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我還有複起機會嗎？”宇文述的理性終究戰勝了感性，一字一頓的問出了心中話，但，每一個字都彷佛用盡了他的全身力氣。</p>
宇文述這一問，也等於是向楊集低頭、承認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在心裏上，也不再視他為“小人得誌”的小輩，而是把他納入相提並論的同輩人物。為此，</p>
為此，宇文靜禮不由看了宇文述一眼，隻是目光深處卻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宇文述終於還是向年輕的‘仇人’低頭了；能邁這一步，對於這個桀驁不馴、矜持自傲的宇文述來說，可不容易啊。</p>
宇文述問了這一句、走出了這一步，反而輕鬆許多，向‘仇人’低頭的心結似乎也蕩然無存。</p>
楊集放下茶盞，抬眼看了看宇文述，說道：“宇文公如欲複出，關鍵在於聖人，而且也不能急切。”</p>
實際上，楊集以前和宇文述關係還是比較好，但是官場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宇文述為為了達成弄死楊素的目的，出賣了朝廷、向楊諒泄露楊集的行蹤，使楊集這個異常關鍵的偏師主帥差點死在並州，從那以後，楊集便懟上宇文述了。</p>
不過在軍改這件事上，楊集覺得宇文述已經盡力了，他雖然搞砸了軍改，卻也付出闔府慘遭屠戮的代價。而且在軍改過程中，宇文述雖有一定的私心，可他隻是楊廣手中的棋子罷子，他的急功近利，間接的反應出了楊廣當時的心態；否則的話，楊廣也不會在全軍動蕩、人心惶惶之時，固執的整頓擴大到全軍了。</p>
在功利心作怪、在楊廣默認的情況下，宇文述停都停不下來；加上用人失當、安撫安置不利、有人從中作梗，一下子就亂了陣腳，最終造成悲劇的發生。</p>
對這起事件，很多人都看出宇文述是背黑鍋，楊廣自然不會不知道，他心中，想必是承宇文述之情的。楊廣本來就信重宇文述這個有能力的從龍之臣、而且兩人又是兒女親家，此番又欠下因果，所以楊集和屬官們都認為楊廣還會啟用宇文述。</p>
宇文述身為局中人，又因為年紀大、生怕自己等不到複出那一天，最終導致宇文家因此沒落；這才失去理性的誠惶誠恐、急切焦慮。</p>
宇文述思忖半晌，期冀的看著楊集：“我若謀求軍機一職、或是京兵之中，大王以為如何？”</p>
“朝野上下餘怒未消；從軍實非良策！”楊集看了宇文述一眼，續道：“宇文公在軍改一事，得罪了太多人，就連軍中士兵都視為仇敵，你認為那些將領的後台會答應你回歸軍隊嗎？搞不好，又是一場兵變。”</p>
宇文述謀求複出之舉，犯了方向上錯誤：他謀求入軍、謀求中樞的舉動，絕對不是什麽好選擇；就算楊廣力排眾議、啟用宇文述，將宇文述恨之入骨的關隴貴族也不答應，說不定還會利用他們人脈關係在軍中搞事。如果事態到了天下沸騰的地步，楊廣也隻能再次犧牲宇文述。</p>
如果換成是楊集的話，楊集一定會在這個時候遠離中樞，找個容易立功的地方做番成績，然後攜大功歸來。</p>
而且宇文述不同於宇文靜禮，所以楊集也不可能主動舉薦宇文述，而是在恰當的時機推他一把，免得自己成為眾失之的。</p>
</p>
至於他出手的“恰當的時機”，還得宇文述自己去爭取、去創造。</p>
宇文述看了楊集一眼，低下頭把玩著空了的茶盞，默默的思量著楊集的話，如此良久，才長歎一口氣，抬頭看著楊集道：“實不相瞞……我聽了大王的良言後，決定上奏聖人，去某個地方鎮邊，也不知聖人能否答應！”</p>
宇文述終歸是一頭老狐狸，經過楊集這麽一番分析，找準了方向。</p>
“這個選擇甚好，如果立功歸來，重新進入中樞，也不會落人口實，別人想反對也沒有理由。”楊集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漠州是塊全新國土，北部地區的粟末靺鞨所獻；南部原屬於高句麗，被‘粟末靺鞨’奪來後，也獻給了大隋。裴相國、史鴻臚卿和高句麗談判的時候，就在漠州南部領土的問題上爭執不下。”</p>
“朝廷防止高句麗武力奪回漠州，設東夷都護府主管軍事，如果宇文公想從政，可申請入州府；如從軍，東夷都護府無疑是最佳選擇！”</p>
宇文靜禮雖然一言不發，卻十分讚同楊集的說法，宇文述處境不太妙，的確不適合呆在中樞了，而漠州卻是他複出的天選之地。</p>
