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4-14


    見了那條大漢,孫臏忽然笑了,道:“有人請我們喝秦酒了。”卻沒有看到,衛鞅更加的得意。


    “這位貴客,裏邊請,本店新開張,酒菜一律打七折。上好的秦酒、趙酒、宋酒、燕酒、魯酒應有盡有,上好的羊頭骨湯,燜好的肥羊燉,飄香百裏,包你滿意。快來,快來。”侯贏一震之後,瞬間換了一副神情,上前來熱情招呼,好像不進來就不放過的樣子。


    孫臏很配合,道:“正想喝秦酒,有勞店家了。”


    衛鞅強忍住笑,做出淡定的樣子,抱起孫臏進門去。那條大漢一手提起孫臏的輪椅車,眼角不經意的掃了兩遍街道各處,未發現異常,這才進門,高喊道:“小二,引路,來了貴客,樓上天字一號雅間。”


    抱著孫臏上樓的,撲哧一笑,酒樓便酒樓,也搞什麽天字一號,地字一號。


    “為何發笑?”孫臏問道。


    衛鞅道:“我笑你這把骨頭很輕。”


    侯贏跟著他們進了雅間,對引路小二打了個眼色,趕了出去。待見兩人相對而坐,並非主仆應有姿態,笑道:“客官,可是要喝秦酒,秦酒配肥羊燉,可謂是一絕,小店的肥羊燉,做的相當不錯,來的客人們都讚不絕口。”說話時不動聲色的靠近孫臏,姿勢卻是不經意的在防著衛鞅。一隻手藏在孫臏的身後,輕輕拎著他的衣領。若非老奸巨猾,實難掩飾得這般老到。


    衛鞅哈哈大笑,道:“侯贏兄,是我。”


    那條大漢正是侯贏,聞得衛鞅的聲音,仔細辨認,不禁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笑道:“是你啊,什麽時候學會了這本事,連我都認不出來,不早說,先生如何來了秦國?”


    衛鞅笑道:“我要是不吭聲,怕是要被你們兩個合夥給做了。”


    侯贏爽朗的大笑,道:“哪裏話,小二,上秦酒,最好的菜。”


    孫臏道:“侯總事,一別多年,再見卻是在秦國了。”


    侯贏恭敬的向孫臏行禮,道:“侯贏見過先生。”


    孫臏道:“殘廢之人,不能行禮,侯總事莫怪。候總事當年活命之恩,孫臏沒齒難忘。”


    侯贏道:“分內之事,不敢當。”


    衛鞅笑道:“候總事,孫先生入秦之事,其中多有波折,不說也罷。不想你來了秦國,得閑之時,到常氏商社一聚。”


    侯贏八麵玲瓏之人,聞弦音而知雅意,道:“我昨日來到,登門拜訪,卻說你不在,改日一定到。有你在,也無需我擔心先生了。”說完,向兩人一禮,即告別離去。


    衛鞅微微一笑,當初在安邑百花村時候,侯贏猜測衛鞅乃孫臏門下弟子,所以才約見。如今見到孫臏和衛鞅在一塊,更肯定了那個猜測。有衛鞅在,他的確不必擔心孫臏的安全,堂堂秦國的左庶長,如果連一個孫臏都保護不了,這官未免做得太寒磣了。隻是實際情況和侯贏的猜測大相徑庭,孫臏來秦的真實原因,還是不能和他講明。無名軍的存在,白門商社中隻有白羽一人知曉,是否告知白圭,衛鞅不得而知,反正侯贏不知。


    “有點失望?”衛鞅笑道。


    孫臏搖頭,道:“談不上。”


    衛鞅苦笑,道:“你不會當真動了心思,跟侯贏合夥做了我吧?”


    “在我麵前,一次不提你的名字,為什麽?若是我沒看錯的話,在你我當中選擇殺一個人,侯贏一定殺我,而不是你。為什麽?”孫臏道。


    衛鞅搖頭,道:“這次你真的失算了。”


    “哦?”孫臏不動聲色。


    衛鞅笑道:“侯贏不提防我們兩人之間有矛盾,也不用心追問你為何來了秦國,因為他認為我是你的門下弟子。”然後把當初與侯贏結識的經過說出來,隻因一句“兵者詭道也”。


    孫臏笑道:“竟有此事。”也不趁機追問衛鞅何為懂得孫子兵法。


    衛鞅道:“說起來我要感謝你。”


    孫臏等著他往下說。


    衛鞅繼續道:“隻因侯贏誤會我是你的弟子,這才得到他的信任。後來,從他手中借了二十萬金,我才有發家的機會。常氏商社最初的本錢,全靠這二十萬金。”


    孫臏道:“可否給我說說你起家的經曆?”


    衛鞅斷然否決,道:“不行。”開玩笑,他的經曆,比孫臏還要妖孽,萬一說到你如何知曉魏國會前提大梁,哄得了別人的話,哄不了孫臏,這慌就不好圓了。


    孫臏淡淡一笑,不繼續追問,道:“看來,你還真是怕我和侯贏謀害於你。”


    衛鞅從容笑道:“防虎之心不可無。”


    孫臏道:“你怕死?”


