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槍密集射擊果然不能克製大隊騎兵的衝擊。”孫元忍不住在心中點了點頭。


    可戰場的形勢如此惡劣,也沒時間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賊軍騎兵的攻勢實在太猛,火槍手剛來得及射兩發子藥,敵人就撲到陣前,狠狠契入寧鄉軍陣。盡管布置了長矛方陣,盡管寧鄉軍手中的長矛長達五米,可以搶先一步將槍頭刺進敵騎的胸膛。可那巨大的反整力,還是讓許多長矛瞬間折斷,更有人直接被那巨大的力量衝得口噴鮮血飛上半空。


    冷兵器時代的裝甲坦克部隊的威力,在這一刻盡顯崢嶸。


    敵人的騎兵衝鋒隊形排得實在太密集,幾乎不用瞄準,也不用做什麽,隻需穩住長矛。敵人就會依照著巨大的慣性朝矛尖撞來。


    孫元的長矛也不例外地刺中一個騎兵手中盾牌,那人當一聲就整個地被刺得落到馬屁股後麵,甚至還來不及慘叫一聲,就被後麵的戰馬洪流給吞沒了。


    孫元隻感覺從槍杆子處傳來的震動,將自己一身都快扯碎了,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啪啪著響,胸口煩悶得直欲嘔吐。


    眼見著寧鄉軍長矛方陣就要被人用這種蠻橫的方式破得幹淨,可就在這個時候,奇跡突然發生。


    賊軍的騎兵突然同時一拐,從長矛陣的旁邊掠過,轉到了孫元等人後方。


    原來,李自成倒是想用硬碰硬的方式將孫元碾個粉碎。不過,戰馬卻是有靈性的,看到眼前如同森林一樣明晃晃的長矛槍尖,卻是畏懼了。於是,就不受人控製就一拐,躲到一邊。


    趨利避害,這是所有生物的本性,戰馬也不例外。


    不像經過訓練的人類士兵,在衝鋒的時候,明知道難免一死,依舊呐喊著瘋狂向前。


    “書上所寫果然都是對的,長矛陣果然可以用來破騎兵衝鋒。”孫元大感振奮。


    敵人騎兵一跑開,孫元明顯感覺到前麵的壓力一鬆,這才感覺劇烈的刺痛從手上傳來,低頭看去,雙掌的虎口已經裂開。


    “火槍手,射擊!”


    “射擊!”


    “射擊!”


    長矛兵後麵,火槍兵軍官不住下令,槍聲連綿不絕。


    周遭如同起了一場大霧,白茫茫混沌不明。


    孫元:“長矛手,整好隊型,整好隊型!”


    沒有軍官回話,轉頭看去,去看到韶偉那張滿是泥點子的臉上全是淚光。孫元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心中不覺一痛,眼睛裏有熱熱的液體湧出。卻見自己所在的這一麵,長矛手在敵人第一波的衝擊中已死傷大半。


    長矛都已經斷裂,士兵們撲到在地上,殷紅的鮮血在地上彌漫開去,同賊軍和死馬的血連成一片,在冰冷的空氣中散發著氤氳熱氣。


    有人被敵人用打刀砍開胸膛,有人被鈍器砸出腦漿,有人則直接被敵人的長槍釘在地上。這些士兵大多隻經過了半個月的訓練,裝備上的劣勢讓他們付出了巨大代價。


    身邊,那個叫譚小三的新兵也陣亡了,死在一柄大斧之下。他軟軟地趴在泥淖中,手中還捏著一把斷開的矛尾。


    “報告長官,我叫譚小三,是俘虜兵,十四歲,家中已經沒有人了。我是譚家的獨苗,我娘在世的時候,總念叨著讓我早點成親,生個娃延續香火。”


    這麽多弟兄將性命交付給我孫元,他們本來可以在寧鄉所做普通軍戶,種種田,曬曬太陽,混混厄厄一輩子。如此,未必不是幸福人生。


    是我,是我孫元為了胸中的抱負,為了出人頭地,這才將他們帶上戰場的。


    他們都是為我而死。


    接下來,還有更多的犧牲。


    這一仗,我孫元不能敗,敗了,他們就白死了。


    一路走好,我的袍澤弟兄,我會替你們活下去。、


    隻有我活下去,我們寧鄉軍才會壯大成一支縱橫天下的鐵軍,隻要我挺過這一關,天下間就再沒有一支軍隊是我的敵手。


    隻有我活下去,你們每年清明才能享受我寧鄉軍對你們的祭祀和香火,我發誓!


