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的隋軍大營之內,一堆堆篝火已經點燃,隋軍主帥楊集下令宰羊兩萬隻來犒賞三軍,雖然沒有酒,但隋軍將士個個都興高采烈的享受著勝利的喜悅。


    中軍大帳前麵的空地,楊集和幾名主將一邊乘涼、一邊吃著今天的晚膳;一張張簡單搭起的幾案之上,除了史萬歲、楊綸、薛世雄等後來之將有肉,楊集和王行本、堯君素、薛舉、李大通、蘇亶他們麵前一律是野菜、蘑菇之類的素食,經過張出塵烹飪出來的這些素菜,美味之極。


    “金剛奴,你素來無肉不歡,今天怎麽不吃肉了?”這不是什麽正式場合,所以楊綸叫得相當隨意,笑著說道:“莫非你想出家為僧不成?”


    “我又不差錢,我出什麽家啊?”楊集一臉嫌棄的說道:“我是吃肉的時間太長了,吃得我現在看到肉食就反胃,惡心得想吐。”


    “殿下所言極是。”王行本、堯君素、薛舉、李大通等人聞言,紛紛點頭讚同,他們從伊州出發至今,天天都吃肉、頓頓都吃肉,誰受得了啊?


    “你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楊綸有些哭笑不得,生平首次聽到有人說吃肉吃到惡心得想吐。


    “我倒是能夠理解。隻因我以前深入大漠掠奪突厥人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史萬歲笑了起來,向楊集問道。“衛王,現在隻剩阿史那步度那幾萬名士兵了,我們接下來應該如何?明天就打過去嗎?”


    楊綸接話道:“這也是我想問的話,不過我在這個問題之前,先要問一個很不理解的問題。”


    “什麽問題?盡管問。”楊集笑著說道。


    “今天這一戰,步迦可汗不但損失了十多萬大軍,連本人也被我殺死了,可以說是大局已定。至於陷入前後夾攻的阿史那步度,雖然阿史那步度還有四萬多名精銳之師,但是他的兵力遠不如我們大隋和啟民可汗,實際上已經翻不起什麽浪花了。”楊綸目光看向楊集,問道:“我的問題就是——我軍今天明明可以一股作氣破了阿史那步度,為何卻止步不前了呢?”


    “阿史那步度麾下的突厥兵確實會因為的戰爭陷入短暫混亂、恐懼、恐慌,但我們今天要是強攻的話,必會激起他們背水一戰的決死之心,這樣會讓我軍出現重大的傷亡。”楊集解釋完畢,微笑道:“但若我們等上兩三天時間,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有何不同?”楊綸疑惑道。


    眾人也紛紛停箸,將目光看向了楊集。


    “王兄或許覺得那些潰兵會使阿史那步度增加部份戰鬥力,可是我卻認為那些潰兵不是什麽戰力,而是恐慌恐懼情緒的散播者。”楊集說道:“兵法有雲:‘凡伐國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勝為上,兵勝為下’,我們要做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而不是硬碰硬。所以要將潰兵這種恐懼和害怕的情緒擴散到全軍,現在我們止步不前、蓄勢待發,是告訴他們:我們不是打不過他們,而是不想打、懶得打,他們在鬆一口氣的同時,那股恐懼情緒會不斷擴大,兩三天之後,我軍再攻之時,先以金狼頭大旗和步迦可汗、第二可汗的人頭威懾,使其喪失膽魄,而後揮兵猛攻,敵軍必然士氣渙散,我軍便可一戰而定!況且阿史那步度想要突圍,也不會朝我們這邊打,是吧?”


