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著身邊的史可法,阮大铖心中的膩味難以言表。


    自他將史可法軟禁在自己的督師行轅之後,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好好審一審這個東林黨魁首。可是這並不符合朝廷的製度,至於該如何給史可法定罪,這是三法司會審以後的時候,還得皇帝點頭。他這次來揚州的主要任務是收集史首輔的罪證,並隨帶著宣布免去史可法督師一職,交有自己暫代。


    不過,如此大一個人物落到自己手頭,怎麽著也該再他麵前抖抖威風才是。想當年,自己在南京可是吃盡了東林黨的苦頭,差一點被他們給趕出南京。如今,他阮大铖算是將東林一網打盡了,自然不會放過羞辱史可法的機會。


    於是,下來之後,他同史可法談過幾次話


    。實現他已經想好了兩人談話的內容,不外是狠狠地打擊打擊史憲之,告訴他如今東林已經落到何等窘迫的田地。讓他認清楚處境,好好交代問題,不要心存僥幸。


    因為史可法如今還沒有定罪,名義上還是大明朝的內閣首輔。阮大铖和他說話怎麽能客客氣氣,執下級之禮,更別說動粗了。畢竟,朝廷的體麵還是要的。


    要想撬開他的嘴巴,想想就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沒辦法,隻能將他好吃好喝地養在行轅裏,限製住人身自由。史可法被軟禁之後,好象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意外,好象也料定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麽結局。一副雲淡風輕,看你出醜賣乖,我自在邊上看戲模樣。


    這表現恰恰讓阮大铖暴跳如雷,這個史憲之以前被高傑軟禁還軟禁出經驗來了,現在又用這一套耍死狗的方式來應付老夫。好好好,既然我拿你沒法子,難道就不能從其他人身上搞到需要的東西嗎?


    緊接著,阮大铖一口氣將揚州城裏的將軍和官員抓了個精光,****嚴刑拷打,打死打殘十來人,羈押好幾十人,直將一個督師行轅弄成了閻王殿。


    如此,倒是弄到了不少真真假假的口供和物證。至於真假,對於阮大铖,對於朝廷甚至天子來說根本就不要緊,反正他們需要的隻是給史可法定罪的證據。


    這一次,史可法一反起初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找阮大铖談話,大意是城中的文武官員都守揚州城的時候,可都是為國家流過血出過汗的。你我黨派政見之爭,甚至是私人恩怨,也僅限於你我,怎能禍及大人。


    還有,這麽多總兵和官員被捕,誰人帶兵打仗,誰人平靖管理地方。一旦揚州有事,大明危矣,阮圓海你如此亂來,本首輔不得不懷疑你的立場。而且,你做事隻問派別,不問曲直,什麽人都抓。如果衛胤文總督、任民育知府,劉肇基總兵和何剛將軍等人不以身殉國,是不是也要被你給抓了?


    史可法不說還好,這一說,阮大铖就火冒三丈。[棉花糖]冷笑,閣老現在想著揚州城的安危,想著我大明朝了?據本官所知,先前多鐸圍揚州的時候,史憲之可是在行轅坐以待斃,一心隻求保住自己的名節,可曾想過滿城百姓?這個時候你卻跟我說起百姓來,真是可笑之極?你史憲之就是個昏庸之人,朝廷要你何用,你有要誤國到何時?


    聽到阮大铖這誅心之言,就如同狠狠一拳打在史可法心口上,讓他的麵容頓時一白


    。


    見他如此表情,阮大铖心中大暢,頗有種貓戲老鼠的快感。想起當年在南京之後被他們鬧得灰頭土臉時的情形,那種痛快簡直就是酣暢淋漓了。


    便冷笑著說:“現在且說某抓捕的那十幾個總兵,嗬嗬,這些人是不是首輔你下令進駐揚州城的。他們進城之後,滋擾地方,勒索百姓,可有一兵一卒上城防守。據我所知,揚州城的防務全靠陳潛夫的河南軍和劉肇基、何剛的忠貫營,這兩支部隊都打光了,三個主將也死在戰場上。至於其他總兵,咯咯,都想著要開城投降建奴做漢奸,好保住自己的富貴。我已經掌握了確鑿證據,這些人都死有餘辜,老夫須饒不了他們,國法須饒不了他們?”