    衛鞅點頭,老實承認。


    “怕死,為何入秦?”孫臏道。


    衛鞅道:“正因為怕死,所以入秦國。”


    孫臏自古喝了一口秦酒,道:“戰略縱深防禦,你傳授給我。難道你會看不出,秦國根本沒有戰略縱深防禦。函穀關,無關,河西一線,擊破任意一點,秦國再無天險可守。一國隻守一線,能存活到如今,奇事一樁。”


    衛鞅插嘴道:“櫟陽可做第二道防線。”


    孫臏似乎忽然醒悟,手指舉起,緩緩西移,移出一尺距離停住,道:“你要在涇水、淮水夾角之處,打造秦國新都。”


    衛鞅含笑道:“看來你是不打算回齊國了。”遷都鹹陽的大計,隻是衛鞅根據曆史事實,存在心上的計劃,遠遠未成為秦國的國家機密。


    孫臏似乎未聞他的威脅之意,說道:“櫟陽作為第二道防線,有意義麽?我兵出河西,吸引秦國主力,奇襲函穀關。攻下函穀關之後,在關內布置戰術縱深防禦,反攻為守。春攻秋守,時時出兵騷擾,焚燒房屋、農田。三年可亡秦,五年可有秦地。”


    衛鞅正色道:“秦國的戰略防禦,在於秦人,而不再秦地。”


    孫臏淡然的再喝一口酒。


    衛鞅無奈一笑,道:“好吧,老秦人活不下去,照樣會跑。實話實說,我是明欺魏國無人,認識不到這一連串的招數。不怕跟你說,你所講的部署,跟我當年所想一摸一樣。如果我向魏國進獻這計策,秦國恐怕已經不存在了。”


    孫臏搖頭,道:“不是我的部署。”


    衛鞅愕然,問道:“龐涓的?”


    孫臏點頭,道:“除了關內布置戰術縱深防禦一條,都是龐涓與我說過的滅秦之策。龐涓是隱約意會到了縱深之意,缺遠不如你所想的清晰完善。按照他的計劃,滅秦有五成勝算,加上縱深防禦,順水推舟而來的春宮秋守,八成把握。”


    衛鞅哈哈大笑,道:“可惜,龐涓沒機會了,天底下沒有人再有機會滅秦,因為我在秦國。”


    孫臏道:“理由。”


    衛鞅道:“不需理由,唯一的理由,我在秦國。”一雙眼睛卻在暗暗的大量孫臏的神情,說起龐涓的時候,不曾激起意思波瀾。


    如果這時候,孫臏敢說他自己不是妖孽,衛鞅一定暴跳而起,先來一頓痛打,然後再打到他自己老實承認。


    孫臏灑然,不再追問,沉默許久,忽然說道:“你看那邊。”


    衛鞅伸直腦袋,往窗外看,道:“看什麽?”


    “賣窩頭的。”孫臏道。


    衛鞅啞然失笑,道:“他們家婆娘,在秦人當中,算是長得還行,窩窩頭西施。”


    孫臏道:“八百個窩頭,五百張餅。”


    衛鞅在數,道:“明明是八十七個。”他那裏當真數出了數目,報個奇特的數字,用來嚇人的。


    孫臏道:“我估算。”


    衛鞅臉不改色心不跳道:“我點實數。”


    孫臏道:“一刻鍾之前,的確是八十七,如今是三百八十七窩頭,一百五十餘餅。如今是午膳之前,早膳隻會多不會少。照這個數目算,他們一天至少要做八百個窩頭,五百張餅。一家四口,非得醜時起身趕工,才能完成。”


    衛鞅點頭道:“的確是,昨晚我醜時一刻,親眼看到的。”


    孫臏一笑,當岔開話題的伎倆太過低劣的時候,便是在承上啟下,說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衛鞅道:“我法家的手段,其實你兵家能理解。”


    兩人一齊大笑,舉杯相碰,一幹而盡。


    孫臏一針見血的說道:“秦國地形無戰略縱深,是以,你要讓秦國人成為秦國的縱深力量。”


    衛鞅笑了笑,道:“你說得太深奧了,簡單的說,所有秦國人都拚命幹活,拚命打仗,民富國強,隻有秦國打別人的份,何須防禦。”


    “我虧了。”孫臏道。


    “又虧了?”衛鞅瞪大眼睛,生怕一眨眼就被孫臏看穿他的詭計。


    孫臏道;“你說的,齊國用不上。”


    衛鞅道:“如何用不上,齊魏爭霸,趙國、韓國,是你們齊國的第一道防線,隻要趙國韓國不被魏國吞並,齊國從中取利,進退有據。待機而敗魏國,一舉而霸。”


    他說的是曆史。


    孫臏道:“魏國強而齊國弱,魏軍強而齊軍弱,擊敗魏國,尚可待機而為之,一舉而霸,言之尚早。最終怕是六國混戰,你秦國漁翁得利。”


    衛鞅苦笑,道:“你真不想回齊國,是不是?”


    孫臏道:“想。”


    衛鞅道:“嘉木,給你做弟子。”


    孫臏道:“多謝。”


    衛鞅笑道:“我占便宜的事,何需你謝。派兩名無名軍給你做貼身護衛,或許無名軍劍法不高明,可你有危難的時候,他們可以通風報信,讓你的弟子帶兵去救你。”


    孫臏默不作聲,既不反對也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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