    阿史那步度倒不是不能打,隻是時機不對。


    對於楊集來說,這支軍隊已經不具備什麽威脅能力了,隻是這場大戰結束以後,涼州會進入一段時間的休整,把多餘的時間用在建設地方之上。關鍵是羌人問題才是最該解決的問題,雖然已經有不少羌人寨子被韋雲起說服下山,但還有很多羌人部落、寨子沒有下山,他們不信任朝廷是次要原因,主要還是受到慕容伏允蠱惑。


    在這段時間內,這類羌人和吐穀渾人眉來眼去、很不老實,不但企圖混水摸魚,甚至有的羌人部落還跟吐穀渾人搶了一些往來於瓜州、甘州的商隊,這也是楊集從史萬歲聽到的消息。


    這些人所造下的孽,楊集自然要一一清算;而清算,則意味需要能征善戰的軍隊去鎮壓,所以他不想把將士們消耗在眼下這場必勝的戰爭之中。當然了,阿史那步度和啟民可汗要是狗咬狗那就更圓滿了。


    “你這家夥,真是士別三日,令為兄刮目相看呐。”楊綸嘖嘖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狡詐了?跟誰學的?”


    “自然是跟孫子學的。”楊集笑了一笑:“不談這個了,我們今天抓到多少俘虜?”


    “啟稟殿下!”蘇亶起身,拱手答道:“倉促之間,卑職統計到了三萬六千三百餘人。”


    “這麽多?”楊集聽得嚇了一跳。


    “不算多。”比較了解情況的史萬歲說道:“步迦可汗帶來了三十五萬大軍,陰世師率領擊潰了五萬前鋒,在大同城內外前前後後死了近十二萬人,另有六萬鐵勒兵被段文振和啟民可汗打散,阿史那步度前後又分走六萬,如今我們抓到三萬六千餘人很合理。”


    “原來如此!”楊集點了點頭,有些擔心的問道:“有沒有重傷的、殘疾的?”


    “沒有!”蘇亶肅然道:“突厥傷兵非常勇悍,他們非但不投降,還膽敢向我軍還擊,所以我軍將士被迫作戰,將之一一擊殺。”


    是你讓人宰的好不好?


    “……”眾人看著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蘇亶,心中盡皆無語。


    楊集吩咐道:“英雄值得欽佩,明天讓人好生安葬。”


    “喏。”蘇亶應了一聲,重新坐下。


    “這一戰,大同城不僅打得最艱苦、犧牲最多、斬敵之數自然也是最多的…若非他們為我牽製了步迦可汗大軍,我也無法無所顧慮的在大湖區大殺特殺。”楊集說道:“所以首功當是大同城軍民、甘州軍民。”


    眾人聽得暗自遺憾,其實楊集之功才是最大的,他在大湖區殲滅的突厥兵、突厥有生之力也不少,而且他是此戰的主帥。大同城軍民立下的功勞,其實是他用人得當,所以歸根結底首功都在他的身上。不過眾人心中也敬佩不已,肯為屬下放棄本該屬於自己的首功,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倒是楊綸聽得若有所思,也大致了解了楊集的用意,畢竟他是親王,而且官拜涼洲刺史、大總管、右衛上將軍,官當到他這種地步,幾乎已經到頭了,若是拿下首功,朝廷怎麽封?


    雖然在楊堅時代內,不用擔心功高震主,但以後呢?以後楊集要是立功了,楊廣怎麽封?所以楊集主動放棄首功,實際上是十分明智的選擇。


    而以楊堅的英明、以及對楊集疼愛,他又豈能虧待自己的寶貝侄兒?一大堆實實在在的財物肯定是少不了的。


    “啟稟衛王。”這時,一名校尉匆匆來報:“張司馬、劉刺史、張副總管、楊民曹、陰兵曹等人求見。”


    “快請。”楊集連忙起身相迎,大同城化作一片焦土,可謂是百廢待興,而且這些大功臣實在太辛苦了,所以楊集隻是讓人把自己取得的戰果、犒賞之物送去,並且讓他們好生休息幾天,誰想到他們還是來了。


    當他們一行人走了不到百步,便看到一群疲憊不堪的勇士疾步而來。


    每個人都蓬頭垢麵、形銷骨立,雖然都失去了以前的英姿和風采,但是每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猛虎一般的氣息,讓人不敢逼視。