宇文述這個人的缺點雖然不少，可論起治政、打仗水平，卻是不弱於任何一名尚書、任何一名大將軍。隻要他在漠州上任的時候，下定決心當一名合格官員、當一名合格將軍；漠州定在最短的時間，被大隋消化幹淨。</p>
宇文述本人卻是遲疑難決！</p>
去漠州發展的種種好處，他本人也懂，但問題是，他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本來就沒有幾年好活了，若是去了冰天雪地的漠州，隻怕第一任期內，自己就卒於任上了。</p>
但是除了漠州最容易做出政績之外，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如是一想，他忽然又是一聲長歎，向楊集問道：“我如果奏請鎮邊，聖人會答應嗎？”</p>
“漠州、東夷都護府都要文武雙全、身經百戰的人去坐鎮，宇文公要是上奏，聖人定會欣然答應。”以楊集對楊廣的了解，他一定給宇文述機會。</p>
宇文述也希望楊集舉薦一二，雖然也知道是奢望，可是楊集言語中表達出來的意思，還是令他大失所望。</p>
其實他和很多青年將領一樣，心中比較眼饞涼州，涼州兵強馬壯、士氣高昂，還有死了半條命的吐穀渾打，但是楊集對吐穀渾執行了外交孤立、軍備競賽之策，若是去了涼州，說不定要在楊集麾下沉寂至死。</p>
如此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堅定了立場，他沉聲說道：“那就爭取去東夷都護府好了！”</p>
表完態，宇文述又看向楊集，有些尷尬的說道：“聖人如果問大王意見，還望大王美言幾句！”</p>
“可以的！”楊集這麽指點宇文述，就是希望宇文述去消化漠州、對付心眼極多的淵子遊父子，要是楊廣問及此事，順水推舟即可，不過他也不能做出絕對的保證。</p>
想到淵子遊，楊集忍不住道：“宇文公，淵子遊能文允武、足智多謀，有再世孔明之美稱。此人若在遼東，高句麗軍絕對不會安分！”</p>
宇文述聞言，渾濁的老眼卻是一亮，氣勢為之大變，豪邁的笑著說道：“我喜歡這個所謂的再世孔明，也希望他不安分！”</p>
宇文述雖然老了，可虎雖老邁、餘威猶在。僅僅隻是在這刹那之間，他身上的沉沉暮氣一掃而空、變成了一頭威武雄壯的獅子。</p>
被打發得遠遠的李敏和宇文士及、宇文協、宇文皛聽到宇文述爽朗大笑，心知三人已經談妥，便一起走了過來。</p>
李敏朝著三人拱了拱手，正要開口說話；隻見一名侍衛匆匆跑來，向眾人團團一禮，大聲稟報道：“太子已車駕已到府外。”</p>
一行人也不答話，不約而同向府門走去。</p>
繞過影壁、出了大門，就看到太子楊昭樂嗬嗬站在一輛寬大的馬車旁邊，把兒子楊倓、楊侗、楊侑一一從車內抱了下來；接著又下了三名姿色秀麗宮裝美少婦。</p>
第一個下來女子便是太子妃韋氏，她是楊侑的母親。另外兩名長得非常相像的女子則是楊昭的良娣，良娣相當於親王的好側妃，但良娣是太子次妻專用的稱呼，所以親王家的次妻是不能用的。</p>
這對孿生姐妹乃是左武衛將軍劉升之女，為了加以分區，姐姐叫大劉良娣、妹妹叫小劉良娣，分別是楊倓和楊侗的親生母親。</p>
在他們一家七口身後，除了跟著一群宦官、宮女、乳母之外，還有兩百多名東宮侍衛在周圍戒備著。</p>
“卑職參見太子、太子妃！接駕來遲，萬分抱歉！”李敏是李崇之子、官拜衛尉寺卿，自然有自己的府邸；不過楊麗華隻有宇文娥英一個女兒，她嫌棄公主府過於冷清，便讓李敏一家住在公主府，所以李敏算是公主府主人之一，並以主人代表大家說話。</p>
楊昭看了李敏身後楊集、宇文述、宇文靜禮等人一眼，笑著“樹生兄客氣了，說抱歉的應該是我才對！”</p>
“參見太子！”待他們客套完畢，楊集等人這才上前行禮。</p>
楊昭亦是一一還禮，解釋道：“勞大家久候，世明實在抱歉！本該早點過來的，但散朝後，奉命去吊楚國公府吊唁，故而晚了一些。”</p>
停頓了一下，楊昭好奇的向楊集說道：“王叔，我在楚國公遇到陰司馬、慕容兵曹、蕭刑曹等人，他們怎麽都來了？”</p>
楊集無可奈何的說道：“他們見我離開太久，怕我樂不思‘涼’，便跑來催我回去！不過話說回來，以洛陽之繁華，我真有一種‘此間樂，不思涼’的感覺！”</p>
眾人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起來。</p>
