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川軍乃是老天雄的精華中的精華。


    軍中中下級軍官彼此都粘親帶戚,不是父子就是兄弟,一人死,百人拚命。剛才弩兵被人砍瓜切菜似地屠戮一空,已經激起了他們胸中的血性,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紅了。


    聽到王允成向前推進的命令之後,正合他們之意。


    當下,幾千人同時暴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呐喊:“烏拉,烏拉,烏拉!”


    手中的長矛一刻不停地向前刺去,腳步也隨之向前踏出。


    整個長矛方陣開始緩緩而不可阻擋地前移。


    受到川軍的擠壓,在前排精銳白甲不斷出現傷亡之後,清兵的盾陣開始動搖了,結實的盾牌矮牆也開始出現缺口。有建州士兵長矛推擠著漸漸後退。


    “好好,好得很,王將軍,咱們走吧!”高起潛見川軍逐漸占了上風,忍不住暢快地大笑起來:“建奴吃到苦頭之後,想必也知道咱家不是那麽好惹的。雖然以這個速度要進濟南,說不定還得花上一兩個時辰,可好事不在忙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咱家不著急。”


    ……


    嶽托已經徹底支撐不住了,他身上熱一陣冷一陣,再沒有辦法騎馬。沒辦法,隻能趟在擔架上,身上蓋著厚實的羊毛氈,低著頭不住地咳嗽著。


    因為麵上蒙著布,也看不出他臉上的丘疹發展到何等程度。但這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卻讓人擔心下一刻他就會將自己的內髒咳出來,一雙眼珠子裏已經滿是紅色血絲。


    不過,他躺在擔架上,還是竭力地直起身子目光落帶前麵的戰場上。


    明軍這一陣響亮的怪叫聲,讓嶽托身邊的眾將小聲議論起來。


    有人道:“這隊明狗還真能打啊!”


    “廢話,盧象升的部隊嘛!”


    “據說在巨鹿時,多爾袞和多鐸為了吃掉盧象升,就付出了不小代價。那時,盧象升也不過帶著一支偏師。如果眼前這支川軍,再加上孫元的寧鄉軍,估計多爾袞和多鐸那一仗就會打成夾生飯了。(..tw好看的小說)”


    “確實如此,這天雄軍可比明狗的邊軍難對付多了。”


    “難對付又如何,不外是多費些手腳而已。”


    “確實,至多有些麻煩。”


    眾將都連連點頭,並不覺得要消滅這支川軍有什麽難度。當然,必要的犧牲還是不可避免的。這幾年,建州軍打得實在太順了,倒是難得碰上啃硬骨頭的時候,大家都有些不適應。


    “咳咳,費……費得了什麽手腳……”嶽托大聲地咳嗽起來:“我我……我已經看半天了,原來這就是打敗鼇拜和孔……孔兆的長矛陣……也也……也沒什麽希奇……”


    聽到他的咳嗽聲,眾將軍都安靜起來。


    確實,剛才這支明軍刺蝟一樣的長矛陣真的讓大家異常頭疼,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破陣。


    大家都知道嶽托足指多謀,既然他說沒什麽希奇,想必也已經想出破陣之策。、


    眾人麵上都是一喜,連聲道:“嶽托,快說快說。”


    嶽托有咳嗽了幾聲,半天才緩過勁來,從地上抓了一把雪捂在額頭上,為已經燒成一片的腦袋降溫。


    他閉目虛弱地說道:“先以弓弩、火炮壓製住明狗,擾亂他們的陣形。明狗的弩兵已經丟了,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然後,從軍中征調無意高強之士,在敵陣中打出幾道缺口。明狗的長矛雖然密實,可也不是沒有縫隙。長矛實在太長,一槍刺出去之後,調轉不靈,就是我軍切入的機會。布置吧,我燒得厲害,估計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


    “是,我們去了,嶽托,等我等的好消息吧!”建州將軍們同時一拱手,飛快地騎馬跑開,自去安排反擊。


    “威武,威武,威武!”


    大叫聲中,川軍又朝前推進了大約一百多米,花去了一壺茶的工夫。


    這是多麽艱苦的一百米,地上滿是士兵們的屍體,一時間也看不清究竟是屬於哪方。[..tw超多好看小說]方陣實在太密實,置身其中,根本就沒機會低頭。所有人就如同被裹在雪球裏,身不由己地朝前滾動。


    腳下粘稠而濕滑,每一腳踩下去就會發出“噗嗤”聲響,也不知道腳下究竟是已經被踩得稀爛的雪泥還是人血。、


    高起潛和王允成騎在馬上,也隨著部隊不斷前移。


    剛開始的時候,高起潛對川軍的推進速度還大為不滿。可看到仗打得如此殘酷,早被驚得無法呼吸,埋怨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來。


    噩夢,簡直就是噩夢,仗怎麽能打得如此酷烈?