    史可法冷笑著說,阮圓海你一句話就抹殺了眾將士的功績,叫人如何心服。


    功績,阮大铖也大聲冷笑著說,他們有什麽功績,今天的揚州局麵之所以能夠徹底翻轉過來,還不是全靠寧鄉軍,揚州城中,史首輔的軍隊純粹就是一群廢物,依我看,都殺了絕對沒有冤枉的。


    史可法也厲聲反駁,說,寧鄉軍雖然能戰,可若沒有老夫和諸鎮兵馬在城中消耗掉建奴的力氣,孫元能得此大功?為山九仞,他孫太初不過是加了最後一鍬土而已。


    而且,如今建奴因為急切之下不能拿下堅城揚州,師老兵疲做戰略性撤退,難到這也成了寧鄉軍的功勞了,和揚州城中的十幾路鎮軍沒有任何關係?


    史可法的口才自然比阮大铖好上許多,一番話說來,他史憲之不但無過,反倒有功。


    但下,兩人徹底翻臉。


    阮大铖也斷了再審問史可法的心思,將之小心看管,等回南京把人往上頭一交了事,就叫馬瑤草和天子自己去頭疼吧!


    今天史可法卻突然強行跑到前線來觀戰,他究竟是什麽心思,阮大铖也是清楚:不外是想就近觀摩寧鄉軍的戰鬥力,他雖然是督師,可寧鄉軍在戰場上究竟是什麽模樣,卻從來沒有見過。揚州之戰,史可法從頭到尾都呆在衙門裏,靜靜等著建奴殺進城市來,好以身殉國。結果,不但建奴沒能打進揚州,反被孫元給圍住了。或許,在史可法心目中,還是存有一分懷疑的,懷疑孫元這是冒功


    。


    不對,不對!


    嘿嘿,這個史可法,還是不肯死心啊!


    出於對寧鄉軍的絕對信心,阮大铖對孫元今日能夠全殲多鐸部充滿了信心。


    他也懶得理睬可法,史閣老要觀戰,觀就是了。


    不過,讓阮大铖惱火的是自己的手下實在太丟人。仗還沒有開打,僅僅是因為讓他們上前線,一百來好人都散了個精光。


    可惡,等回到留都之後,老夫絕對要讓他們好看。


    但想了想,阮大铖卻有打消了這個念頭。這群京營的士卒可不是那麽好相以的,都是勳貴子弟出身,往上數上幾代,誰祖上不是公侯大將。而且,南京京營的勳貴子弟盤根錯節,親友遍及整個留都,據他所知道,這來的一百來人當中,有操江提督劉孔昭的人,有徐國公府的人,有馬鸞的親信。隻怕自己還沒動他們,劉孔昭和馬瑤草的求情帖子就送過來了,還是不折騰為好。


    作為督師,等下衝鋒陷陣自然用不著他阮大铖,最多寧鄉軍打下敵人的老營之後,他進去視察一下戰果。可身邊如果沒有一個侍衛,卻是不好,關鍵是不安全,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降軍暴起發難,建奴凶殘,老夫別一個不慎,釀成大禍才好。


    想了想,這事還隻能請孫元幫忙,問他借一隊衛兵。


    還沒等他開口,俞亮就主動帶著五十個衛兵過來,將阮大铖和史可法護在垓心。


    這二人,一個是當朝首輔,一個是兵部尚書,真有個好歹,哪怕是被敵人傷了一根頭發,軍調處都脫不了幹係。沒辦法,俞將軍就將手頭的所有兵力都調了過來。


    看到渾身鐵甲,滿麵凶氣的衛兵,阮大铖知道這群士兵手上都是粘過人命的,否則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殺氣,心中也安穩了許多。


    當下,就叫人燒了水,擺上小幾,悠悠地品起茶來。


    時辰還早,到卯時還得等上很久,再這麽坐下去,說不好就會睡過去,不如喝點茶水提神。畢竟也算是同朝為官,阮大铖邀請史可法和自己一道用茶


    。


    史可法也不推辭,欣然落座。


    兩人再不說話,各自拿了一本書讀起來。


    阮大铖讀的是北宋宋慈所著的《洗冤錄》,史可法讀的則是北魏西域僧人鳩摩羅什翻譯的《十二門論》,口中念念有辭:“若果因中先有。則不應生。先無亦不應生。先有無亦不應生。何以故。若果因中先有而生。是則無窮。如果先未生而生者。”