李敏邊笑邊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大家入府再敘吧！”</p>
眾人浩浩蕩蕩走進府門。</p>
此刻，公主府廚子、婢女已在前殿偏堂備好午飯，眾人依次落座。</p>
飯後，宇文靜禮便帶著兩個兒子告辭離開；而宇文述夫婦和長媳、女兒坐了一會兒，也辭別眾人，自行離去。</p>
行走在前方的馬車內，宇文述夫婦相對而坐。</p>
此外既無外人，長媳和女兒又在另外一輛車，兩口子說話也就沒有顧忌了。</p>
宇文氏過慣了人上人的日子，“驟然”失去往日榮耀，心中異常失落、異常不爽，當她想到楊集在會客堂對丈夫的冷漠，以及宴會上如眾星捧月那一幕，悶悶不樂的向丈夫說道：“阿郎，今天我算是知道什麽叫世態炎涼了，瞧衛王那得誌模樣、回頭再看我們飽受冷落的模樣，我心中悶得慌。阿郎你說，我們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p>
宇文述想著楊集幫助自己的一幕，便說道：“衛王這個人吧，能力姑且不說，就連為人處世也讓人心折！論起為人處世、做人做事，我是遠遠不如他。”</p>
聽了此話，宇文氏臉色一變；心裏很是不理解丈夫，更不知他為何要幫仇人說話。</p>
宇文述靠著車壁，喃喃低語：“娘子最疼愛智及，而智及又被衛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仇恨，事實上，我之前也很恨，甚至超過你。”</p>
“‘之前也很恨’？那麽，現在就不恨了？”宇文氏眉頭深鎖，憤然道。</p>
“我為了扳倒楊素，一時鬼迷心竅；結果謀事不密，不僅扳不倒楊素，還給自己惹來了衛王這個強大的敵人，怨不得人家。”宇文述默然半晌，又苦笑道：“娘子，我們家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們經不起折騰了，不要因為智及之事再去怨恨衛王。”</p>
宇文氏更加不悅了，她死死的盯著丈夫，質問般的問道：“難道就這麽算了？”</p>
“我也不想的。”宇文述苦澀的說道：“如果我還年輕，倒是可以繼續和衛王鬥下去，但是我庇護孩子們幾年了。而化及、智及沒出息，士及又是半個皇家人，他也指望不上。我要是不在了，你覺得他們鬥得過衛王嗎？鬥不過的結果又是什麽？是家破人亡。”</p>
宇文氏心頭巨震，麵色一片慘白！</p>
她終於明白丈夫讓自己放下恩怨的無奈和苦心之處了！</p>
丈夫所言不錯——楊集還年輕，年輕就是資本，哪怕沉下去，也有大把時間來等複出的機會；而他們這一邊，先是兒子們靠不住，接著是丈夫陽壽將盡……</p>
她張了張嘴，卻是什麽都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又問道：“聖人那裏呢？”</p>
“聖人？聖人是皇帝，世間最靠不住的人，就是皇帝了！”宇文述早已看透了“皇帝”這個職業，越是英明的皇帝，越注重實益，宇文邕如此、楊堅如此、楊廣亦然。</p>
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皇帝唯利是圖，當‘他’用著得你的時候，肯定賞賜不斷；用不著你、或是你犯下大錯，‘他’會毫不客氣的把你視作棄子。所以做人，還得靠自己！”</p>
“阿郎，我明白了！過往恩怨，就此作罷。”宇文氏知道丈夫是對的，但心頭卻是一片愴然、悲涼！繼而，又看了白發蒼蒼的丈夫一眼，補充道：“我會盡力改善兩家的關係、盡量開導孩子們。”</p>
“娘子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宇文述閉上雙眼，默默的權衡著北上漠州的得失。</p>
宇文氏見狀，不複多言，也在想著自己的心事。</p>
。</p>
。</p>
同一時間，公主府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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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述這一問，也等於是向楊集低頭、承認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在心裏上，也不再視他為“小人得誌”的小輩，而是把他納入相提並論的同輩人物。為此，</p>
