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首要之敵,不是朝廷之上的政敵,而是世家門閥,要對付這麽一個隱藏在民間的龐然大物,他也隻能用潤物無聲的手段針而對之。


    官府的力量終究是官府的,借用一兩次還行,若是長期把公器私用,遲早會出大事。而王府雖然有自己的力量,雖有商業網絡為情報點,但多數是處於陽光之下;至於楊集的暗勢力朱雀、玄武還很弱小,單憑這些人,楊集不足以在第一時間獲得第一手資料,於是便將目光瞟向了大興城內的地痞流氓。


    大興城作為當今世上規模最大、人口最多、經濟最繁榮的超級都市,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各方人士前來討生活、定居。


    這些人到了大興城以後,有的求職求學、有的經商、有的置業;但也有一小撮人不務正業、為非作歹,常以遊俠的身份寄居在權貴家中,幫助其經營產業、看家護院之餘,多行見不得人的不法之事。


    還有一些彪悍奸詐之士,既沒有生活來源,卻又瞧不上收入低、來錢慢的正當行業,而且還不想受主家嚴峻的家規束縛,便在城內幹去了偷搶拐騙之事,如果在盜竊之時聽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就拿去販賣。


    似這等不幹正事的混混,簡直如同蟑螂一般的存在,在大興城極不招人待見,百姓將之恨之入骨、人人喊打,官府動輒上刑輕則鞭撻,便是同樣不務正業的遊俠都瞧不起他們。但是一類人,往往又是消息最靈通的群體。


    而楊集現在,便是將目光瞞向了這個群體,打算以“天門十八堂”收這些人為己用,創立一個酷似狗仔隊的‘集團’,在幫自己打探情報之餘,又能販賣、散布一些真真假假消息給其他人。


    至於其他價值,楊集也沒有想好,也隻有先把它成立起來、整合起來,再視其價值來定了。


    被楊集委以重任的柳絮雖然聰明,可她隻是一個小姑娘,閱曆不足,思想也跳不出時代的範疇。而且古代不像有電影、電視、網絡,一些管理之術、謀算書、兵法,就連中小貴族子弟都沒有見過,更別是說是出身卑微的柳絮了。


    楊集讓他來負責此事,著實是為難人家小姑娘了。不過楊集雖然沒有參與過黑澀會,但是他前世卻看過這方麵影視作品、小說,甚至還知道很多轟動全國的黑白通吃的大案,看多了、聽多了,也隱隱約約的知道這些吃遍黑白兩道的大人物是怎麽犯罪的。


    當他將一些故事情節、犯罪邏輯透露出來,直令柳絮驚為天人,無限欽佩地道:“公子當真是慧眼如炬,奴婢一點都不知道,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還包含著這麽多道理。”


    楊集忽悠道:“這些,都是我從秘書省的卷宗看到的,隻是沒有親眼見過、沒有親自用過,現在把實際需要和卷宗上的犯罪記錄一結合,我就想出了這些辦法。”


    柳絮歎服道:“難怪朝廷從來沒有公布貪官汙吏犯罪的細節,否則,定然是抓走一個,卻教出千千萬萬個。”


    “既然你知道這個道理,那就不能透露出去。”楊集深以為然,他告訴柳絮的,不就是通過一些驚天大案中學來的麽?隻不過後世之所以選擇公開,並允許登報、允許影視來演繹,一是已經玩爛了,二是國家防禦的手段也多不勝多、層出不窮,根本不怕其他人學以致用。但是一些在後世耳熟能詳常識拿到千多前的大隋,依然是異常先進的東西。


    柳絮連忙欠身道:“奴婢明白。”


    楊集沉吟半晌,吩咐道:“王世充暫時放在一邊,重心放在宇文府上,另外發動那些混混,讓他們盯著宇文化及,凡是他碰麵、聚會的人都記錄好;另外,他在某個店鋪、某個青樓的次數多少、時間長短,也要記錄。如果可以的話,把宇文府的商業網絡也梳理清楚。”


    “喏。”柳絮猶豫了一下,壯起膽子向楊集說道:“公子,奴婢有些疑惑,不知可否詢問?”


