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寒風呼嘯,滴水成冰。(шщш.щ舞若小說網首發)


    畿南地區,四處烽煙,鄭森的鎮海軍正在攻城掠地,旌麾所向,傳檄而定。各地守軍連象征性的抵抗也沒有,就紛紛開城投降。


    自崇禎十七年以來,先是大明,然後是李自成,接著是建奴。如今,我鎮海軍、寧鄉軍、山東軍、秦軍打過來了,又將換一個主人。


    戰亂經曆得多了,士卒們都累了,疲了。京城地區的清朝守軍這兩三年來已經換過幾次皮,明軍、順軍、清軍,如今開門投降,不過是又重新變成明朝軍戶。反正無論上麵的主子怎麽換,都要咱們這些人鎮守地方,維持秩序不是?


    國家也好,民族也好,也就是那麽回事,吃飯要緊。


    活著,隻為活著。


    為了在新主人麵前討好,京南各州、府、縣都舉行了盛大的熱烈的歡迎儀式,真真有點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架勢。鎮海軍進入北直隸以來,仗沒正經打過幾場,倒成了一場盛大的武裝大遊行。


    同南邊的熱鬧勁兒不同,北京城這邊一片愁雲慘霧。


    嚴格說來,北京並不適合作為這個東亞帝國的首都。首先這裏是北方,糧食產量有限,不足以養活城中龐大的人口數量。城中幾十萬官民日常所需都要通過大運河,千裏迢迢從江南輸入。一旦國家出現內亂漕運斷絕,這座城市頓成孤島,守不了多久。


    至於外患,明成祖之所以將這裏定為首都,那是因為這裏是燕王府的勢力範圍。再此定都,可以最大限度地消解建文帝的政治影響,江南的士紳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美其名曰:天子守國門。


    在國家強盛的時候,或許還看不出來。一旦國勢衰微,北方的強鄰們隻要翻過古北口,兩日之內就能打到城下來。


    因此,拋開明朝不說。其他朝代在定都的時候,按照常例都會選擇在國土的正中心位置,比如漢朝的洛陽,宋朝的汴梁,;或者山河形勝之地,比如西漢和唐朝的長安,明初的南京。


    不過,表麵上看起來,北京居於燕山之南,虎踞龍盤,居高臨下,大有俯瞰天下的其實。


    可惜,此刻這座偉大到極處的城市如果已經落到建奴手頭快三年了。


    在入關之初,新興的清帝國鐵騎橫掃整個北中國,三路大軍南下滅明,大有混同六合的架勢。


    這個時候,明朝的國運好象已經斷絕了,北方百姓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個如同元朝那般異族王朝出現的心理準備。


    時光推延,三年之間,天下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建奴八旗主力在揚州被寧鄉軍全殲,如今,等待了一年多的明軍北伐大軍已經打到了保定,可以想象,最多半月就能抵達橋。


    建奴的王氣似乎是已經衰敗了,不可收拾了。


    這一段時間內,北京城中卻依舊是夜夜笙歌,仿佛比往日還繁華些,這是建州人在最後享受這北京和漢地的繁華。因為他們知道,這座今世第一大城,這地上的天堂,他們再也呆不下去了,都在享受最後的盛宴。


    馬上就要離開這裏回到遼東老家,攝政王多爾袞和順治皇帝已經下了聖旨,讓大家收拾好行裝,準備回家。


    回家回家,是遼東老家嗎?


    不,這裏才是我們的家啊,我們的土地、房子、奴才都在這裏,我們入關之後的繳獲也都在這裏。難道,真要拋棄這一切,回到苦寒的遼東,繼續過在山林裏打獵,寒冷的江水中捕漁為生的日子。


    不,那樣的日子還不如死了。


    雖說心中不甘,可惡劣的形勢擺在這裏,嚴令之下,誰敢不從。你就算是不走又能如何,難不成要用自己的身軀去喂敵人的屠刀嗎?


    整個北京城都已經瘋了,滿城之中,夜夜紅燈高照,處處置酒高會。


    雪地上,時不時可以看到醉到在地號啕大哭的建州人:“不,不,我不回去,我什麽也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


    “多爾袞,多鐸你們這兩個渾蛋,看看你們,看看你們把我建州弄成什麽樣子了?黃台吉啊,黃台吉,你怎麽死得那麽早啊?你在天之靈,睜開眼睛看看這群敗家子呀!”