為此，宇文靜禮不由看了宇文述一眼，隻是目光深處卻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宇文述終於還是向年輕的‘仇人’低頭了；能邁這一步，對於這個桀驁不馴、矜持自傲的宇文述來說，可不容易啊。</p>
宇文述問了這一句、走出了這一步，反而輕鬆許多，向‘仇人’低頭的心結似乎也蕩然無存。</p>
楊集放下茶盞，抬眼看了看宇文述，說道：“宇文公如欲複出，關鍵在於聖人，而且也不能急切。”</p>
實際上，楊集以前和宇文述關係還是比較好，但是官場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宇文述為為了達成弄死楊素的目的，出賣了朝廷、向楊諒泄露楊集的行蹤，使楊集這個異常關鍵的偏師主帥差點死在並州，從那以後，楊集便懟上宇文述了。</p>
不過在軍改這件事上，楊集覺得宇文述已經盡力了，他雖然搞砸了軍改，卻也付出闔府慘遭屠戮的代價。而且在軍改過程中，宇文述雖有一定的私心，可他隻是楊廣手中的棋子罷子，他的急功近利，間接的反應出了楊廣當時的心態；否則的話，楊廣也不會在全軍動蕩、人心惶惶之時，固執的整頓擴大到全軍了。</p>
在功利心作怪、在楊廣默認的情況下，宇文述停都停不下來；加上用人失當、安撫安置不利、有人從中作梗，一下子就亂了陣腳，最終造成悲劇的發生。</p>
對這起事件，很多人都看出宇文述是背黑鍋，楊廣自然不會不知道，他心中，想必是承宇文述之情的。楊廣本來就信重宇文述這個有能力的從龍之臣、而且兩人又是兒女親家，此番又欠下因果，所以楊集和屬官們都認為楊廣還會啟用宇文述。</p>
宇文述身為局中人，又因為年紀大、生怕自己等不到複出那一天，最終導致宇文家因此沒落；這才失去理性的誠惶誠恐、急切焦慮。</p>
宇文述思忖半晌，期冀的看著楊集：“我若謀求軍機一職、或是京兵之中，大王以為如何？”</p>
“朝野上下餘怒未消；從軍實非良策！”楊集看了宇文述一眼，續道：“宇文公在軍改一事，得罪了太多人，就連軍中士兵都視為仇敵，你認為那些將領的後台會答應你回歸軍隊嗎？搞不好，又是一場兵變。”</p>
宇文述謀求複出之舉，犯了方向上錯誤：他謀求入軍、謀求中樞的舉動，絕對不是什麽好選擇；就算楊廣力排眾議、啟用宇文述，將宇文述恨之入骨的關隴貴族也不答應，說不定還會利用他們人脈關係在軍中搞事。如果事態到了天下沸騰的地步，楊廣也隻能再次犧牲宇文述。</p>
如果換成是楊集的話，楊集一定會在這個時候遠離中樞，找個容易立功的地方做番成績，然後攜大功歸來。</p>
而且宇文述不同於宇文靜禮，所以楊集也不可能主動舉薦宇文述，而是在恰當的時機推他一把，免得自己成為眾失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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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他出手的“恰當的時機”，還得宇文述自己去爭取、去創造。</p>
宇文述看了楊集一眼，低下頭把玩著空了的茶盞，默默的思量著楊集的話，如此良久，才長歎一口氣，抬頭看著楊集道：“實不相瞞……我聽了大王的良言後，決定上奏聖人，去某個地方鎮邊，也不知聖人能否答應！”</p>
宇文述終歸是一頭老狐狸，經過楊集這麽一番分析，找準了方向。</p>
“這個選擇甚好，如果立功歸來，重新進入中樞，也不會落人口實，別人想反對也沒有理由。”楊集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漠州是塊全新國土，北部地區的粟末靺鞨所獻；南部原屬於高句麗，被‘粟末靺鞨’奪來後，也獻給了大隋。裴相國、史鴻臚卿和高句麗談判的時候，就在漠州南部領土的問題上爭執不下。”</p>
“朝廷防止高句麗武力奪回漠州，設東夷都護府主管軍事，如果宇文公想從政，可申請入州府；如從軍，東夷都護府無疑是最佳選擇！”</p>
宇文靜禮雖然一言不發，卻十分讚同楊集的說法，宇文述處境不太妙，的確不適合呆在中樞了，而漠州卻是他複出的天選之地。</p>