    當然兩人心中都憋這一口氣,這書也讀不進去。


    最後,還是讀佛經的史可法心中有靜氣,讓阮大铖率先按捺不住,他將手中的書一扔:“光線太弱,眼睛都看壞了,不讀也罷。”


    史克法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圓海,你我讀書之人,這世間之書又有哪一本沒有看過。過目不往那是我等的必備素質,但凡一本書落到手頭,掃上一眼,就已經熟記在胸。今日讀書,不過是溫故鄉而已。溫故而知新,多讀幾遍,每次都有不同的收獲。圓海心先亂了,自然滿目看不到聖人大道。”


    這話激怒了阮大铖,他冷哼一聲:“憲之,何謂大道,何為目盲?今後之路,某確實也有迷惑徘徊,可哪有如何?路漫漫而修遠兮,上下求索而已。倒是憲之你未來何去何從,天意又是如何,卻是已然命定。否則,阮某也不會過江,也不會請你在我行轅盤恒。”


    說到這裏,他滿麵都是諷刺:“史憲之,我知道你今天來這裏做什麽,不就是不死心嗎?你們這些人啊,平日裏一說起國家大事,侃侃長談,好象這江山社稷離開了你們就要完蛋。可一遇到建奴,卻是驚慌失措,彷徨無計了。以為別的人同你們一樣,都是隻知道說廢話的廢物。難道你還幻想著今天我大明朝的軍隊攻擊不順,讓建奴脫困而出,平安北返。如果江北諸軍不能畢其功於一役,你史可法自可見個身上的罪責推個一幹而淨。”


    “哈,是啊是啊,就連天下一軍也是留多鐸不得,史某一芥書生,又豈之奈何?再說,揚州不是守住了嗎,我史憲之不但無罪,反而有功。”阮大铖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指著前麵死氣沉沉的清營,眼睛裏映著熊熊篝火:“可惜啊,你不是馬瑤草,沒有真正在帶過兵,並不知道他孫某人是一個什麽要的人物。馬次輔在送阮某過江的時候,叮囑本官,軍事上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一切但憑孫元做主就是,他可是親眼看過孫太初如何打仗的。”


    “史首輔,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麽是天下第一軍,什麽叫摧枯拉朽


    !”


    阮大铖著話已經是徹底同史可法撕破麵皮,當然自從阮尚書到揚州辦案以後,史可法就和他勢不兩立。但大家好歹都是正二品高官,大明南京小朝廷的決策層。真要拿南京政府比擬成後世的集團公司的話,弘光相當於董事長,史可法則是首席執行官,董事會成員,而阮大铖也是執有股份的副董。


    大家都是上等人,體麵還是要的,至少還得保持基本的禮貌。


    如今,阮尚書已經流於赤裸裸的罵街了。


    史可法知道他就是個卑鄙小人,也懶得理睬,將頭轉到一邊,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談話。


    突然身邊有一個軍調處的士卒低呼一聲:“俞將軍,要到卯時了。”


    這一聲如同一到驚雷在所有人心中炸響,隻聽得周遭都是嘩啦一聲,所有人都同時將頭轉了過去,目光落到俞亮預先立在空地上的一口座鍾上。


    俞亮:“還有一刻鍾,大家準備了。”


    揚州鎮的營以上都配備了一口西洋座鍾,乃是海軍從荷蘭人手頭買來的,價格極其昂貴。因此,隻能作為奢侈品供少數人使用,整個揚州鎮也沒有幾口。這次大站,孫元特意將座鍾都帶過來發到部隊裏。今日的總攻,在一個時辰之前大家還對過時,當然以孫元的那口鍾為準。


    以俞亮的級別本沒有權力使用座鍾的,不過,考慮到他要保護當朝首輔和兵部尚書,孫元特批了一口。


    卻見,果然還差一刻就到卯時。


    聽到俞亮的命令,一個副將就低聲下令:“著甲。”


    所有的軍調處的士兵都麻利地穿起了鎧甲,同樣的命令在前線此起彼伏,到處都是軍官們的呐喊聲,到處都鐵甲錚鳴。


    史可法隻感覺眼前一亮,卻見無數金屬的閃光將整個世界都照亮了,寧鄉軍身上的板甲就如同一麵麵鏡子,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黑暗退散,破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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