    在這一片自我麻醉中,還是有人隱隱期待著什麽。期待著建州再出現一個如同黃台吉那樣的英雄力挽狂瀾,在皇太極年代,八旗的生活是那麽的美好。


    多鐸死了,阿濟格死了,尼堪死了,伊爾德死了,準塔死了,再加上以前的阿山和鼇拜,建州八旗中能打的將軍幾乎都死在曆次對明朝的戰爭之中。具體說,是死在同寧鄉軍的戰役之中。


    而這一切,都是多爾袞這個蠢貨主政的結果,這個一個笨蛋偏偏還頂著一個睿親王的頭銜,他渾身上下又有哪一點能夠稱之為睿?


    或許,如今北京城也該到了換個主人的時候。


    或許,如果我建州能夠出現一個英雄,帶領我們守住京城,擊退明軍,這遼東不就不用回去了?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冒起,就再也遏製不住。


    揚州大戰之後,各戰場的仗究竟是怎麽輸的大家也弄明白了。回頭想來,和寧鄉軍交手這麽多次,好象隻有肅親王豪格沒有在孫元手下吃太大的虧。那次渡黃河參加歸德之戰,豪格雖然敗退,可究其整場戰鬥而言,其實和孫元打了個旗鼓相當。


    難道豪格才是我建州此刻最需要的英雄?


    難道他才是我們真正的皇帝?


    可是,正值國家用人之際,豪格被多爾袞抓捕圈禁了。


    難道我建州最後的一絲希望,最後一道萬裏長城就要這麽倒塌嗎?


    在所有建州人看來,這個皇太極的長子,差一點做了大清朝皇帝的人應該能夠將這已經頹廢的國家的氣運徹底扭轉過來。但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豪格和正藍旗的人前一段時間的有意宣傳。


    既然所有人都這麽說,大家也就信了。


    ……


    等到侯方域趕到肅親王府的時候,裏麵已經是一團混亂。到處都是驚慌奔逃的包衣和痛苦流涕的婦人,果園作為肅親王府家廟的主持,正在細聲安慰著一大群婦人。


    見侯朝宗過來,這個婦女之友急忙將先前發生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多爾袞動作極為猛烈。就在侯朝宗先生在宮中和皇太後顛倒鸞鳳,給睿親王戴上一頂變相的綠帽子的時候,他突然下令關閉九門,全城戒嚴。然後帶著三百騎宮廷禁衛生突然殺到肅親王府,轟隆的馬蹄聲幾乎將整個北京城都震得酥了,這也是多爾袞現在能夠動用的僅有的力量。


    這個時候,豪格正和果園一道在後花園賞梅說禪,天氣突然冷下來,後花園的幾樹臘梅開得好看。


    聽說王府已經被多爾袞圍住,親王府的侍衛們紛紛披甲,準備同敵人絕一死戰。


    豪格卻頹然地長歎一聲:“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本王真是後悔。當初揚州那邊多鐸和阿濟格戰死的消息傳來是,某就該悍然領軍,清君側的。可是,本王卻猶豫了一年多,以至落到今天的田地。說到底子,我的性子還是優柔寡斷了些。不用打,沒用的,隨本王一起去迎接睿親王吧!”


    “王爺!”


    “王爺,不能啊!”


    豪格悲傷地一擺手:“不然還能如何,王府中也不過幾十個侍衛,這點人馬根本就打不贏多爾袞,冒然反擊,反給了多爾袞痛下殺手的機會。那老賊想取我性命久誒,此時又有聖旨在手,可以正大光明地害了本王。如果我束手就擒,老賊也不會拿我怎麽樣。畢竟,他想要的是我正藍旗的兵,若不明不白害了本王,隻怕人心不服。馬上就要北歸,人心若是一亂,誰都走不了。”


    說到這裏,豪格麵上帶著一片傷感,他已經在內心中說服了自己:“我現在去同老賊拚命,痛快固然是痛快了,可我建州將徹底陷入內亂,還如何北返。我豪格一人的生死榮辱比起我建州八旗的存亡而言,又算得了什麽?咱們建州勇士自揚州血戰之後,如今還剩幾人,死一個國家就少一分元氣,大家又於心何忍?傳令,不許抵抗,大開中門,本王要親自去迎接睿親王。”


    說到這裏,兩行熱淚順著麵龐流淌下來。


    果園在旁邊聽得心中一陣鄙夷:這個豪格真是個沒擔待的,別人都將刀架到你脖子上了,還說這種沒用的話兒。就算是一隻雞,臨死的時候,也回撲騰幾下吧!