宇文述這個人的缺點雖然不少，可論起治政、打仗水平，卻是不弱於任何一名尚書、任何一名大將軍。隻要他在漠州上任的時候，下定決心當一名合格官員、當一名合格將軍；漠州定在最短的時間，被大隋消化幹淨。</p>
宇文述本人卻是遲疑難決！</p>
去漠州發展的種種好處，他本人也懂，但問題是，他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本來就沒有幾年好活了，若是去了冰天雪地的漠州，隻怕第一任期內，自己就卒於任上了。</p>
但是除了漠州最容易做出政績之外，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如是一想，他忽然又是一聲長歎，向楊集問道：“我如果奏請鎮邊，聖人會答應嗎？”</p>
“漠州、東夷都護府都要文武雙全、身經百戰的人去坐鎮，宇文公要是上奏，聖人定會欣然答應。”以楊集對楊廣的了解，他一定給宇文述機會。</p>
宇文述也希望楊集舉薦一二，雖然也知道是奢望，可是楊集言語中表達出來的意思，還是令他大失所望。</p>
其實他和很多青年將領一樣，心中比較眼饞涼州，涼州兵強馬壯、士氣高昂，還有死了半條命的吐穀渾打，但是楊集對吐穀渾執行了外交孤立、軍備競賽之策，若是去了涼州，說不定要在楊集麾下沉寂至死。</p>
如此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堅定了立場，他沉聲說道：“那就爭取去東夷都護府好了！”</p>
表完態，宇文述又看向楊集，有些尷尬的說道：“聖人如果問大王意見，還望大王美言幾句！”</p>
“可以的！”楊集這麽指點宇文述，就是希望宇文述去消化漠州、對付心眼極多的淵子遊父子，要是楊廣問及此事，順水推舟即可，不過他也不能做出絕對的保證。</p>
想到淵子遊，楊集忍不住道：“宇文公，淵子遊能文允武、足智多謀，有再世孔明之美稱。此人若在遼東，高句麗軍絕對不會安分！”</p>
宇文述聞言，渾濁的老眼卻是一亮，氣勢為之大變，豪邁的笑著說道：“我喜歡這個所謂的再世孔明，也希望他不安分！”</p>
宇文述雖然老了，可虎雖老邁、餘威猶在。僅僅隻是在這刹那之間，他身上的沉沉暮氣一掃而空、變成了一頭威武雄壯的獅子。</p>
被打發得遠遠的李敏和宇文士及、宇文協、宇文皛聽到宇文述爽朗大笑，心知三人已經談妥，便一起走了過來。</p>
李敏朝著三人拱了拱手，正要開口說話；隻見一名侍衛匆匆跑來，向眾人團團一禮，大聲稟報道：“太子已車駕已到府外。”</p>
一行人也不答話，不約而同向府門走去。</p>
繞過影壁、出了大門，就看到太子楊昭樂嗬嗬站在一輛寬大的馬車旁邊，把兒子楊倓、楊侗、楊侑一一從車內抱了下來；接著又下了三名姿色秀麗宮裝美少婦。</p>
第一個下來女子便是太子妃韋氏，她是楊侑的母親。另外兩名長得非常相像的女子則是楊昭的良娣，良娣相當於親王的好側妃，但良娣是太子次妻專用的稱呼，所以親王家的次妻是不能用的。</p>
這對孿生姐妹乃是左武衛將軍劉升之女，為了加以分區，姐姐叫大劉良娣、妹妹叫小劉良娣，分別是楊倓和楊侗的親生母親。</p>
在他們一家七口身後，除了跟著一群宦官、宮女、乳母之外，還有兩百多名東宮侍衛在周圍戒備著。</p>
“卑職參見太子、太子妃！接駕來遲，萬分抱歉！”李敏是李崇之子、官拜衛尉寺卿，自然有自己的府邸；不過楊麗華隻有宇文娥英一個女兒，她嫌棄公主府過於冷清，便讓李敏一家住在公主府，所以李敏算是公主府主人之一，並以主人代表大家說話。</p>
楊昭看了李敏身後楊集、宇文述、宇文靜禮等人一眼，笑著“樹生兄客氣了，說抱歉的應該是我才對！”</p>
“參見太子！”待他們客套完畢，楊集等人這才上前行禮。</p>
楊昭亦是一一還禮，解釋道：“勞大家久候，世明實在抱歉！本該早點過來的，但散朝後，奉命去吊楚國公府吊唁，故而晚了一些。”</p>
停頓了一下，楊昭好奇的向楊集說道：“王叔，我在楚國公遇到陰司馬、慕容兵曹、蕭刑曹等人，他們怎麽都來了？”</p>
楊集無可奈何的說道：“他們見我離開太久，怕我樂不思‘涼’，便跑來催我回去！不過話說回來，以洛陽之繁華，我真有一種‘此間樂，不思涼’的感覺！”</p>
眾人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起來。</p>