    “盡管問!”楊集坐了下來,微笑著道:“我對你們的要求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以後有什麽疑惑,隻管直接問,這樣也免得你猜出一個南轅北轍的答案來。”


    柳絮點了點頭,說道:“宇文化及已經是一個平民了,不知公子為何對他如此重視?”


    對於自己的心腹親信,楊集也沒有藏著掖著,將事情的起因說了一遍,然後說道:“宇文化及丟官,是因為宇文述向楊諒泄密的犧牲品而已。聖人之所以將他免為平民,既是給我一個交待,同時也是對我當武舉總監察、乙榜主考官的一個回應,否則,那會我昨天剛履新、今天就免了宇文化及?而宇文化及有一個了起的父親,隻要他父親在世,就有複出的機會。”


    柳絮聽了此言,心中替楊集深感不值,還有一種主辱臣死的憤慨,她怫然不樂的說道:“公子差點被宇文述害死不說,連平叛大業也差點受到宇文述破壞,可聖人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免了宇文化及的職務,甚至還給了複出的機會,這也未免太…太不公平了吧?”


    “這就是權力高層的權力遊戲,沒辦法!”楊集倒是沒有多少憤怒,楊諒雖然說確實是有人泄密了,但是對方隻是派了死士口訴,他的手中沒有絲毫把柄,既如此,哪怕他和宇文述對薄公堂,也沒有人證和物證來定宇文述的罪。而從楊廣的角度上說,自己沒有死、平叛大業也沒有受到破壞,再加上又沒有實在的證據,所以楊廣不可能憑著感覺,就把宇文述依法處死。


    在這個人治社會裏,身為皇帝的楊廣能做出這番態度,對於臣子來說,就已經是無上的恩寵了。他若尤不滿足的斤斤計較,隻會適得其反、正中宇文述下懷。


    “宇文化及雖為‘平民’,但他畢竟是宇文述的長子,沒有人會當他是平頭老百姓,而他失去了職官,反而可以‘平民’的身份去做許多官員不能做的事、不能見的人,而我們,可以通過他會見的這些人身份、家世一一印證,就能大致猜到一些事。宇文智及也是如此。”


    說到這裏,楊集目光看向柳絮,沉聲說道:“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讓你像個普通的女人一樣嫁人生子,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但是天門卻是一輩子的事,也許會讓你孤獨一輩子,死得屍骨無存。”


    柳絮認真說道:“奴婢希望留下來,輔助公子建立天門。”


    “我希望你講真話!”楊集由眼前的柳絮,忽然想到電視劇《亂世桃花》,在那部劇中的“柳絮”,不僅是貫穿全劇的靈魂,還是一個大禍根。


    他沉聲道:“現在天門尚未正式啟動,你要是退出,我也不會怪你。可是你一旦加入,就會知道許多不可告人的機密,到時候遇到來路不明的心上人、或是想要脫離王府、脫離天門,那就意味著背叛,對於叛徒,我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柳絮仰起俏麗秀美,勇敢的正視著楊集的雙眼,坦然的說道:“我們姐妹十人在越國公府,原本是貨值、牲口一般奴婢,是公子給了我們和我們親人活路,在王府生活了這麽久,也讓我們知道衛王府是大家共同的家,而公子則是這個大家的主心骨。如果這個大家庭好,大家都好。如果不好,公子或許沒什麽,可是我們這些下人一定重新淪為貨值和牲口,所以不管是為公子,還是為了我們自己,都應該竭盡全力、竭盡所能的維護這個大家庭。我以前隻恨自己能力不足,幫不到公子,如今有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奴婢不願錯過、也不想放過。希望公子能夠成全。”


    “可以!”楊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把這個思想傳達給呂司棋、鮮於芳她們。”


    “喏!”柳絮行了一禮,問道:“我們什麽時候開始整頓天門?”


    楊集緩緩的說道:“你們幾人的能力還不夠,需要進一步加強。那些小混混暫且交給玄武衛去接頭,去整頓,盯宇文氏父子也先交給下麵的人去做。”


    “公子,我們可以的……”柳絮見楊集不信任她們的努力,急得臉都脹紅了。


    楊集說道:“你們的個人能力,我不懷疑,但你們現在隻是衝鋒陷陣的猛將,還沒有具備統率千軍萬馬的能力,而你們日後是天門的統帥,如果沒有與之匹配統籌、管理能力,又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戰爭’?”


