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幾乎在一瞬間到來,東方的地平線上突然躍出一輪紅日,將整個天空染成玫瑰的紅色。


    在陽光的烘烤下,地上的水氣蒸騰而起,原野上籠罩著一層白色的霧氣。


    對麵是嶽托大軍的營盤,從這裏看過去,黑黝黝全是帳篷、土壘、望台、柵欄,連綿不絕,幾乎將整個眼簾都占滿了。


    同黎明時的寧靜不同,整個清軍大營到處都是人影走來走去。前方霧氣中依稀能夠看到濟南城牆,有一道道火光閃爍,接著就是悶雷般的爆炸聲、潮水般的呐喊聲和慘烈的叫聲。


    經過一夜的行軍,寧鄉軍終於抵擋戰場。孫元和劉宇亮的轎子停了下來,所有的軍官都圍了過來。


    隊伍都已經歸了建製,排著整齊的隊列立在孫元身後。


    費洪已經清點完部隊,一共有五千一百多人。其中騎兵七百,炮兵一百,火槍手兩千,其餘都是長矛手。在泥濘裏急行軍一夜,所有的人都是麵帶倦容,身上的頭上全是泥點子,看起來髒得不能再髒。即便走得如此艱苦,但寧鄉軍卻沒有一個人掉隊。


    戰馬都安靜地站在泥地裏打著響鼻,一包包鎧甲包子放在身邊。


    一刹那,孫元恍惚中又回到滁州大戰,和現在一般,一樣的到處都是泥淖,到處都是稀泥。


    今日的天氣,彩頭不錯啊!


    劉宇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行了一夜,身子骨還真是經受不住。本打算先迷瞪一覺,等醒了,沒準就已經進濟南城了。這冷,看樣子覺是沒辦法睡了。”


    孫元一笑:“閣老若是不想睡,那就隨中軍一道前移就是。”又問湯問行前邊的情形如何?


    湯問行的回答非常簡單:“人,到處都是人,建奴有部兩萬餘,加上民夫、輔兵,總數超過十萬,跟下餃子似的。”


    孫元:“可找到嶽托中軍的位置?”


    “就在那邊。”湯問行指著東南方向回答。


    “好,那就選那裏為主攻方向,一口氣打進去。”孫元點點頭。


    費洪提醒孫元:“孫將軍,看樣子建奴昨夜都在攻城,營中戒備森嚴。”


    “不用怕,先用大炮開路,然後騎兵沿著炮兵打開的缺口衝進去。步兵護著炮兵不斷前移,直到將敵人徹底打崩潰為止。”孫元凜然道:“敵人的主力現在都在攻城,不用怕。小巴!”


    巴勃羅上前:“將軍,我在這裏。”


    孫元:“炮兵可準備好了。”


    “沒問題,立即就能投入戰鬥。”


    “好!”孫元一揮手:“開始吧!”然後朝大方點了點:“小方,扶我上馬?”


    眾將都是大驚,齊聲道:“將軍不可,你身上受了那麽重的傷,如何還能上陣廝殺?”


    劉宇亮也是大駭,連聲喊:“太初,你都斷了一條胳膊了,還怎麽衝鋒陷陣,胡鬧,胡鬧。來人,將他給我攔住!”


    衛兵們麵麵相覷,卻沒有人敢上前阻攔,在眾人的心目中,孫元可謂是神一樣的人物。


    孫元淡淡一笑:“此戰關係重大,正如湯問行剛才所說,人,到處都是人。一旦仗打起來,一旦我軍契入敵人陣中,就算是進如了人流的汪洋大海。沒有一個人可以袖手旁觀,國事如此,建奴都打到我大明朝的腹地了,沒有人可以袖手旁觀。大家難道忘記我寧鄉軍的規矩了,陳鐵山,你告訴大家,我寧鄉軍每戰必……”


    陳鐵山:“我寧鄉軍每戰,所有軍官必衝鋒在前。必須高喊,跟我來,而不是給我上。可是將軍……”


    擺手打斷陳鐵山的話。


    “沒錯,這就是我寧鄉軍的戰法,每戰,軍官必衝鋒在前。”孫元大喝一聲:“某身為寧鄉軍的統帥,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又如何統帥你們。此事不用再說,若再有人阻攔,軍法從是。小方,扶我上馬?”


    “是!”大方應了一聲,走到馬前,單膝跪了下去,伸出手在孫元腳下一抬,就將孫元扶上了戰馬。


    上鞍的動作實在太大,牽動骨折的左手,疼得孫元背心出了一層冷汗。他揮了揮手中刀:“出發,看我去取嶽托首級!”他心中卻叫一聲:晦氣啊,這左手實在是太疼了。他娘的,可憐我傷成這樣了,還要身先士卒,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我不去,不單獨一個人取了嶽托屍體上的首級,若讓別的人知道,還算得了什麽驚天大功?


