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孫元現在正在這裏,肯定會給曹化淳豎一根大拇指的:佩服,佩服,你連這詩乃是帝王手筆都看得出來。誰說太監沒學問的,這學問可比內閣大學士和翰林們強大多了。


    確實,這首詩乃是後世開闊毛太祖所作。


    這可是古往今來,數得上的一代雄主。


    他所留下來的詩詞,無不氣象極大,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


    當年重慶談判的時候,一首《沁園春雪》更是震動天下。蔣公大怒,命手下的大師大儒也以這個題目作詞一首,想將之比下去。可這些大師大儒無論怎麽寫,也作不住那種真龍天子的氣象。無他,詩為心聲,沒有那種大胸懷,也寫不出這樣的大境界來。


    曹化淳既然已經在孫元頭上扣下了一個反賊的帽子,也豁出去了。當下就高聲道:“確實,所謂氣韻和境界一說,確實是子虛烏有。不過,咱家聽人說過。去年冬天,孫元和劉宇亮在濟南時,孫曾經指著連天大雪對劉閣老笑曰:‘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他孫元連唐宗宋祖都看不上,還說什麽,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看今朝,究竟看誰,還不是看他孫太初?”


    說到這裏,曹化淳已經冷笑起來:“單從這句話來看,此子狼視鷹顧,已經有不臣之心,當誅!”


    “混帳東西!”王承恩大怒,就要厲聲嗬斥。


    崇禎突然長歎息一聲:“罷了,罷了,你們也不用吵,朕很累,很累,朕要歇息了。”


    “是,萬歲爺。”兩個太監這才住了口。


    曹化淳得意地看了王承恩一眼,他自是知道王承恩這人對孫元很有好感。若有他在皇帝身邊不停說好話,隻怕將來皇帝心血一來潮,說不定就將孫元給招回京城來了。


    而且,聽人說,孫元在不能做宣府總兵官之後,又想回揚州獨領一鎮。為此,更是撒出去了十多萬兩銀子,說不定王承恩也得了他的好處。以王承恩的地位,幾萬兩總是能夠看到的。


    嘿嘿,咱家現在也懶得同你爭。咱們這個萬歲爺對於權力最是著緊,也最是疑心深重。懷疑已經在陛下的心中播種下去了,不管怎麽說,這個孫元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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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京東遵化縣境內。


    從這裏向北看去,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這天高得幾乎看不到頭。在天空下麵,那一圈如刀似刃的山巒卻顯得如此之小,隱約還能看到山脊上蜿蜒盤旋的長城。


    原野上,到處都是兵。


    部隊發出響亮的喧嘩,一步步向前移去。


    驚動飛鳥,“嘩啦啦”中,滿天都是大烏鴉在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陽光下飛翔,將一點點巨大的陰影投射在光禿禿的土地上。


    一麵麵紅旗在烈風中招展,到處都是喘著粗氣的士兵和戰馬,黑壓壓的人潮一眼也看不到邊。


    紅旗上,一個巨大的“洪”字忽而合攏忽而展開。


    沒錯,這正是向遼西走廊開拔的秦軍主力。


    這幾萬三秦子弟自去年秋季由陝西出發,曆經萬裏來到京畿,如今又要去遼西。


    鮑丘水一戰打得實在憋屈,一向驕傲的秦軍再提不起精神了,所有人都被日頭曬得有氣無力。


    不過,在一處高地上,洪承疇的目光卻熠熠生輝。(..tw)


    終於拿到了薊遼總督的職位,終於可以統領關寧大軍,每年幾百萬兩銀子的軍費,足夠他一展胸中的抱負。


    這個時候的他,卻是意氣風發了。


    以前在陝西做三邊總製,和農民軍作戰的時候,部隊是真的窮啊。陝、甘三邊邊軍因為不是位於大明王朝對東北建州的第一線,再加上地處邊遠,根本不受朝廷重視。每年國家撥下來的款子經過層層克扣,真落到手頭,也沒有幾個。


    到現在,陝甘三邊的邊軍,每鎮能夠湊夠一營主力戰兵都難。隻能守住各處關卡,要想主動出擊,根本沒有可能。


    到三秦亂起之時,可以說,三鎮邊軍能夠自保已屬不易,還談何剿滅賊寇?