    “張須陀參見殿下。”


    “劉權參見殿下。”


    “張定和參見殿下”


    “楊善會參見殿下。”


    “陰世師參見殿下。”


    “韋雲起……”


    “李靖……”


    “獨孤平雲……”


    “宋正本……”


    眾人見到楊集率眾出迎,連忙上前行禮。


    “免禮!”楊集連忙上前,伸手將大家一一扶起,看著他們憔悴了許多的麵容,隻覺胸口有些堵,故作不滿的說道:“不是讓你們休息嗎?怎麽都跑來了?不遵主帥之令,罰你們每人吃烤羊肉十斤。”


    “???”眾人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怎麽?嫌罰輕了?”楊集笑問。


    “自然不是!”張須陀苦笑一聲,代替眾人作答:“若是換作平時,末將等人巴不得有這樣的處罰,隻是今日聞著幾萬人的屍體從肉香味,變得焦臭味,現在實在食難下咽,殿下今天要罰,就罰我們不能吃飯好了。”


    “張司馬言之有不錯。”劉權亦是苦笑道:“你們吃肉,我們喝幾碗水就行了。”


    楊集等人盡皆大笑,楊集笑著向李大亮吩咐道:“去找些葡萄酒來,這東西甜絲絲的,可以滋腹養胃。”


    “多謝殿下!”張須陀等人拜謝。


    眾人重新入座之後,楊集問道:“你們都來了,誰在大同城收拾殘局?”


    “屈突總管。”


    “屈突總管。”


    “屈突通。”


    “……”


    楊集聽到眾人不約而同的報出屈突通,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也沒有放在心上,緊接著便向張須陀說道:“張司馬,把你們這邊的情況詳細說來聽聽。”


    “喏。”張須陀深吸了一口氣,把事情的始末從楊集離開甘州說起,再到步迦可汗大舉壓境後的安排,然後是朝廷官員扣留軍情……。


    ……


    與此同時,四十裏之外的阿史那步度大營充斥著悲傷的氣氛,涼爽的夜風之中夾雜著一些悲傷的曲子、哀泣之聲,那是祭司在悼念亡者的聲音,隻是此刻聽在阿史那步度耳朵裏,那些聲音卻慢慢變了味道,而哭泣之聲也越來越大,很快就彌漫了整座軍營。


    算起來,從他們出兵到現在,也不過是兩個多月的時間,但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三十多萬大軍聲勢浩大、躊躇滿誌的殺向大同城,那時候,幾乎每個人都認為兵鋒所過,寸草不生。可是緊跟著就被打落到穀底。


    原本是向著突厥的局勢,不知從何時開始悄無聲息的發生了逆轉。


    阿史那步度仔細的想了想,從時間上算,應該是從楊集繞道匈奴湖,奇襲大湖區開始算,短短一個月內,他們的大湖區便被殺得屍橫遍野,求救的傳信兵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來。大可汗本想在涼洲大地跟隋軍拚破壞,隻是他們還沒接近大同城,五萬前鋒就被隋軍殺得七零八亂……到如今,隻剩下他這點軍隊了,哪怕把潰兵加起來,也隻有七萬多人,三十五萬大軍一下子就縮小五分之四。


    他現在帶著這幾萬毫無戰意的士兵困守大營,眼睜睜的看著絕望的氣息一點點的籠罩全營,可他卻沒有絲毫辦法,畢竟他們今天敗得實在太慘了,甚至連大可汗、第二可汗等等重要人物都死了。


    這樣一支軍隊,休要說是去跟士氣如虹的隋軍打了,便是啟民可汗恐怕也打不過。


    更要命的是,他的後勤重地是在老營那邊,帶來的糧食根本撐不過四天時間。


    一旦消耗幹淨,那麽敗亡隻是時間問題。


    想到慘淡前景,坐在大帳內的阿史那步度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營破之日其他人或許能夠活下去,但自己肯定沒有幸理,因為他不但是此軍主帥,還是阿史那家族子弟、步迦可汗指定的未來繼承人之一,啟民可汗沒有放過自己的理由、隋軍沒有放過自己理由,甚至就連軍中的鐵勒人,也沒有放過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隻能在兵敗之前離開,至於去哪裏?


