向珠簡單介紹下國子監的情況。”


    沈默肅然道:“大人請講,下官洗耳恭聽。”


    “我大明雖然有兩座最高學府,但毫無疑問,北監才是最核心的。”


    高拱道:“我們國子監擔負著為國育才的重任,雖然不顯赫,卻是國家的大計所在,容不得有絲毫馬虎懈怠!”說到這,他的表情已經非常嚴肅了,沈默凜然道:“下官記住了。”


    高拱點點頭道:“監內我為祭酒,二位為司業,我們三人共掌儒學訓導之政,為國子監首腦,本監又下設繩愆、博士、典簿、掌饌四廳……其中繩恝廳負責糾正監生的操行,衡量教員的教學成績;博士廳有五經博士,有助教,分別負責教育本監六堂的監生;典落廳宇文牘及金錢出納等事務;掌饌廳則是負責飲食的地方,不提也罷。”


    頓一頓,又道:“按例衍聖公也是我們國子監的,不過人家在曲阜快活,跟咱們向來沒來往,就當不存在好了。”


    沈默笑著點點失道:“下官晚得了。”


    “說完了教職,再說監生,這個務必聽清楚了。”


    高拱道:“學內監生分為四類:舉監、貢監、蔭監、例監。


    他們是良莠不齊的,舉監是參加京師會試落選的舉人,複由翰林院擇優送入國子監學習,這些人可以算是監中的精英,本身素質就高,也都是官身,所以不用管束,隻需給他們提供個書的地方即可。”


    “貢監是天下府州縣各學,選送到監內學習的。”


    高拱毫不諱言道:“拙言也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因為貢舉的標準徒具虛名,結果變成了論資排輩,僅以食廩膳年久者為先……所以必然是一些年紀大、學問差的入選,因此監生成績差劣。”


    說著笑笑道:“不過好在他們的目的也不再是書,而是為了混幾年,放到地方上當個小官罷了。


    所以隻需約束他們的言行,教導他們訓條,至於學業上,就不必那麽嚴苛了。


    “蔭監是三品官以上子弟,以及勳戚子弟入監書;例監是國家有事,財用不足,平民納栗於官府後,特許其子弟入監學習者,故又稱民生。”


    高拱道:“蔭生與民生,基本上跟貢生一樣,也不用在學業上作要求,隻要嚴格約束他們的吝行舉止,不讓他們給本監丟人即可。


    沈默聽高拱介紹完四類學生,心說這些活,繩愆廳就全幹了,最多再加上個掌饌廳,還要那些博士助教幹啥?張居正精到他的想法,便道:“原先國子監確實是爛透了,入監者捐納泛濫;在監中胡作非為;出監後庸碌無能,監生之名,遂為人賤祝,與國初盛況判若雲泥。”


    說著話鋒一轉道:“但大人上任後,決意改變這種現狀,恢複國初盛況。


    持舉、貢、蔭、例四類監生,盡數劃歸繩愆廳管轄約束;並獲得陛下的首肯,於各府州縣常貢之外,再行選貢一一通過嚴格的考試,把學行兼優、年輕有為者選貢入國子監學習,如今情況已大為好轉了。”


    “太嶽不必吹捧我。”


    高拱不禁搖頭道:“事先我想得太簡單,沒料到我這個‘選貢是不受歡迎的。


    真正的好苗子,各地都攥著不放,那些地方官們,還指望能出個你倆這樣的學生呢,怎麽會把最強的廩生貢獻給國子監?”說著苦笑道:“而且就像太嶽說絡,國子監前些年的名聲太臭,很多人都不願意當這個‘監生’,兩方麵因素綜合起來,注定了選來的學生也沒有多麽高的素質,充其量不過是些中人之姿,聽話好管罷了。”


    高拱又苦笑一聲道:“今年大比,是本官上任來的第一次,是騾子是馬,都得牽出來溜溜了。”


    說著麵色一沉道:“當初陛下同意開遍貢時,我可是立下軍令狀的,要是這批學生的錄取比數,低於全國的平均水準,那我就得引咎辭職,並領受一頓廷杖。”


    沈默一聽,暗叫不好,卻沒法阻止高拱幽幽道:“我這個祭酒去領罰的時候,二位司業定然是陪著的,到時候可別怪老夫啊。”


    不怪你怪誰呀?’沈默和張居正幾乎是同時腹誹道:‘攬權的時候胡亂吹牛,出了事兒拉別人頂包,真是不當人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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