    孫元一腳踢出去,正中韶偉的屁股,瞪著血紅的眼睛罵道:“哭什麽,你還算是個男人,帶好隊伍,收縮陣型。”


    下完命令,孫元退回陣中,掏出手銃,架在左手臂彎上,“砰”一聲擊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運氣實在太好,那騎兵心口頭處明顯地出現了一個黑色彈孔,搖晃了一下,倒了下去,軟軟地掛在馬鐙上,瞬間被瘋狂的戰馬帶得不知去向何方。


    剛才第一波攻勢,闖軍和寧鄉軍都損失不小。


    不過,接下來的情形就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無論賊軍騎兵如何驅策戰馬,那些大畜生都不肯朝寧鄉軍的長矛上撲。、


    李自成也是無奈,他的騎兵戰術都是學自大同、延安邊軍,依舊停留在十七世紀的層麵,又什麽時候見過這種歐式戰法。


    他隻能依照邊軍、蒙古騎兵和建奴的法子,帶著騎兵圍著寧鄉軍的方陣一圈一圈地饒著,試圖從側麵如剝春筍一樣一層層地切割衝擊,看能不能尋找敵人的漏洞。


    一般來說,這個時代的步兵一遇到大隊騎兵的衝擊,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第一時間就會扔掉手中的兵器,轉身逃跑。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騎兵隻需要咬上去,尾隨追擊,戰鬥就算是結束了。


    可今天這支寧鄉軍還真是日怪,不斷不退,還在騎兵的衝撞中站得跟磐石一樣。如同一隻大烏龜,叫人無從下口。


    不,說烏龜也不對。真要比擬,應該是刺蝟,一不留神你就被要他刺得遍體鱗傷。


    槍聲就沒停過,整個寧鄉軍的方陣已經徹底被白色霧氣籠罩住了。


    李自成已經圍著寧鄉軍轉了一圈半,不斷有士兵被人像打蒼蠅一樣被敵人用火槍從鞍上打下來,而他的騎兵卻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想直接衝過去吧,戰馬不肯。用兵器砍殺吧,敵人的長矛長得喪心病狂,還沒等你的兵器遞過去,人家五米長的大槍就已經捅到了你的胸口。


    這仗,還怎麽打?


    正失神中,一柄長矛當一聲刺到李自成的左肩,濺出一點火星。挾著馬力,巨大的撞擊讓他的鎖骨幾乎斷成兩截。


    冷汗瞬間瀉了出來,胸口中有怒氣湧起,“賊子敢爾!”


    提起大雁翎刀正要朝那不開眼的敵人砍去,但戰馬已經帶著他衝出去十多米。身邊左側都是密密麻麻的長矛和寧鄉軍長槍手那一張張麻木的臉,又如何尋得出剛才刺中自己的敵人。


    滾滾的刺鼻濃煙中,有千萬點火光一閃流逝,那是敵人的火槍手在射擊。


    田見秀大腿中了一槍,甲葉子翻到一邊,隨著戰馬的奔跑嘩啦地響著,卻沒有血流出:“李大哥,這仗不能打,太邪了,這支敵人太邪了!”


    “住口!”


    田見秀聲音裏帶著慌急:“李大哥,再磨蹭下去,天雄軍就要恢複過來了。不如放過這塊難啃的石頭,我們先去衝盧象升的中軍大旗,隻要擒下盧狗官,這一仗咱們就勝了。”


    “住口!”李自成一雙眼睛徹底地變成了血紅色:“田見秀,這話你對死去的李過說去!李過如今屍骨未寒,如今,大仇人就在眼睛,你好意思不替他報仇嗎?”


    田見秀聽李自成提起李過,眼睛裏有幾點淚水飛濺而出,“是,李大哥說得是。可是,仗不能這麽打啊,李大哥,快想個法子呀!”


    法子,我又能有什麽法子。李自成看著眼前的一片混沌,看著無數點槍火和閃爍的長矛寒光,卻是一陣失神。


    胯下的戰馬已經大汗淋漓,正在這片綿密的槍聲中顫個不停,它已經沒力氣了。


    這個發現讓李自成大吃一驚,不覺中,他的騎兵已經在這個兩千來人的步兵方陣四周磨蹭半天了。剛開始衝擊的時候還取得了一些戰果,敵人眼見著就要崩潰。可隻片刻,敵人卻如同瘋了一下,瞬間恢複秩序,結成一個堅固的烏龜殼子。


    這個時候,失去了速度的騎兵也隻能圍著敵人一圈圈繞下去,根本就找不到破敵的良策。敵人的長矛實在長得離譜,如同森林一樣擺在那裏,就算一動不動,戰馬也不敢朝上撲。況且,在長矛手後麵還有火槍手將彈丸不要錢一樣射來,李自成手下的騎兵實在太密集了,幾乎不用瞄準,每一輪射擊過後,就有一片戰馬和騎士慘叫著倒地,橫亙在爛泥之中。


    “這打的什麽仗啊!”看著身邊長矛閃亮的槍尖,看著無數的槍口,李自成心中突然有一股冷氣冒起,無力感籠罩全身。


    他一翻身,棄了已經跑脫力的戰馬,跨到另外一匹無主的大畜生鞍上,喝道:“田見秀,你就是一個瓜慫,就怕了嗎,你怕了嗎?”


    田見秀:“李大哥,不能再這麽下去了,退下去吧!”


    “退,還如何退,退下去,這一仗我們就輸了。”李自成鐵青著臉:“到時候,你我又該如何麵對闖王,麵對八大王。”


    “咻咻”又有彈丸漫天射來,田見修的頭盔被一顆子彈擦中,腦袋激烈地晃了一下,有鮮血從裏麵流出來,一張臉瞬間變成了紅色。


    他突然地大笑起來:“交代,交代,這個時候你還想著交代?再跑下去,咱們戰馬一脫力,這支隊伍就完了。”


    田見秀大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上麵也粘著人血,也因為如此,卻顯得異常淒厲:“這是什麽鬼軍隊,難不成比關寧軍還厲害。可打關寧軍,咱們卻是贏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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