    就在這個時候,身前的壓力頓時一鬆。


    就看到,先前咬著牙齒滿麵猙獰撲上來的建奴們突然呼嘯一聲,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建奴退了,建奴退了!”高錦大聲歡呼起來,歡呼聲中帶著哭腔。橫飛的血肉,數之不盡的死亡,已經徹底嚇破了他的膽。


    高起潛吐出一口長長的白氣:“王將軍,建奴也有承受不住傷亡推卻的時候。這兩月,咱家一敗再敗,如今,心頭這口鳥氣總算是出了。”戰場對一個人的改變極大,一向溫文爾雅的他也忍不住暴了粗口。


    可這個時候,王允成卻是一臉慘白地叫了一聲:“保護恩相!”然後猛地躍下戰馬,順手將高起潛給扯了下來。


    “啊,怎麽了……”高起潛一時不防,被扯得摔了個狗啃泥。


    “大膽王允成!”小太監們又驚又怒,厲聲嗬斥。


    就在這個時候,對麵的建奴中軍處有大旗不住揮舞,向前方傳遞信號。


    剛才如潮水一般退下去的建奴第一波進攻部隊同時朝兩邊散開,正麵方向,就有一排虎踞炮被抬了出來,立在陣前。


    然後,又是無數擎著大弓的建奴喝一聲,同時拉圓弓臂,斜斜地指向天空。


    “糟糕了!”高錦驚慌地大叫起來。


    立即就有十幾個刀盾手簇擁過來,高高舉起手中的盾牌在高起潛頭上將天空遮住。


    “咻!”敵人開始射擊了,這次射擊的規模比起開初川軍弩手的齊射不知道大上多少,高錦抬頭看去,先前還白茫茫卻是雪霧的天空已經徹底變黑。


    就算用暴風雨來形容建奴的這一輪射擊也不為過,羽箭在天空略做停頓之後,瞬間落下。


    閃爍著寒光的箭頭白亮一片,落進方陣之中,暴起一片嘈雜而古怪的聲響,“奪奪”那是箭射上盾牌的聲音;“叮叮”,羽箭射上鎧甲鐵葉子;“嚓”,羽箭刺入人的**……“啊”受傷士兵在慘叫。


    也不知道是運氣還是什麽,高錦身邊有就超過十支羽箭落下,卻沒有一支射到他身上。


    可其他川軍士兵卻沒有那樣的運氣,明朝工部製造的軍械說句老實話,實在不怎麽樣。剛發到手上的時候簇新油亮,但有不了兩年,就開始腐朽變碎,頗有後世山寨貨的味道。這一輪箭雨落下之後,他就看到有好多士兵身上被紮得像刺蝟一般。眼簾中,卻是紅色的血珠子亂飛亂濺,到處都是慘烈的痛叫。


    一個士兵被從天落下的羽箭沿著脖子從領口處射進肩窩,痛得大叫一聲,倒地不住翻滾。這一翻滾,在嚴整的方陣中引起小小的混亂。


    再看他麵臉都是血,口中吐著粉紅色的氣泡,顯然是活不成了。


    還沒等他落氣,第二輪箭雨又落下來,接著是第三輪。激烈的破空聲,甚至將地下的慘叫聲也掩蓋了。


    高錦還是沒有受傷,但已經回過神來。在看過去,高起潛等人所躲藏的那十多麵盾牌上已經白了一片,全是顫巍巍的長箭。


    他猛地伸出手去一拖,將一個藏在盾牌下麵太監扯出來,然後敏捷地鑽了進去。


    “啊!”那太監突然大叫一聲撲倒在地,死去的臉正好對著高錦,已經失去神采的眼珠子直楞楞看過來,看得高錦忍不住大叫起來:“敗了敗了!”


    與此同時,建奴的虎踞炮響了,一聲聲連綿不絕,陣中卻是炮彈橫飛的呼嘯,也不知道倒下去多少人。


    此戰打到現在,已處於徹底地被動。


    王允成立在人群中,聲嘶力竭地大吼,約束著部隊保持陣行。


    心中突然閃過間隙從寧鄉軍那裏偷聽回來的一句話:“長矛火槍方陣,因為兵種單一,在戰場上其實有很多的限製,並不能包打天下。所以,得配置上一定數量的大炮對敵人的遠程兵器進行必要的壓製。否則,就是被動挨打的局麵。不但如此,騎兵部隊也是必不可少的。無論是戰前的偵察,戰時的衝擊,戰後的追擊,這都是不可或缺的機動力量。”


    可惜,自己當初隻看到長矛陣的威力,卻忽視了與之配套的其他兵種,這才有如今這樣的被動。


    這仗,已是沒辦法打了。


    還好,部隊還算約束得多,如果現在撤退,還能保住這支軍隊。


    想到這裏,王允成一咬牙,硬著頭皮鑽到高起潛身邊,叫道:“公公,事已經不可為,撤退吧!”


    “混帳東西!”高起潛大怒,眼神裏又是絕望,又是憤怒,大喝道:“退退退,咱家如今還能退去哪裏?天下之大,今日若是不能進濟南,何處有是咱家的容身之所?王允成,你川軍不是能打嗎,不就是被建奴用箭射嗎?隻要長矛方陣還在,建奴就攻不進來。既然敵人用箭射,咱們就衝上去。就算部隊被人射光,咱家今天也要進濟南。王允成,我命令你,立即進攻!”


    王允成大怒,再也忍耐不住,顧不得得罪高起潛,叫道:“高公公,打仗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就算我軍逼上去又如何,建奴都是戰馬,人家大不了後退幾步,然後又用箭來射。沒錯,我川軍是可以支撐著走上幾裏甚至十裏路,可這又如何,最後還不得被人用箭射垮,用炮打垮?”


    話還沒有說完,前麵穿來川軍士兵驚慌的大叫:“陣破了!”


    “陣破了!”


    “逃啊!”


    王允成冷汗立即滲了出來,抬頭看去,大約三百多建奴精銳不知道什麽時候衝到了陣前,已經在長矛陣中打出一個大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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