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溫體仁這話,楊嗣昌卻不後退,反一振衣袖,朗聲道:“楊嗣昌做人做事胸懷坦蕩,也無懼他人評說。”


    他回頭朝崇禎皇帝一拱手:“陛下,盧象升在南直隸是取得了空前大勝,可以說,如今的賊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隻需再加上一把勁,就能剪除困擾我朝多年的大患。不過,臣剛才進西苑時聽人說,建奴調動頻繁,有南犯跡象。如今,我大明朝對北用兵鮮有勝跡,若這次建奴南來,試問,又有誰能抵擋?放眼天下,我朝有統軍之才的不過洪亨九、盧建鬥、孫傳庭三人。如今,洪、孫二人在陝西脫不了身。對北用兵,隻怕也隻能讓盧象升領銜了。否則,一旦建奴南來,試問,又有誰能抵擋?賊軍遠在黃河以南,不過是遠慮;而建奴就在遼東,快馬幾日就能跑到北京城下,那可是心腹之憂啊!”


    溫體仁被楊嗣昌駁斥,心中不喜,道:“危言聳聽,建奴就算要南來,難不成我遼西關寧軍,以及耗費千萬兩銀子,曆經天啟、崇禎兩朝構築的防線都是擺設?”


    其他幾個閣臣都微微點頭,隻周延儒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楊嗣昌搖頭:“首輔此言大謬,建奴未必就通過遼西入寇,他們不可以從科爾沁草原過來嗎?須知,奴酋黃台吉剛拿下科爾沁草原,他要想寇掠我大明京畿,不可以從那邊過來嗎?隻要破了長城邊強,朝發可夕至。到時候,諸君又如何自處。難不成,還要重蹈崇禎二年的舊事,各位到時候有置君父於何地?”


    所謂崇禎二年舊事,指的是崇禎二年十月下旬,因為蒙古諸部至受嚴重災害,勢力受損巨大。建州皇太極趁蒙古虛弱,無力抵抗建州的機會,兵分三路,繞道蒙古草原,分別從大安口、龍井關、洪山口突襲長城邊牆,隻十餘日就打到北京地區。


    整個明朝的京畿重地都受到了建州人鐵蹄的踐踏,竟概不能抵。


    無奈之後,崇禎皇帝隻能發詔命各地軍隊進京勤王。可這一仗最後的結果竟是以明朝的空前慘敗,建奴劫掠之後大搖大擺北歸而告終。


    戰後,崇禎皇帝因為袁崇煥畏敵不前。在開赴戰場之時,不但不奮勇殺敵,反要求崇禎皇帝打開北京城,讓他帶著大軍進城躲避一事,懷疑袁勾結建奴,判了他一個剮刑。


    此事教訓深刻,聽到楊嗣昌這話,崇禎皇帝如同被一盆冰水澆到頭上,頓時涼透了心。活捉高迎祥一事所帶來的狂喜也衝淡了許多。


    這可是崇禎皇帝剛登基三年,所經過的最狼狽的事情。當年的他剛誅殺了魏忠賢,又手握大權,聖恭獨斷,可謂是意氣風發了。隻覺得自己就是有史以來,除堯舜禹湯、唐宗宋祖以來的又一明君。重振太祖、成祖時的大明天威當不在話下。


    可自己信重的一手扶持起來的袁崇煥,自己每年靡費百萬武裝起來的關寧軍在建奴大軍麵前,就如同紙糊一樣。他們若是肯於敵血戰,將來這仗即便是打敗了,還好說。可袁崇煥卻畏敵不前,讓崇禎在天下人麵前丟了個大人。


    這個時候,百姓才突然發現,表麵上看來聖明無過的崇禎皇帝其實也沒什麽本事。否則,怎麽被建奴欺負成這樣,還不敢還手?


    這也是袁崇煥當年為什麽被崇禎處死的主要原因。


    袁案表麵上說是袁崇煥是建奴奸細內應,事後,崇禎皇帝也冷靜下來想了想。其實,就算統帥關寧軍的不是袁崇煥,換成孫承宗或者其他人,以明軍的實力,遇到建奴主力,隻怕也是一觸即潰。


    說句實在話,明朝邊軍和建奴八旗主力的戰鬥力的差距,就如同天塹一般。


    到如今,建奴已經徹底占據了戰略上的主動。而京畿也好象成了不設防的地區,八旗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隻要他們高興,或者遼東受了災。


    聽到楊嗣昌的話,溫體仁麵上一變,又要厲聲嗬斥。


    崇禎皇帝卻是一擺手,轉頭問周延儒:“周閣老,今年遼東建奴的收成如何?”同草原蒙古不同,建奴並不像其他北方鄰居一樣是遊民民族。實際上,這幾十年來,建奴已經逐步變漁獵為農耕,推行中原漢文化製度,已經同山海關內的大明朝沒有任何區別。


    周延儒:“稟陛下,這兩年冬天都冷得厲害,遼東那邊建奴的日子也不好過。最近,建奴在與我朝接壤處聚集了大量軍隊,說不準會在青黃不接的日子南下寇掠。臣以為,楊閣老的顧慮有幾分道理。”


    說到這裏,他挑釁地看了溫體仁一眼,緩緩道:“臣以為,可急調盧象升天雄軍進駐宣府,就任宣、大總督一職。”


    溫體仁心中惱火,插嘴道:“陛下,若將盧象升和天雄軍調回京畿,南方剿局又該如何?如今,賊人眼見著就要被我全殲,關鍵時刻,如何能夠鬆勁?”


    周延儒冷笑一聲:“首輔這話說得好生沒有道理,難不成,南方剿局離開了他盧象升別人就不成了?難不成,洪承疇、孫傳庭他們都是擺設?首輔沒打過仗,也不知兵。這打仗的事情,一支部隊若是連續作戰一年,自然兵疲軍勞,毫無戰心,得撤下來休整。如今天雄軍剛經過一場血戰,也是該退下來。讓別人也得些軍功,有報效君父的機會不是。盧象升如今已經封為太子少保,他若是徹底殲滅賊寇,又該如何封賞。且,他又是帶兵統帥,總不可能封他一個節度使,做個藩鎮吧?首輔如此替盧象升說話,究竟是何居心。哦,我卻是忘記了,春節時,盧象升派人給首輔送了五千兩炭火。”


    溫體仁沒想到周延儒連這種事情都知道,一張臉氣得通紅,怒喝道:“周延儒,你血口噴人!盧象升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你卻汙他為安祿山、史思明,國家的事情,都壞在你這種奸佞手上。”


    兩人開始激烈的爭吵起來,崇禎皇帝隻感覺一陣頭疼。好好一份大捷報,最後卻變成這樣,這又是怎麽了?


    揉了揉隱隱發漲的太陽穴,不理睬相互攻擊的溫、周二人,崇禎皇帝問楊嗣昌:“楊閣老,你接著說下去。”


    楊嗣昌一臉平靜,隻說了一句話:“賊軍遠在河南,而建奴卻在踹天子家門。”


    崇禎一凜,猛地挺直了胸膛,道:“周延儒。”


    周、溫二人立即閉上了嘴巴。


    崇禎:“擬旨,命盧象升立即北上就任宣大總督。命天雄軍、寧鄉所有功將領率部進京參加獻俘大典。至於南方剿局,依照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麵張網之法,由各地巡撫、總督協剿。”


    “是,陛下。”


    就這樣,轉了一圈,曆史又回到了真實的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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