    洪承疇出任三邊總製之後,這幾年和孫傳庭一道拆東牆補西牆,生聚教訓,總算練出了這麽一支強軍,將賊軍從陝西趕了出去。


    此乃是洪承疇的為官履曆上最光彩的篇章,他自己心中也甚為得意。可思想中還是保持這一份情形的,沒錯,秦軍是打出了赫赫威名,在西北戰場似乎是百戰百勝。隻不過,他們所遇到的是爛得一塌糊塗的農民賊軍、流寇,並沒有遇到真正強硬的對手。


    而且,秦軍雖然規模龐大,有幾萬人馬,可真正的家丁級的主力戰兵,也隻有兩千來人。


    這兩千多人馬,在鮑丘一戰,遇到強大的建奴,竟丟了一大半,可以說傷筋動骨,元氣大傷,若想重建,也不知道好花多少工夫。


    如今某總算是拿到了薊遼總督的職位,掌握著海量的軍費和人力物力,要想重建秦軍還不容易?


    “總督,過了遵化,前麵六十裏地就是薊州鎮,最多兩日就能抵達。薊州鎮那邊的幾位總兵帶信來說他們已經在來迎接總督的路上,還請總督你帶這一隊輕騎先去薊州坐鎮。”一個軍官稟告道:“總督,大軍已經出發三日,一路急行,士卒都已疲乏,是不是在薊州鎮休整幾日?”


    洪承疇哼了一聲:“這才走了多遠點路,就要休整上幾日,如此磨蹭,什麽時候才能抵達寧遠?你告訴我,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那部將不敢吱聲。


    洪承疇:“看這天熱得厲害,又要開始旱了,今年北方說不定有要遭災。建奴的日子也不好過,須防這他們秋後再次南下。我等得盡快將部隊帶去寧遠,必須在立秋之前構築好寧遠的防禦。你們去回薊州鎮的幾個總兵,就說洪某今次就不同他們見麵了,叫他們準備好大軍所需的一應糧秣。”


    “是,總督說得是。”


    等那個軍官退下,一個幕僚模樣的人騎著馬跑過來,手上還提著一塊藍布包袱:“總督,總督,劉閣老已經乞骸骨回鄉榮養,聽他說,今日就是劉閣老和寧鄉軍開撥的日子。”


    “為人當三思,思危思變思退,這個劉閣老,此次倒是退得瀟灑。”洪承疇:“劉閣老已經位極人臣、又是武定伯,人臣該有的榮耀都有了,也是到了該退的時候。說起來,還真叫某羨慕啊!”


    那幕僚將手中的藍布包裹遞給洪承疇:“總督,這是劉閣老先前命人送過來的。”


    “什麽東西?”洪承籌沒想到劉宇亮會給自己送東西,一楞,伸手接過去,打開包裹一看,裏麵是一個木匣子。


    又揭開木匣子,卻是一份稿子。


    幕僚道:“回總督的話,這是劉閣老所寫的《戍邊策》。說是,既然總督你節製關寧諸軍,總理遼西軍務,將來自然是要同建奴作戰的。這是他這半年來同建奴作戰的一點心得以及對遼西防務的看法,一管之見,總督看看也好,說不定能夠有些用處。”


    聽到是劉宇亮所寫的邊策,洪承疇身邊的將領和官員們都是一臉的憤怒,更有脾氣暴躁之人忍不住怒喝道:“這個劉宇亮什麽玩意兒,都回鄉養老了,還想在總督麵前指手畫腳。他以前就想過搶俺們總督的位置,落了敗,就想來惡心人?咱們總督什麽人物,遼西防務和仗該怎麽打,用得著他來廢話?”


    “是啊,這劉宇亮端的是可厭!”


    ……


    聽到眾人的議論,洪承疇又想起自己在山東戰場的碌碌無為,以及這陣子劉宇亮在朝堂上囂張模樣,心中有一股怒氣湧上來。


    好個劉閣老,你爭位爭不過某,現在又做出一副寬厚長者模樣給我送一篇戍邊策過來,怎麽,想讓天下人都對你的胸懷寬廣而交口讚歎嗎?嘿嘿,撈名聲撈到這等程度,真真是可惡到極點。


    同為文官,洪承疇自然知道文官係統的相幹人等為了刷聲望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特別是天啟年間,官員們為了出名,甚至主動上折子痛罵皇帝,想的就是騙一頓廷杖。隻要被皇帝打了屁股,立即就能名滿天下,成為天下人口中的直臣、君子。


    這個劉宇亮今天給我來這一手,嘿嘿,幹得還真漂亮啊!若是傳了出去,隻怕人人都會稱讚他宰相肚子裏能撐船,乃是個寬厚長者。


    這廝,都卸職回鄉養老了,臨走時還不忘刷一道聲望,老狗好生可惡!


    洪承疇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漸漸地變成了豬肝色,他冷哼一聲,雙手一用力,將那份《戍邊策》扯得粉碎。


    大風吹來,白色的碎屑連翩飛高,散落在原野上。


    陽光依舊灼烈,呼嘯的風聲中,天高地厚,大軍滾滾而來,北地風光是如此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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