    “殺!”騎兵們騎著馬慢慢地跟了上去。


    然後是一隊隊整齊排列的步兵。


    攻打有著完善防備體係的敵營對於寧鄉軍來說還是第一次,在以往的幾次戰鬥中,孫元都是同敵人在拉開了架勢野戰。對於部下的攻堅能力和突襲能力,他還是沒有多大信心的。


    不過,作為一隻軍隊,不斷破營,將來搞不好還得參加攻城戰,這是一個回避不了的問題。就算心中再忐忑,事到臨頭,也得將部隊拉出去試試。而真實的曆史並沒有發生改變,嶽托已經病得隻剩下半口氣,說不定今日就會病亡。如果不出意料之外,此刻的清軍指揮中樞失靈,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刻。


    如此也好,正好拿嶽托部做磨刀石磨礪寧鄉軍的攻城椎,這把攻城椎尖銳的頂端就是花費兩年時間練成的炮兵。


    巴勃羅的十幾門大炮已經在陣前一字排開,軍官們都在大聲地報著坐標和數字,炮兵都按照指示一絲不苟切裝填彈藥。這些動作他們在平日的訓練中也不知道重複過多少遍,可謂是已經行動了下意識的條件反射。孫元曾經在炮兵中搞過讓炮兵蒙著眼睛裝填彈藥的實驗,結果,居然比平日裏還快。這讓他大為不解,下來後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長期的一成不變的訓練,讓士兵們都知道藥包和炮彈堆在什麽地方,每一步程序該怎麽做,早就已經摸得熟了,根本就不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軍隊,本就是一台不需要獨立思考的機器,每個人都是其中的一個零件。


    對麵的建奴顯然已經發現寧鄉軍開始衝鋒,一陣接一陣的牛角號淒厲的吹響。柵欄後,望台、土壘上,到處都亂糟糟叫著喊著的士兵。


    可惜,遠方杜度正帶著建奴主力攻城正酣,那邊也是殺聲震天。寧鄉軍出擊所帶來的動靜,卻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直到……


    “放!”巴勃羅手上的花劍瀟灑地在空中花出一個圈兒,然後落下。


    十幾門大炮明顯地朝後麵退了一步,響亮的炮聲中,炮口噴出大股白煙。


    與此同時,空中有炮彈撕裂空氣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嘯。


    十個個黑點劃出漂亮的拋物線,朝同一個方向落去。這陣炮聲實在是太尖銳了,就好象有人用刀子刮著琉璃瓦的表麵,叫人牙齒一陣發酸。無論敵我,所有士兵都同時抬頭朝空中看去。


    孫元也不例外。


    這次,巴勃落使用的是實心石彈。


    “實心石彈,這種炮彈是用來攻擊敵人的防禦工事的,用來對付步兵效果卻不好。對付步兵,最好的是開花彈。”孫元忍不住低了下頭,對跟在旁邊的韶偉說。


    韶偉正帶著一隊長矛步兵護著騎兵部隊的左翼,對於這個小舅子,孫元還是非常看重的。經過兩年的訓練,幾場血戰,這個曾經的**浪蕩小子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大將。未來,若是寧鄉軍規模擴大,這小子倒是可以獨擋一麵的。


    因此,孫元一有機會就會向他灌輸一些自己以前從現代軍史論壇上所的看的後人的研究成果。


    話音剛落,實心炮彈已經狠狠地砸在敵人的柵欄上。


    寧鄉軍的六磅大炮,每顆炮彈都有保齡球大小,經過嶽路明顆粒化後的黑火藥發射,在空中以後飛行了這麽長距離,動能何等強大。


    那些用胳膊粗細木料做成的柵欄在其轟擊下,如同豆腐那樣不堪一擊。


    隻聽得到處都“轟隆”和“劈啪”的脆響。一麵柵欄被灼熱的炮彈扯得粉碎,木屑如矢如箭四下橫飛,將柵欄後的清兵射得同時發出一聲慘叫。


    在冷兵器戰爭年代,所謂的堡壘戰,防守一方在依托堅固共事的同時,在敵人的主攻方向都會集中大兩的兵力抵禦,以形成局部的人數優勢。


    因此,在發現寧鄉軍之後,建奴就在柵欄後麵放了許多長矛手和弓手,長槍大戟像刺蝟一樣從柵欄縫隙裏伸出來。


    可惜,正因為這樣的布置,寧鄉軍的這一波轟擊,所取得的戰果分外驚人。


    建奴身上雖然穿著厚實的棉甲,可是,木屑迸射的力量實在太大。身上鎧甲沒有裝鐵甲葉子的地方如同紙糊,瞬間被木刺刺透。


    “啊!”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大叫。


    古人的眼睛都好,那是因為古時候地廣人稀,出門就是曠野。不像現代社會,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就孫元穿越之後的這具身體而言,在他看來,視力至少在二點零以上。


    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還是能夠清晰地看到最前麵的一個建奴弓手麵上至少被插了六七跟木刺,大叫著丟掉手中的弓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可以清晰地看到,木刺在人群中激起了一層淡淡的紅色薄霧。


    “好!”寧鄉軍作戰的時候,除了騎兵,步卒都不發一聲,可謂是一支沉默的軍團。不過,軍官卻例外,韶偉看得心中大塊,忍不住激動地叫了一聲:“小巴這人雖然混蛋,可這炮兵卻被他調教得不錯啊!對,炮兵就該這麽使。嗬嗬,我也沒想到炮兵有這麽厲害,這才是拉開了距離打。我能打著你,你卻夠不著我,痛快,痛快!”


    孫元哈哈笑道:“對,距離,這兩個字你總結得不錯。凡戰有四個距離。大炮強弓距離、火槍距離、長矛距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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