    柳絮明白了楊集意思,他說她們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但是仔細想想,卻無從辯駁,隻因她們確實都是隻會依令行事的‘匹夫之劍’。得此結論,她大是沮喪的問道:“公子,那我們怎麽辦?”


    楊集說道:“武舉要到明年二月中旬才結束,你們就跟在我身邊吧,也無須做什麽,隻要多聽、多看、多學、多問就行了。幾個月下來,你們會發現自己有所進步的。”


    “是!”柳絮作為一名殺人工具,性情向來沉穩如山,隻是身為一家之主的楊集稍稍露出一絲不信任的語氣,她就方寸大亂了,她垂著頭,低聲說道:“公子,那我們今天跟著您了?”


    楊集點了點頭:“嗯!”


    自此刻起,楊集開始忙碌起來,要麽是在書房中寫寫畫畫,要麽與兵部幾名大佬和幾名大將軍在府中商議,要麽就是去城外軍營走訪……但是天天待在他身邊的柳絮等人都看不出,他的種種舉動,與建立天門有什麽關係,即便是長期跟著他的柳如眉、張出塵、慕容弦月也是摸頭不知腦。直到事後詢問,才有豁然開朗之感。


    時間過得飛快,樹葉無聲地飄盡了,雪花無聲地飄下來。


    一晃兒,仁壽四年就過去了。


    。。。。。


    元日大朝會這天,楊廣接見天下集朝使、異國使節以後,躊躇滿誌的在朱雀門城樓宣布改元大業,正式冊封太子妃蕭婉為皇後、嫡長子楊昭為太子、嫡次子楊暕為齊王、長女南陽郡主楊飛絮為南陽公主,冊封皇孫楊倓為燕王、楊侗為越王……冗長的祭天、冊封儀式結束,楊廣下令大赦天下,全國免稅一年。


    連續十五天,大隋上下都沉浸在新帝免稅的喜悅之中,而到了正月十六這一天,又是大雪紛飛、彌天漫地。


    這天天還不亮,一群群武士便按照兵部張貼的榜文要求,攜帶武器走出各坊客棧,緩緩向城外湧去,準備到軍營之中參加武舉開幕式。


    大業元年舉辦的武舉,是以左右衛和左右驍衛的名義向天下公開招收八百名禁軍,優勝者將被授予軍職,早就榜文公布之初,便成了舉世矚目、前所未有的盛會,這無疑激起天下武人的爭勝之心。


    從天下各地來了六萬餘名將士、武士,但有的人到來之時,已經錯過了報名的時間,最終有四萬一千多人得到乙榜的考牒,其他人由於自己的失誤的緣故,隻能作為這項盛會的看客。


    獲得參與資格的人計有四萬餘人,但是武舉乙榜錄取的人數卻隻有四百人,錄取比例堪稱是百裏挑一,隻不過難度雖高,但武舉的舉辦,終究還是給了天下武人入仕的途徑,使出身不高的武士看到了希望。


    在考試期間,考生直接住在軍營之內,任何人都不準外出,違者視為棄權,情節嚴重者,以軍法論處。考生看到榜文以後,便紛紛收拾物品前往既定的考點。


    乙榜考試的地方是城西臨時搭建的大營,大營紮建得一絲不苟,外立營柵,營柵前挖淺溝、埋鹿角,每隔五十步立起一座高高的哨塔。


    內部的數千頂大帳密密麻麻的延綿十多裏,其內部按照六軍分別駐紮,以狻猊、貔貅、麒麟、猛虎、騰豹、鷹揚旗加以區分,中間空出來的校場正中立著一杆‘隋’字軍旗,鬥大的隋字在風雪之中獵獵作響。