    於都斤山以東的南部是啟民可汗的天下、北部是鐵勒人的天下,大湖區也不安全,至於從隋朝控製的地盤去西突厥,阿史那步度連想都不敢想,現在看來,也隻能去牙帳了,以他的本事,不說能夠統一東/突厥,但割據於都斤山和肯特山之間的廣袤的河穀草原卻沒什麽問題,就算自己沒有當大可汗的能力,卻也可以尊貪汗可汗、阿史那懷德中的一個人為大可汗。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把這支兵馬帶走。


    “將軍,你找我們有何事?”這時,蒙攝和幾名武將有些疲憊的來到大帳,紛紛向阿史那步度行禮。


    “都來了?”阿史那步度看了大家一眼,很是直接的說道:“我軍受潰兵的影響,全軍上下都失去了作戰的勇氣,而且我們外無援軍、內無糧草;要是繼續守下去,我認為是死路一條。蒙攝,你認為呢?”


    被點名的蒙攝默然點頭,苦笑著說道:“正如將軍所言,我軍士兵已經被潰兵影響到了接近崩潰的地步了,不管是打還是守,都是敗亡的結果。但不知將軍有何想法?”


    阿史那步度歎息道:“段文振和染幹已經退到七十裏外的隘口休整,而西邊的隋軍忙著打掃戰場,還未對我們形成合圍之勢,我等可以率領大軍北撤。”


    “北撤?怎麽撤?”蒙攝皺眉詢問。


    阿史那步度說道:“我在準備伏擊染幹之時,斥候在西邊三十裏外發現了一個缺口,這個缺口通到龍勒水,沿著龍勒水西行數十裏,便是涿邪山的逐邪陘,從這裏可以進入大湖區。”


    “逐邪陘?”蒙攝沉吟半晌,說道:“逐邪陘異常難行,而且我們西行三十多裏的話,大軍根本瞞不過隋軍斥候。”


    “七萬大軍自然不能全帶,你從仆骨部挑選五千名忠誠於你的勇士,而我則挑出一萬人,然後一人三騎、多負糧草,一旦準備就緒,便讓全軍向隋軍投降。”阿史那步度說道:“我們這一萬五千人擔任後軍,到了隘口以後,我們快速脫離大軍,向龍勒水方向飛馳,至於其他事情,就不用管了。”


    阿史那步度這是準備斷臂求生了!


    以他們現在的情況,打也打不過、守也守不了,倒不如趁著隋軍放鬆警惕之時,以大軍投降為餌,自己帶著心腹士兵迅速逃離,待隋軍收攏完降兵,他們早已遠遁,本來他是不想帶蒙攝的,但此人是全軍副將,且異常精明,他的行動根本就瞞不過蒙攝,於是便把他也算了進來。


    蒙攝想了一會兒,十分苦澀的點了點頭道:“我沒意見,那就這麽辦吧。”


    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了,雖然他隻能帶五千名勇士回去,但是從總兵力上說,他的配比遠遠超過隻帶萬人的阿史那步度。


    “好,大家去準備吧。”阿史那步度無奈的下令道。


    事實上東邊二十多裏外也有這樣一個隘口,但阿史那步度並不想把這支軍隊送給啟民可汗,畢竟他們兩人是東/突厥的直接競爭者,他又豈能白白送給注定是敵人的啟民可汗幾萬大軍?至於隋朝,不但是東/突厥之爭的局外人,而且隋軍本身就已經強大無比了,哪怕他們將這支降兵吞並幹淨,對他阿史那步度也沒什麽影響。


    出於此慮,他才決定將這支兵馬送給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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