李敏邊笑邊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大家入府再敘吧！”</p>
眾人浩浩蕩蕩走進府門。</p>
此刻，公主府廚子、婢女已在前殿偏堂備好午飯，眾人依次落座。</p>
飯後，宇文靜禮便帶著兩個兒子告辭離開；而宇文述夫婦和長媳、女兒坐了一會兒，也辭別眾人，自行離去。</p>
行走在前方的馬車內，宇文述夫婦相對而坐。</p>
此外既無外人，長媳和女兒又在另外一輛車，兩口子說話也就沒有顧忌了。</p>
宇文氏過慣了人上人的日子，“驟然”失去往日榮耀，心中異常失落、異常不爽，當她想到楊集在會客堂對丈夫的冷漠，以及宴會上如眾星捧月那一幕，悶悶不樂的向丈夫說道：“阿郎，今天我算是知道什麽叫世態炎涼了，瞧衛王那得誌模樣、回頭再看我們飽受冷落的模樣，我心中悶得慌。阿郎你說，我們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p>
宇文述想著楊集幫助自己的一幕，便說道：“衛王這個人吧，能力姑且不說，就連為人處世也讓人心折！論起為人處世、做人做事，我是遠遠不如他。”</p>
聽了此話，宇文氏臉色一變；心裏很是不理解丈夫，更不知他為何要幫仇人說話。</p>
宇文述靠著車壁，喃喃低語：“娘子最疼愛智及，而智及又被衛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仇恨，事實上，我之前也很恨，甚至超過你。”</p>
“‘之前也很恨’？那麽，現在就不恨了？”宇文氏眉頭深鎖，憤然道。</p>
“我為了扳倒楊素，一時鬼迷心竅；結果謀事不密，不僅扳不倒楊素，還給自己惹來了衛王這個強大的敵人，怨不得人家。”宇文述默然半晌，又苦笑道：“娘子，我們家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們經不起折騰了，不要因為智及之事再去怨恨衛王。”</p>
宇文氏更加不悅了，她死死的盯著丈夫，質問般的問道：“難道就這麽算了？”</p>
“我也不想的。”宇文述苦澀的說道：“如果我還年輕，倒是可以繼續和衛王鬥下去，但是我庇護孩子們幾年了。而化及、智及沒出息，士及又是半個皇家人，他也指望不上。我要是不在了，你覺得他們鬥得過衛王嗎？鬥不過的結果又是什麽？是家破人亡。”</p>
宇文氏心頭巨震，麵色一片慘白！</p>
她終於明白丈夫讓自己放下恩怨的無奈和苦心之處了！</p>
丈夫所言不錯——楊集還年輕，年輕就是資本，哪怕沉下去，也有大把時間來等複出的機會；而他們這一邊，先是兒子們靠不住，接著是丈夫陽壽將盡……</p>
她張了張嘴，卻是什麽都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又問道：“聖人那裏呢？”</p>
“聖人？聖人是皇帝，世間最靠不住的人，就是皇帝了！”宇文述早已看透了“皇帝”這個職業，越是英明的皇帝，越注重實益，宇文邕如此、楊堅如此、楊廣亦然。</p>
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皇帝唯利是圖，當‘他’用著得你的時候，肯定賞賜不斷；用不著你、或是你犯下大錯，‘他’會毫不客氣的把你視作棄子。所以做人，還得靠自己！”</p>
“阿郎，我明白了！過往恩怨，就此作罷。”宇文氏知道丈夫是對的，但心頭卻是一片愴然、悲涼！繼而，又看了白發蒼蒼的丈夫一眼，補充道：“我會盡力改善兩家的關係、盡量開導孩子們。”</p>
“娘子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宇文述閉上雙眼，默默的權衡著北上漠州的得失。</p>
宇文氏見狀，不複多言，也在想著自己的心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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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公主府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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