    提供五品大臣和世家門閥子弟考的甲榜,則是在城東的營盤進行。


    甲榜規定每個家族出三個人子弟參與考試,這些名額一般都是被族中長者分給了嫡係子弟、出色的旁支,所以許多拿不到家族名額的子弟便利用乙榜章程的漏洞,紛紛在乙榜報名,將與五品以下的大臣子弟、寒門武士、普通將士爭這四百個名額。


    考生在維護秩序的士兵安排下,在寬闊的大營門前排起了一百條長龍,檢查好了名牒方可入內,之後又在寬闊營中寬闊的廣場的內列隊。


    秦瓊牽駝了物品的戰馬,與單雄信、程咬金、翟讓、黃君漢等人排成一排。此時的秦瓊已經從單雄信那裏知道了來護兒的表現。


    被他倚為靠山的來護兒在他不慎殺人之初,本來是準備是出麵幫忙的,可一聽說他打死的兩個人是楊暕的人,便語焉不詳的各種推諉,單雄信求人無門,這才去衛王那裏碰運氣。而他在衛王仗義出手之後,卻立刻婉拒了衛王的招攬,這無疑是忘恩負義的表現。


    在這個無比重視名聲、品行的年代裏,他的忘恩負義舉動,必將成為永遠無法洗清的政治汙點,幾乎代表著再無晉升希望;如果久未露麵的楊集較起真來,不僅他自己要背負一生,還連累他的朋友受盡世人白眼。


    這時候,來護兒會站出來幫他嗎?


    或許會,但楊集若是堅持不放。


    來護兒定然默認而退。


    “叔寶,你們看那邊!”就在秦瓊憂心忡忡之際,四下張望的程咬金揮鞭指著側麵,大聲嚷了起來。


    眾人扭頭看去,隻見一群群士兵在隊列之中穿梭,隱隱約約聽到那些士兵說“世家子、世家假子有特別待遇”,並且讓他們另外排在一處。


    一群群衣著華貴的考生揮舞手中名牒,紛紛興高采烈的叫嚷著,等他們士兵們詢問好、核對好,這些人便牽著馬,高高興興的走了過去。


    順著世家子走向的方向一看,眾人差點氣得鼻子都歪了,那片區域不僅有遮攔風雪的帳篷,還有凳子、火盆,和下雪的廣場相比,簡直就是貴族般的享受。


    “這世道,太黑暗了!”翟讓憤然道。


    “這有什麽?”單雄信淡淡的說道:“我昨天聽到消息,除了步射、騎射、騎術、舞刀、舞自選兵器以外,臨時增加兵法、長矛兩種。”


    秦瓊為之一愣,連忙問道:“這個消息可靠嗎?”


    單雄信指了指貴族區域,冷冷的說道:“我是聽那些世家子弟說的;據說,這兩項是許國公宇文述向聖人提出的要求。”


    秦瓊問道:“聖人答應了?”


    “這就不太清楚了。”單雄信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三百多個名額都被朝廷官員內定了,而增設的項目,是便於考官作弊。”


    “作弊?”翟讓皺眉問道:“怎麽作弊?”


    單雄信歎息道:“除了步射、騎射是實實在在的成績以外,騎術、舞刀、舞長矛、舞自選兵器、兵法這五項根本就分不出好歹;考生成績是好是壞,還不是由考官說了算?”


    “照你這麽一說,恐怕這四百個名額都被那些官員子弟、世家子弟包攬了。”翟讓心灰意冷的說道:“既如此,又何必說是麵向全天下武士的武舉?這不是害大家白高興、白跑一趟嗎?”


    旁邊默不作聲的黃君漢忽然問道:“雄信,你不是將發現的漏洞都交給了衛王了嗎?”


    “交是交了,隻是每次遇到的人,都是門房管事,而不是衛王本人,至於衛王最後是否看到,就不好說了。”單雄信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不過我也能理解,衛王畢竟是掌管十幾個州的軍政大事的涼州牧,人雖然是在京城,可他每天處理的國家大事想必也是很多的。哪有時間見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人啊?哪有時間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啊?”


    眾人聞言,心頭都沉甸甸的。


    此時此刻,朔風凜冽,但冰雪雖冷,卻冷不過心寒。


    大家都覺得自己的到來、自己的價值,就是在幫官員和世家門閥欺上瞞下;此之以外,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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