    表麵上看起來,這個豪格提得起放得下。其實仔細一想,此人才具也就這樣。分明就是個多謀寡斷,喜好大言的無用廢物,和三國時的袁本初一個球樣。


    這個豪格明明對皇位極度渴望,可坐擁正藍旗這支建奴唯一的野戰軍團,一年多時間了,卻遲遲不發動。否則,早就搬進紫禁城去了。


    現在好了,當斷不斷,被多爾袞殺上門來,後悔已經晚了。


    想當年,奴酋黃台吉死後,他和多爾袞的奪嫡之爭,不也是因為躊躇猶豫,最後糟了糕。今天,又是一個當年事件的翻版。


    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這個豪格也真夠可以的。


    阿彌陀佛,小衲這是在生什麽氣啊,不過是他們建奴狗咬狗而已。建奴自家咬得厲害,咱也樂見其成。


    最可笑的是,豪格這個失敗者可憐蟲還要裝出一副悲劇英雄模樣,將軍權全副交托給政敵多爾袞不不說,還叮囑那個奴酋一切當以國家為重。真有趣啊,你一個皇位的繼承人要做出忠臣模樣,有意思嗎?


    豪格喝退眾人之後,一振衣袖,大步走到王府大門,故意大笑一聲:“攝政王這還是我建州入主北京之後第一光臨寒舍,卻不知道是哪一陣風把你吹來的?”


    笑聲中,中門大開,就看到多爾袞渾身鎧甲地立在大門外,背後是明晃晃的鐵甲銳士。


    見豪格如此做派,且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多爾袞明顯地楞了一下,淡淡道:“得皇帝陛下旨意,肅親王豪格陰蓄死士,圖謀不軌。著睿親王多爾袞即刻捉拿,執宗人府議論。豪格,走吧!”


    “陰蓄死士,圖謀不軌。若是某真要這個念頭,還等得到今天嗎?睿親王,如今整個北京城都是我正藍旗的人,某隻需登高一呼,卻又是另外一番情形。可是我不能啊……我們建州的血已經快要流光了,我不想再看到自己人再殺自己人了。”豪格痛苦地將頭轉向南方,長歎一聲:“都什麽時候了,如今,鎮海軍已經到了保定,偵騎都到蘆溝橋一帶活動了。秦軍、山東軍也在運動。還有寧鄉軍,直他娘的寧鄉軍這些年不知殺了我多少建州英雄善戰的男兒,就是那隻寧鄉軍,也過了黃河,不日就要開到北京城下。真到那個時候,某身為正藍旗旗主,說不得要親自帶兵上鎮廝殺一場,為朝廷北撤爭取時日。如今,看來都沒用了。既然朝廷忌我,某人無話可說,也不想生事。軍情如火,十萬建州男女要盡數北撤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某若和睿親王你鬧起來,隻怕不等你我分出勝負,北京城就被人圍了,到時候想走也走不脫,咱們建州,那才是要被人一網打盡了”


    “也好,也好,睿親王也是英勇善戰的驍將,這支部隊就拜托給你了,咱們建州就拜托你了。”


    說完,就將手一拱,熱淚紛紛而下。


    在他身後,王府眾人都是一臉的悲憤。就連多爾袞身後眾甲士都是一臉的崇敬和痛惜。


    豪格這影帝級的表演讓多爾袞氣得一口逆血幾乎要吐出來,本來自己拿著皇帝的聖旨,又得了皇太後點頭,可謂大義在手。不動則已,一動,就是狠狠一擊,直接將豪格圍成甕中之鱉,內心中,他對自己的決斷力也是非常得意的。


    可現在豪格這假惺惺的表演,反顯得自己是一個齷齪小人,仿佛大清朝弄成現在這種局麵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樣。真真有些在眾人麵前抬不起頭來,堂堂攝政王,什麽時候這般狼狽過,咱們建州人互鬥,上手就是你死我活,沒有道理可將。今日豪格這一席話,倒叫自己有點抬不起頭來,真真是日怪了。


    他隻恨不得一記耳光抽到豪格臉上,可卻強自按捺下來,鐵青著臉一揮手,道:“肅親王,有什麽話你到宗人府去說吧,走!”


    兩個甲士走到豪格麵前,一臉歉疚地拱手:“親王,請!”卻莫名其妙地不敢動粗。


    豪格朝他們微微一頷首,客氣地說:“勞煩了,我自己走。”


    兩個甲士同時搖了搖頭,突然輕歎一聲。


    豪格都到多爾袞麵前,突然停下來,溫和地問:“攝政王,你將來有什麽打算,這北撤可有章程……”


    “能有什麽章程,反正就是……”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多爾袞突然醒過神來,大怒:“幹你何事,老實做你的階下囚吧!”一張臉又是猙獰,又是可怖。


    今日,多爾袞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徹底打倒了豪格這個最危險的政敵。可內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歡娛,好象失敗的是自己。


    事情怎麽就弄成這樣了?


    豪格長歎一聲,朝眾人一拱手:“也是,國事如此,我輩隻能盡人事,天天命。但某堅信一點,天不絕我大清,我建州還是有希望的,諸君努力!”


    淚水流得更多。


    幾百甲士同時拱手回禮:“王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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